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晚几乎是逃回宿舍的。
老宅院门落锁的“咔哒”声,巷子里老槐树叶的沙沙低语,还有江屿白那沉默得令人心慌的背影,都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勒得她喘不过气。那把带着星星的日记本钥匙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而江屿白手机屏保上那清晰无比的童年合影,更是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挥之不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巨大的问号,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羞窘、慌乱、一丝隐秘的悸动,还有更深的不安和困惑,在她胸腔里反复煎烤。她把自己摔进宿舍的椅子里,望着窗外B大陌生的天空,只觉得大学新生活刚刚开始,就被一个叫“江屿白”的漩涡彻底卷了进去,方向难辨。
她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整理宿舍、熟悉校园、购买生活用品……她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江屿白的时间和地点。她甚至特意打听了他所在计算机系的课表,精准规划自己的行动路线,力求将“偶遇”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只要看不见,就能不想起!” 她给自己洗脑。
然而,命运的齿轮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或者说,在江屿白面前,她所有的“精准规划”都显得那么徒劳可笑。
开学第一周的公共课——《大学英语(一)》。阶梯教室坐满了来自不同院系的新生,空气里弥漫着新鲜、好奇和一点点拘谨的气息。林岁晚特意提前了十分钟,挑了一个靠后、靠窗、相对隐蔽的位置坐下,摊开书本,假装专注地预习,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就在上课铃声即将响起的前一分钟,原本有些喧闹的教室门口,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阵低低的、压抑着兴奋的议论声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
林岁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果然。
江屿白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正站在教室门口。他身形挺拔,气质清冷,像一颗骤然坠入凡尘的寒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拥挤的教室,眼神淡漠,仿佛那些聚焦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空气。
就在林岁晚祈祷他只是路过或者来找别人时,他那双深邃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精准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她身上。
林岁晚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缩进椅子里,或者干脆把头埋进书本里。
但江屿白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迈开长腿,无视了前排几个女生旁边空着的、甚至有人刻意让出来的位置,也忽略了后排一些零散的座位,目标明确地、步伐沉稳地,径直朝着她所在的、这个偏僻的角落走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岁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急促的鼓点。她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或嫉妒,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他走到她旁边的空位,极其自然地将背包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这个位置天生就是为他预留的。
一股干净清冽、混合着淡淡皂角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林岁晚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她僵硬地转过头,努力想挤出一个“好巧啊屿白哥”的笑容,但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声音:“……你也选这门课?”
“嗯。” 江屿白淡淡地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袋,动作从容不迫。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讲台方向,仿佛只是选择了一个最普通的座位。
“嗯?!就一个‘嗯’?!” 林岁晚在心里咆哮。他知不知道他这样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她甚至能听到前排女生压低声音的议论:“看!江屿白!他居然坐那个女生旁边了!”“他们认识?看起来关系不一般啊…”
林岁晚如坐针毡,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想挪开一点,又怕动作太明显反而更引人注目。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姿势,感觉半边身体都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发麻。
“同学,你好。”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试探和友好,“我叫李哲,经管学院的。这个位置…有人吗?” 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男生,指着林岁晚另一边的空位问道。
林岁晚刚想开口说“没人”,一个清冷的声音却比她更快一步响起。
“有人。” 江屿白头也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将自己摊开的笔记本往旁边那个空位上一推,正好占据了那个位置的中心。
李哲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清冷的男生会如此直接地“占座”,而且是为一个…空位?他看了看林岁晚,又看了看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的江屿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了然,笑了笑:“哦哦,不好意思。” 然后识趣地转身去找其他位置了。
林岁晚:“……”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屿白那本堂而皇之霸占了空位的笔记本,又看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内心的小宇宙彻底爆发了!
“江屿白!你什么意思啊?!那个位置明明没人!” 她在心里无声呐喊,羞愤交加。他这哪里是来上课的?分明是来给她树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 这下好了,全教室的人估计都认定他们“关系匪浅”了!她之前所有的“避嫌”努力,在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面前,瞬间化为乌有!
她气鼓鼓地转过头,不再看他,拿起笔在崭新的笔记本上泄愤似的用力划拉着,仿佛那无辜的纸页就是江屿白那张可恶的脸。
接下来的课,林岁晚听得心不在焉。旁边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他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都像无数根细小的羽毛,不停地撩拨着她紧绷的神经。她努力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地盯着讲台上的老师,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他。
他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线条在教室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鼻梁高挺,下颌线收紧,带着一种沉静的、引人探究的魅力。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落进来,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他偶尔微微蹙眉思考,薄唇紧抿,那份专注和认真,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吸引力。
林岁晚的心跳,在某个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他视力很好)的瞬间,毫无预兆地、猛烈地漏跳了一拍!紧接着,一股陌生的、强烈的悸动感,像汹涌的潮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清晰,让她措手不及,甚至感到一阵眩晕。
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起来,速度快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脸颊的温度急剧升高,耳根更是烫得吓人。一股热气从心底直冲头顶,让她头脑发胀。
怎么回事?!
她慌乱地低下头,用手捂住胸口,试图按住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这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紧张,也不是被他捉弄时的羞愤,更不是被他照顾时的慌乱……这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带着点甜味又让人心慌意乱的感觉。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炸弹,在她心底轰然炸开,甜蜜的碎片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她偷偷地、飞快地抬眼,再次看向他的侧脸。阳光正好落在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勾勒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那份专注和沉静,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江屿白…” 她在心底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一股莫名的、强烈的酸涩感突然涌上鼻尖,眼眶微微发热。完了。 一个清晰而绝望的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林岁晚,你好像……栽了。
这种陌生的、汹涌的心悸感,并没有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而平息,反而像藤蔓一样,在她心底扎根、蔓延,缠绕得越来越紧。
回到宿舍,林岁晚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黑暗中,眼前却反复闪现着阶梯教室里,阳光下江屿白那专注的侧脸。每一次回想,都让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脸颊发烫。
“我一定是疯了…” 她懊恼地捶着枕头。“他可是江屿白啊!是从小一起长大、把你当妹妹看的江屿白!是那个动不动就用‘开裆裤’噎死你的江屿白!你怎么能…怎么能对他有这种想法?!”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警告她这念头有多么危险,多么不合时宜,多么……不自量力。江屿白是谁?是B大新生里最耀眼的存在,是未来注定站在更高处的学神。而她林岁晚,只是他身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梅竹马,一个被他习惯性照顾的“小尾巴”。
巨大的差距感和自卑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悸动的甜蜜。“太阳和微尘…” 她苦涩地想。“他光芒万丈,而我,只是他光芒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连仰望,都显得奢侈。”
可是,心底那个刚刚被唤醒的、名为“喜欢”的种子,却顽强地顶开了冰冷的土壤,固执地冒出了嫩芽。那种酸酸涩涩、带着隐秘甜蜜和巨大惶恐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坐立不安,无法排解。
她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容纳她所有无法言说的心事、所有混乱悸动、所有自卑与渴望的地方。
周末,林岁晚独自一人走进了市中心最大的文具店。琳琅满目的商品,喧嚣的人声,都无法驱散她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带着点罪恶感的秘密。
她在货架间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一排排精美的笔记本。直到,她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封面是柔软的、带着磨砂质感的浅粉色皮革,没有多余的图案,只在右下角印着一颗小小的、银色的星星。锁扣是复古的黄铜色,精致小巧,钥匙孔也是星星的形状。里面是带着淡淡香气的横线纸,摸起来光滑厚实。
她一眼就相中了它。那抹温柔的粉色,像极了少女羞涩的心事;那颗银色的星星,让她莫名想起了老宅铁皮盒里那把同样带着星星的、被丢弃的钥匙;而那把小小的锁,仿佛能将她所有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安全地锁起来,隔绝于世人的目光,也隔绝于……江屿白的洞察。
就是它了。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将这本日记本买了下来。握着它走出文具店时,阳光有些刺眼,她却感觉怀里的本子沉甸甸的,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感。仿佛买下的不是一个本子,而是一个专属于她的、存放秘密的孤岛。
回到宿舍,趁着室友都不在,林岁晚小心翼翼地拿出日记本,放在书桌上。她拿出那枚小小的、同样带着星星形状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清脆的轻响,锁扣弹开。
她翻开崭新的扉页,拿起一支最常用的黑色中性笔。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页上,微微颤抖。窗外是B大喧闹的校园,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阳光下他令人心悸的侧脸、他清冷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照顾、他手机屏保上那张童年合影、他替她挡狗受伤的画面、他替她赶走搭讪者的笃定、还有那把她丢弃的旧钥匙……
最终,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悸动,所有的酸涩与甜蜜,所有的自卑与渴望,都凝结成了笔尖下,那几行带着少女忐忑与郑重的心事:
【9月X日,晴(心却在下雨)】
“江屿白,我的竹马,好像成了我无法言说的秘密。”
“今天在英语课上,看着阳光落在你侧脸的那一刻,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坏掉了。我知道这很傻,很荒唐,很…不自量力。你是那么耀眼,像太阳一样,而我,只是你光芒里一粒卑微的微尘。”
“可是怎么办?这颗心,它好像不听我的使唤了。它为你跳得那么快,那么乱。”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星星岛’。我会把关于你的所有心情,所有不敢说、不能说、也说不出口的话,都锁在这里。”
“江屿白,我的秘密,只属于这颗星星,和……我自己。”
最后一个**落下,林岁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合上日记本,再次郑重地锁好。那把小小的、带着星星的钥匙,被她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穿好,贴身戴在了脖子上,藏在衣服的最里层,紧贴着心脏的位置。冰凉的金属贴着温热的皮肤,像一颗沉甸甸的、跳动的秘密。
高中时期的记忆,随着这本新日记的开篇,也如潮水般涌来。虽然她此刻身在大学,但日记本承载的,是对那段已然变质却刚刚被她正视的感情的溯源。
高一开学不久,林岁晚和江屿白虽然还在同一所高中,但不同班。他在理科重点班“火箭班”,她在隔壁的文科实验班。仅仅一墙之隔,却仿佛两个世界。
江屿白“学神”的名号,在他踏入高中校门的第一天就响彻了年级。第一次月考,他以甩开第二名几十分的绝对优势登顶年级第一。他解题思路清晰、方法独特,连最严苛的物理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他清冷疏离的气质,俊朗出众的外表,更是让他迅速成为了校园里最耀眼的存在。情书、告白、课间假装路过他班级门口的女生……从未间断。
然而,他对这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他总是独来独往,步履匆匆,眼神淡漠地穿过那些或热烈或羞涩的目光,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像一座行走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除了……对林岁晚。
这种“双标”,在旁人看来或许并不明显,但对林岁晚而言,却是深入骨髓的习惯。
比如,课间操时间。人流如织,拥挤不堪。林岁晚个子不算高,常常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每当这时,总能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一带,或者在她快要被撞到时,用身体不着痕迹地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潮。是江屿白。他依旧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仿佛只是顺手为之。但那份沉稳的力道和无声的保护,却让林岁晚的心跳在拥挤的人群中,漏跳半拍。
比如,午休时间的教室。林岁晚有时会趴在课桌上小憩。教室里并不安静,总有人低声说话或走动。但每当她快要睡着时,总能感觉到周围的声音似乎会刻意压低一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时会看到江屿白不知何时坐在了她前排的空位上(他总能有办法找到她旁边的空位),背对着她,安静地看书。他的背影并不宽厚,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打扰。有男生想过来找她说话,往往会被他一个淡淡扫过去的眼神止住脚步。他从不说什么,却用实际行动默许了她在他身边享有这份“安静”的特权。
比如,图书馆自习。林岁晚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时去晚了,位置会被占。但神奇的是,只要江屿白在图书馆,那个靠窗的位置,似乎总是空着的。他会提前用一本书占好位置,然后自己坐在旁边。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会抬眼看她一下,用眼神示意那个空位,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没有多余的话,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林岁晚曾好奇地问过:“你怎么知道我会坐这里?” 江屿白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猜的。” 语气平淡,却让林岁晚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再比如,请教问题。江屿白的理科是顶尖的,林岁晚的数学和物理却常常让她头疼。有时遇到绞尽脑汁也解不出的难题,她会在放学后,磨磨蹭蹭地走到“火箭班”门口。通常不用她开口,江屿白就会收拾好东西走出来,仿佛早已洞悉她的来意。“哪题?” 他会言简意赅地问。然后,在走廊的窗台边,或者找一张空课桌,他会耐心地给她讲解。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再复杂的题目在他笔下都能拆解得条理分明。他讲题时很专注,声音低沉平缓,偶尔她走神,他会屈起手指,轻轻敲一下她的额头:“专心。” 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林岁晚捂着被敲的额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讲解的侧脸,心跳总会不争气地加速。而他对其他来请教问题的同学(尤其是女生),态度则截然不同——礼貌而疏离,往往三言两语指出关键点,便不再多言,更不会有任何肢体接触。这份独属于她的“耐心”和“亲近”,像一颗隐秘的糖果,被她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不敢声张,却甜得发慌。
有一次,林岁晚因为一道物理题被江屿白多敲了几下额头(她确实走神得厉害),气鼓鼓地嘟囔:“江屿白!你再敲我头我要变笨了!” 江屿白停下笔,侧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忽然伸出手,不是敲额头,而是用指关节,极轻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蹭了蹭她刚才被敲的地方,动作有些生涩,却让林岁晚瞬间僵住,脸颊爆红。
“笨点好,” 他收回手,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着公式,语气依旧平淡,“省得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林岁晚:“……” 她捂着被他蹭过的地方,感觉那块皮肤烫得惊人,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那句“笨点好”在无限循环。他……他什么意思?
这种无处不在的、默许的“双标”,像一张细密而温柔的网,将林岁晚层层包裹。她一边沉溺于这种独一无二的“特权”,一边又因为那份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而倍感煎熬。她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目光,藏着自己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剧烈的心跳,藏着自己因为他一句平淡的话而泛起的涟漪。
她像一个在悬崖边跳舞的人,贪恋着脚下那方寸之地的风景,却又时刻恐惧着坠入深渊。而那个深渊的名字,叫做——被看穿,被拒绝,连这仅有的、默许的“兄妹”关系也失去。
日记本,成了她唯一的救赎和喘息之地。扉页上那句“江屿白,我的竹马,好像成了我无法言说的秘密”,在日复一日的点滴记录中,变得愈发沉重而真实。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滑过,高中生活紧张而忙碌。林岁晚的日记本,也渐渐写满了厚厚一叠。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林岁晚她们班自由活动,而隔壁班的男生们则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林岁晚和几个女生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聊天,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篮球场。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屿白穿着红色的7号球衣,在场上奔跑、跳跃、传球、投篮。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平日里清冷的眉眼在激烈的运动中显得格外生动,带着一种充满力量和野性的魅力。每一次精准的传球,每一次漂亮的突破上篮,都引来场边阵阵尖叫和欢呼。
林岁晚的心跳,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而起伏。她看到他高高跃起,抢下一个关键篮板,落地时似乎被对方球员撞了一下,脚踝崴了一下,身体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幸好,他活动了一下脚踝,似乎并无大碍,又继续投入了比赛。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江屿白所在的班级赢了。男生们欢呼着击掌庆祝。场边立刻涌上去不少女生,拿着水和毛巾。
林岁晚也站了起来,手里捏着一瓶她特意买来的、他常喝的牌子的矿泉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长相甜美的女生,在同伴的起哄声中,红着脸,勇敢地走到了刚走下场的江屿白面前。
“江屿白同学…你打球好厉害!这…这个给你!” 女生双手递上一个粉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期待。是情书。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两人身上,带着看好戏的兴奋。
林岁晚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看着那个女生羞涩而期待的脸,看着她手里那封精致的粉色情书,又看向场中那个刚刚运动完、额发微湿、气息还有些不稳的江屿白。一股强烈的、尖锐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那酸意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霸道,像一颗巨大的柠檬在她心底炸开,酸得她眼眶发涩,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看到别的女生靠近他!讨厌看到别的女生对他露出那种爱慕的眼神!讨厌那封刺眼的粉色情书!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不准接!不准看她!不准对她笑!”
江屿白微微低头,看着递到面前的情书。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递过来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纸片。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越过眼前羞涩的女生,扫向了场边的某个方向。
林岁晚的心猛地一跳!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一样,慌乱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鞋带,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下一秒,她听到江屿白那清冷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波澜:“谢谢,不用了。” 他甚至没有伸手去碰那封信。
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拿着情书的手僵在半空,显得无比尴尬和难堪。
江屿白似乎没看到她的窘迫,或者说并不在意。他径直绕开她,朝着场边走来。他的目标很明确,是……林岁晚的方向?
林岁晚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汗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味道扑面而来。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林岁晚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看到他那双沾了些许灰尘的白色球鞋。
“水。” 他言简意赅地开口,声音因为刚运动完而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
林岁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手里那瓶捏得都有些温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江屿白很自然地接过,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汗水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没入球衣的领口。
林岁晚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和滑落的汗珠,脸颊又开始发烫,刚才那股强烈的酸涩感,奇迹般地在他接过她递的水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带着点甜味的满足感。
江屿白喝完水,盖上瓶盖,目光落在她依旧低垂着的、泛红的耳根上。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掏了掏,然后,一颗用淡黄色玻璃纸包裹着的、圆溜溜的东西,被塞进了林岁晚的手心。
林岁晚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是一颗柠檬糖。是她最喜欢的那个牌子,那个口味。
“发什么呆?” 江屿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运动后的微喘,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步伐沉稳。
林岁晚站在原地,掌心紧紧攥着那颗带着他体温的柠檬糖,透明的玻璃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刚才那汹涌的酸涩,似乎都被这颗小小的、酸甜的糖果中和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才慢慢低下头,剥开糖纸,将那颗晶莹剔透的柠檬糖放进嘴里。
嘶——
好酸!
但那股强烈的酸味过后,是绵长而清爽的甜意,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浸润了整个口腔,也悄悄抚平了她心底那点不安的褶皱。
那天晚上,回到自己小小的卧室,林岁晚锁好房门,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带锁的日记本。她握着笔,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落进来,照亮了纸页。
她写下今天的日期,然后,笔尖流淌出带着复杂心绪的文字:
【X月X日,晴(心像泡在柠檬水里)】
“今天篮球赛,你赢了。看到你崴了一下脚,我的心都揪起来了。幸好没事。”
“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给你递情书的时候…我心里好酸好酸,酸得快要冒泡了!像生吞了一整颗柠檬!我讨厌她看你,讨厌她靠近你,讨厌那封粉色的信!那一刻,我甚至想冲上去把那封信撕掉!我是不是很坏?”
“可是…你没有接。”
“你朝着我走过来了。你接过了我手里的水。你甚至还给了我一颗柠檬糖。”
“江屿白,你知道吗?那颗糖,真的好酸好酸。可是,它也是我酸涩暗恋里,唯一的、最珍贵的甜。”
“你就像太阳,光芒万丈。而我,只是你光芒里一粒卑微的微尘。可即使是微尘,也贪婪地想要靠近光源,哪怕会被灼伤。”
“这颗柠檬糖,我会好好收着。就像…收好这颗为你跳动、为你酸涩的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岁晚合上日记本,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粉色封面。那颗被他体温熨帖过的柠檬糖,被她小心地用纸巾包好,夹在了这一页日记里。仿佛夹住了那一刻,所有的酸涩与回甘。
窗外夜色渐深,月光如水。少女的心事,被小心翼翼地锁进了星星岛,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发酵,生长。
第三章 完(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