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锅里的炭火早已熄灭,院中只剩零星几盏红灯笼在风中轻晃,投下暖色的光晕。
苏明澈年纪小,熬不住困,早早被就回屋里睡了,苏大勇夫妇带着醉意回房歇息,苏玉娘今晚也喝了不少。
青鸾被苏清澜打发去休息,云川不知又隐在哪棵老树上守夜,整个小院渐渐静了下来。
苏清澜独自坐在秋千上,指尖摩挲着空酒杯,任夜风拂过微烫的脸颊。
最后一滴青梅酒入喉,她刚要起身,忽觉肩头一沉——一件带着体温的墨色大氅披了上来。
“当心着凉。”宇文砚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呼吸间还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送完邱老后竟又折返,此刻就站在她身后半步之遥。
苏清澜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秋千绳。再凉的夜风,又怎比得过指婚圣旨带来的寒意?
她垂眸轻笑,嗓音却比月色更淡:“二哥怎么还没回府?”
宇文砚清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住晃动的秋千绳,“你当真要嫁去沈家?”他问得直接,目光如刀般剖开她伪装的平静。
夜风掠过庭院,灯笼的光晕在苏清澜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影。她攥着秋千绳的手指微微发紧,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再多的努力,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抬眸,眼底映着冷清的月色,“就像我莫名其妙成了嘉宁公主,又莫名其妙要以媳妇的身份回沈家。”
宇文砚清站在她身后,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厌恶皇权,厌恶那轻飘飘一句话就能颠覆世人命运的力量。
贫民百姓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平,可这世道,连公平都是奢望。
“二哥说过,可以带你走。”他嗓音低沉,却字字清晰,“这句话,不管什么时候都作数。”
苏清澜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轮廓温润如玉,眉眼如画,是无数闺阁少女梦里的翩翩公子。
可她知道,这副优雅皮囊下藏着的,是和她一样的执拗。一旦认定什么,就死也不会放手。
但她苏清澜是疯子,可以不管不顾,哪怕焚天毁地;
而宇文砚清是静水深流,甘愿隐忍,默默守在她身后,做那个陪她走到底的人。
所以,即便知道她与萧逸尘暗里欢好,即便看着他们渐渐走到一起……他也从未阻拦。
他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哪怕痛的是自己。
苏清澜忽然抬头,直直望进宇文砚清眼底,瞳孔里烧着疯戾的光:"二哥,我不想逃了。"
夜风骤紧,她一字一顿地重复,"错的不是我——既然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像丧家犬一样逃走?"
宇文砚清呼吸一滞。少女此刻的眼神他太熟悉,就像那年,自己与她一同冲下山,被拓跋子衿围困,她也是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
"大周早就烂透了。"苏清澜忽然轻笑出声,"若是他坐不稳这龙椅……"霜花在她指下碎裂,"就别怪我掀了他的天!”
可这句话仍像惊雷劈进宇文砚清的天灵盖,他心底某个阴暗角落也曾这样嘶吼,却从未敢让它见光。
“甚好,正合我意!”
一道声音骤然划破寂静。
两人循声望去,萧逸尘不知何时已立于苏家庭院,那双含情的凤眼只凝着苏清澜,这桀骜不驯的女子,合该是他的!
“纵是掀了这天,又有何妨!”他大步上前,将苏清澜揽入怀中,动作如宣誓主权般不容置疑。
宇文砚清眸色骤冷:“你当真能护她周全?”
萧逸尘眉心一蹙。
豁出性命护她自是必然,可前路诡谲,今日赐婚便是明证。他指尖收紧,沉声道:“想伤她,先踏过我的尸骨!”
“你挡不住。”宇文砚清冷笑,“大周千军万马,岂是独夫可抗?”
凤眸中戾气翻涌,萧逸尘忽而勾起唇角:“未必。”
多年蛰伏,暗中蓄力,只待锋芒出鞘。
“给我时日布局,必成她铜墙铁壁。”
宇文砚清眸光一沉,缓缓道:“可眼下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不过——”
他忽然向前一步,唇角微扬,“若我宇文家与你联手,一明一暗,互为策应,萧将军岂不如虎添翼?”
苏清澜与萧逸尘同时侧目。
今日她在宇文砚清面前直言不讳,本就存了试探之意。
萧逸尘虽手握宇文家兵权,但两家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有些话,萧逸尘不便说,她却能说。
可没想到,宇文砚清竟如此干脆地应下了!
宇文家看似由宇文战天执掌,但自宇文砚清归来后,所有重大决策皆需与他商议。
如今的宇文砚清,早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萧逸尘凝视宇文砚清片刻,郑重抱拳一礼。
这一礼,是英雄相惜,亦是风云再起。
大年初一,爆竹声震天响,整个汴京城都浸在喜庆的热闹里。
苏清澜昨夜睡得迟,今晨硬是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她揉了揉眼,还未起身,房门忽地被人推开——竟是母亲。
苏母向来不舍得扰女儿清梦,今日却破天荒端了个红木托盘进来。
托盘上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冬衣,正红的罗裙绣着暗纹,雪白狐裘大氅莹润生光,华贵里透着一股子鲜活的明艳。
这衣裳她偷偷备了两个月。
女儿性子太沉静,素日总穿些淡色衣裳,瞧着老成。苏母想着,这样明丽的颜色,才配得上她的清澜。
苏清澜刚起身,苏母便亲手为她披上那套新衣。指尖抚过衣襟时,眼里盛着笑,又藏了几分酸涩。
“母亲的手艺越发好了。”苏清澜低头看着身上精致的衣裙,轻声道。
苏母眼眶微红:“你本该穿更好的……”
“这就是最好的。”苏清澜握住母亲的手,唇角扬起俏皮的弧度,“在沈家时,那些绣娘做的衣裳再华贵,也比不上母亲亲手缝的这一针一线。”
话音未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玉娘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与苏清澜同款的衣裙,想来都是出自苏母之手。
苏玉娘脸色发白,目光直直盯着苏清澜:“清澜,我听说……”
“听说今早的饺子馅特别香?”苏清澜快步上前,挽住苏玉娘的手臂,在她耳边低语:“晚些再说。”
苏玉娘咬了咬唇,终究没再开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