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风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地底深处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阴冷湿气,穿过通幽阁后院荒芜的蒿草,缠绕上我的腿脚。
手里的引魂灯青焰一跳,火苗被压得只剩豆大一点,幽幽地缩在铜丝灯笼里,非但照不亮脚下的路,反倒把周围的黑暗衬得更浓、更沉,像是凝固的墨汁,带着分量压下来。
我习惯了这黑暗,比任何人都习惯。天生的盲眼,这无边无际的夜,就是我的世界。
脚下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缝隙里钻出湿滑的苔藓。
我走得极慢,布鞋底小心地探过每一寸熟悉又陌生的地面,全靠记忆和脚底细微的触感辨别方向。
夜枭在不远处枯死的槐树上叫了一声,声音干涩,划破死寂,又迅速被更庞大的寂静吞没。
后院到了。
空气里的湿冷骤然加重,带着泥土和石头陈腐的气味。
那口古井就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张沉默的巨口,蛰伏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凝滞感,仿佛连风都绕着那口井走。
井口附近格外冷,那股寒意能穿透单薄的衣衫,直接咬进骨头缝里。
引魂灯的青焰不安地晃动起来,焰心深处似乎传来极细微、极混乱的低语,丝丝缕缕,纠缠不清,像是许多人在井底窃窃私语,又像是水流在狭窄的缝隙里呜咽。
巡夜。
通幽阁传了多少代,这子时古井巡夜的规矩就传了多少代。
我是这一代的器物医者,这口井,就是悬在头顶的剑,是扎在命脉里的刺。
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循着记忆和那股刺骨的阴寒,向前摸索。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井沿。
冰冷、粗粝的触感瞬间传来。
那不是普通的石头凉意,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
就在指尖碰到那冰冷石刻的刹那——
嗡!
脑袋里像被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了进去!
剧烈的刺痛毫无征兆地爆发,蛮横地撕裂了我二十年来早已习惯的、稳固的、永恒的黑暗!
“呃啊!”
一声短促的闷哼从我牙缝里挤出,引魂灯差点脱手。
眼前不再是虚无!
一片刺目欲裂的白光,带着尖锐的嗡鸣,强行挤占了我的“视野”!
在那片混乱、破碎的白光中心,一个画面蛮横地撞了进来:
惨白!刺眼!是那种老式闪光灯特有的、能把一切颜色都洗掉、只留下死白轮廓的强光!
光炸开的瞬间,我看到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嘴巴大张着,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映出一点猩红的光。
她的身体轮廓在强光中剧烈地扭曲、波动,像被高温炙烤的蜡像,边缘开始融化。
一股无形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吸力从画面深处传来,源头……是那女孩瞳孔里映出的东西——
一个深不见底的圆形孔洞,幽暗,冰冷,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贪婪!
一部相机!一部老式胶卷相机的镜头!那镜头深处,就是无底的深渊!
女孩的身体被那股力量拉扯着,扭曲着,猛地朝那镜头深处坍缩、陷落!
画面在她彻底消失在镜头黑洞边缘的瞬间戛然而止。
啪嗒。
引魂灯脱手,掉在脚边的湿泥里。
那点幽青的火焰顽强地跳动了一下,没灭,微弱的光映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和额角渗出的冷汗。
黑暗重新合拢,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比之前更黑,更沉。
指尖还按在井沿冰冷的石刻上,那粗粝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幻象中那股扭曲、吞噬的恶意,冰冷中透出一股粘稠的血腥气。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刚才那是什么?那部相机……它在吃人?古井的预警?前所未有的凶煞!
“呼……呼……”我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就在这死寂里,一丝异响从深不见底的井口幽幽地飘了上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
是低笑。
一声极其轻微、湿漉漉的、充满了贪婪满足的低笑,贴着井壁滑上来,钻进耳朵,带着井底淤泥的腥气,缠绕不去。
青焰在泥地里,幽幽地映着我脚下方寸之地,也映着井沿上那只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那冰冷的石刻,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冰,贪婪地吮吸着我指尖的温度,也吮吸着刚刚那幅恐怖画面残留的余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