炸雷的余音还在山谷间隆隆回荡,惨白的电光将深坑底部照得纤毫毕现。那口黑棺滑开的寸许缝隙,如同地狱裂开的一道伤口。一只发青、肿胀、布满深褐色尸斑的手腕,正缓缓从缝隙中探出!手腕上那只银光闪闪的镯子,在电光下反射着冰冷、熟悉的光泽——和我袖袋里母亲留下的那唯一遗物,分毫不差!
“啊——!” 王婶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捂住了嘴,踉跄着后退。
其他村民也如同见了鬼魅,齐齐倒吸冷气,惊恐地后退,泥泞的地面被踩得一片狼藉。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坑底翻涌上来的浓烈尸臭和甜腥气,呛得人几乎窒息。那气味比之前开爷爷棺材时浓烈百倍!像是无数腐烂的内脏混合着腐败的甜果,在密闭空间里沤烂了三十年,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更诡异的是,这浓烈的恶臭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奶腥味——如同初生婴儿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此刻却混合在死亡的腐臭中,形成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邪异!
“秀兰!” 父亲陈德贵趴在坑边泥泞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声音被雷雨撕扯得破碎不堪,“别碰!那是…那是…”
他的话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中。张大爷——或者说,刚刚声称是我亲爹的张老头——在看到那只戴着银镯的青紫手腕时,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他脸上那些被雨水冲刷开的血痕似乎流得更急了,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惊骇、痛苦和一种被彻底唤醒的疯狂!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地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是…是她…” 他盯着那只手腕,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刻骨的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悲怆,“你娘…你娘她…她找来了…”
娘?!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母亲陈秀兰?!那只手腕…是母亲的?!
极度的惊骇和混乱让我僵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也浑然不觉。就在这时,张老头猛地从地上抓起他那根兽眼泛着血光的拐杖,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杖头狠狠戳向坑底黑棺旁那片被雨水浸泡、新塌陷下去的湿软泥土!
“看这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形,拐杖尖在泥地里划出一道深沟,“这才是你!这才是你本该躺进去的样子!”
被他拐杖戳中的那片湿泥,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深、更粘稠,如同吸饱了某种液体。随着拐杖的搅动,一股更加浓烈的腐臭和甜腥气涌了上来,同时,泥土里翻出几片深蓝色的、带着白色小花的粗布碎片——那花色,和母亲包袱里那几件旧衣的布料,一模一样!
而在这片湿泥的边缘,靠近黑棺棺脚的位置,半掩在泥泞中,静静地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
羊脂白玉的质地,即使在昏暗的雨幕和泥泞中,也透着温润的光泽。玉佩的形状并不规则,边缘呈现断裂的锯齿状,显然只是半块。玉佩的正面,用极其精湛的刀工,浮雕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瓣层叠舒展,花蕊纤毫毕现,那牡丹的形态,和母亲包袱里襁褓上的、老枣树洞里血布上的、银簪头上的、甚至昨夜纸灰凝成的婴孩襁褓上的牡丹花纹,神韵完全一致!
这块玉佩…我见过!不,是见过另一半!
父亲陈德贵!他脖子上常年挂着的那块从不离身的“传家宝”,就是这半块玉佩的另一半!他每次洗澡都小心翼翼摘下,说那是爷爷留给他保平安的!此刻,这断裂的玉佩,正躺在埋葬“我”的黑棺旁,浸在泥泞和腐臭里!
“当年你爹把你塞进这口棺材,” 张老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泪控诉,拐杖尖死死点着那半块牡丹玉佩,“说陈家的男丁不能夭折!说你这丫头片子生来就是替死的!” 他猛地转过头,雨水和血水顺着他扭曲的脸往下淌,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锐利得如同刀子,直刺我的灵魂深处,“可你知道吗?你娘生你时血崩!肠子都快流出来了!断气前还死死抓着产婆的手,指甲都抠进了人家的肉里!她说…她说她的女娃脚后跟上有朱砂痣…红得像颗红豆…她到死…都没能看上一眼啊!”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母亲日记上那片被泪水(血水?)洇染的绝望字迹上!还有老枣树下石碑缝隙里那根银簪上卡着的、带着朱砂痣的皮肤组织!我脚后跟那片冰凉的光滑触感,此刻成了最残忍的证明!
“你不是陈家的种!” 张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愤,他枯瘦的手再次指向坑底那口滑开缝隙的黑棺,“看看棺材里的抓痕!那是你娘!她咽气前用指甲抓的!她知道自己的女娃被活埋在这里!她死不瞑目啊!” 他的声音猛地哽咽,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如同哭泣,又像是某种无法抑制的痉挛,“我抱着那个换来的男娃回家…那孩子…那孩子浑身冰凉,连哭都不会…不到三天…就…就断了气!他们…他们说这是陈家祖坟的诅咒…可天杀的!明明是陈家偷了我的女儿!害死了我的儿子!用我的骨肉…填了他们的坟啊!”
张老头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他原本佝偻的身体突然挺得更直,脸上的血痕在雨水的冲刷下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更加鲜艳,如同刚刚流淌出的新鲜血液!他脸上的皱纹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整个面部的轮廓开始发生极其诡异的变化!
颧骨似乎变高,下颌的线条变得柔和,尤其是那双眼睛,浑浊褪去,眼型微微拉长,眼尾甚至隐隐上挑… 那张布满血污、属于张老头的苍老脸庞,轮廓竟在雨水和血水的冲刷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我记忆中母亲陈秀兰的模样转变!
尤其是左眼角下方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的位置,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我脸上的那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镜像!
“你…你是…” 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是你亲爹啊!” 张老头——或者此刻该称之为“母亲”?——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嘶喊!那声音尖锐、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他丢开拐杖,那只布满老年斑、掌心有着焦黑疤印的手,带着冰冷刺骨的雨水和滚烫的血液,再次凶狠地抓向我的手!
这一次,目标明确——我的手腕!那块与他掌心旧疤严丝合缝的“胎记”!
“回来吧!秀兰!”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细、哀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竟完全变成了母亲生前说话的语气!“该带娘回家了…后山的乱葬岗太冷…娘的骨头…还在等你…”
那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如同冰锥刺穿耳膜!我浑身汗毛倒竖,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但他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他掌心那块焦黑的旧疤,紧紧贴着我左腕内侧的“胎记”,一股冰寒刺骨又夹杂着诡异灼热的电流感瞬间窜遍全身!
“爹!救我!” 我绝望地看向坑边泥泞里的父亲。
父亲陈德贵像是被这声呼喊和眼前张老头(母亲?)的诡异变化彻底击垮,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泥浆和血水,眼神涣散绝望到了极点。他看着张老头抓住我的手,看着张老头那张越来越像亡妻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最终,他猛地低下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自己湿透的衣襟里,掏出了那半块他一直贴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那玉佩上,同样浮雕着半朵盛开的牡丹!断裂的边缘,和我脚下泥泞中那半块玉佩的断口,严丝合缝!
“闺女…爹…爹对不起你…” 父亲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他颤抖着手,将那半块玉佩,狠狠抛向坑底那口滑开缝隙的黑棺方向!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白光,穿过冰冷的雨幕,“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黑棺滑开的那道寸许宽的缝隙里!落点,正是那只伸出棺外、戴着银镯的青紫手腕旁边!
就在玉佩落入棺中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如同巨大铜钟被敲响的嗡鸣,猛地从黑棺内部传来!整个深坑的泥水都随之震动!
抓住我手腕的张老头(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他抓住我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踉跄跌倒,重重摔在泥泞里!
与此同时,坑底那口黑棺滑开的缝隙里,猛地腾起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白雾!那雾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尸臭,瞬间弥漫开来!
白雾翻涌中,那只伸出的青紫手腕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黑棺的棺盖缝隙里,一张腐烂不堪、皮肉粘连着白骨的脸,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探了出来!
腐烂的肌肉组织挂在颧骨上,眼窝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唇早已消失,露出森白的牙齿。这张脸恐怖到了极点,根本无从辨认生前的模样。
但就在这张腐烂的脸完全探出缝隙、正对着坑边我的方向时——
它那黑洞洞的眼窝深处,似乎聚焦了!
它的嘴角,那暴露在外的、沾着黑绿色粘液的森白牙齿,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咧开!
一个毛骨悚然的、非人的笑容,凝固在这张腐烂的脸上!
而在它那同样腐烂的、暴露着锁骨的胸口位置,赫然别着另外半块羊脂白玉佩!
玉佩上,另外半朵盛开的牡丹浮雕,在翻涌的白雾和腐烂的皮肉映衬下,散发着温润却无比邪异的光泽。
这半块玉佩的断口,和我父亲刚刚抛入棺中的那半块,以及我脚下泥泞中的半块,正好可以拼成一个完美的、完整的牡丹玉佩!
棺材里的“我”,胸口别着半块。
父亲抛入的,是另外半块。
而真正属于我的那半块,却埋在黑棺旁的泥土里,如同被遗弃的罪证。
“嗬…嗬…” 棺材里那张腐烂的脸,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令人牙酸的吸气声。那咧开的、凝固着死亡笑容的嘴角,正死死地、准确无误地对着我左腕内侧那块暗红色的“胎记”!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
你,才是那个被换走的“祭品”。(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