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牌坊下的红与夜半锣声

    或许是连日来精神高度紧绷、夜探老槐树与黄三爷周旋的消耗太大,也或许是那块冰冷龟甲带来的未知副作用,这一夜,苏楠睡得异常沉重,沉得像被扔进了村口那口百年老井里。然而,这沉睡并非安宁,而是如同坠入了一个无底的噩梦深渊。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冷粘稠、散发着淤泥腐臭的泥潭。无数双冰冷刺骨、滑腻异常的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死死地抓住他的脚踝、手腕、脖子,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往下拖拽!身体越来越沉,冰冷的泥浆灌入口鼻,窒息感如同赵铁柱那破锣嗓子卡住了喉咙。耳边充斥着混乱而绝望的声响:低沉怨毒的絮语如同蚊蚋在颅内振翅,凄楚无助的哭泣断断续续,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啦…喀啦…”声,像是尖锐的指甲在粗糙冰冷的石壁上反复刮擦、抓挠,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苏楠在梦里都想吐槽:“大姐,省点劲儿吧,这石头比我工分本还硬,抠秃噜皮了也挠不穿啊!”

    就在他即将被这黑暗与冰冷彻底吞噬,意识沉沦之际——

    **“呜…呜呜呜…还…给我…好…恨…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绝望到骨髓的哭嚎,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刺出的、淬满了万年寒冰的锥子,猛地刺破了他沉重粘稠的噩梦屏障,毫无阻碍地、狠狠地扎进了他意识的最核心!这哭声!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之上!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滔天的怨毒、刻骨铭心的悲凉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它比老槐树下那个“沉塘”的低语更加尖锐刺耳,比古井中窥视的意念更加清晰可辨,比黄三爷警告的“知道多了死得快”更加…近在咫尺!仿佛就在他的窗外,就在他的枕边!

    “啊——!” 苏楠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嘶叫,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从噩梦中弹坐起来!“咚”地一声,脑门结结实实撞上了低矮黢黑的房梁,眼前金星乱冒。“嘶…他娘的…”他捂着瞬间鼓起包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从嗓子眼里直接蹦出来,去参加村里的***赛跑。冷汗瞬间从全身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将他单薄的里衣彻底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胸口剧烈起伏,肺叶火烧火燎地疼痛。“咳咳…这梦…比赵扒皮扣工分还狠…”

    黑暗。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破屋里回荡。

    **不是梦!**

    那凄厉绝望的哭声还在!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神经,噬咬着他的灵魂!它真真切切地来自…外面!来自这死寂村庄的深处!

    极度的恐惧让苏楠四肢僵硬,但他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偏执压倒了身体的麻痹(以及额头的剧痛)。“妈的,阎王爷点卯也没这么勤快…”他低声咒骂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土炕上滚落下来,顾不上膝盖撞在地面的二次伤害,像一只被黄三爷追急了的耗子,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扇糊满了泛黄破报纸、堪称“全村最佳八卦观察点”的木格窗。他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指,在冰冷的窗纸上摸索着,指甲抠破了脆弱的纸页,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捅开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窥视孔。“希望别又是哪个倒霉催的饿得哭爹喊娘…”

    今夜无月,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穹,几颗残星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弱的、近乎于无的光,吝啬地洒向沉睡(或者说死寂)的槐树坳。整个村子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

    唯有村中央,那处用冰冷青石垒砌、象征着封建礼教所谓“荣光”与“节烈”、平时被宣传队夸成一朵花的贞节牌坊,在深沉的夜色中,凭借其高大的轮廓,显露出一抹模糊而压抑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的剪影。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来源,就在那里!

    借着那点微乎其微的天光,苏楠惊恐万状地看到——

    在那座冰冷、高大、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贞节牌坊底座下,一抹极其虚幻、却又无比刺眼的红色影子,正在缓缓地、无意识地徘徊着!像一只找不到坟头的迷路阿飘。

    那红色,诡异得令人心头发寒!不像新嫁娘的喜服,更像是沉淀了无数岁月、早已褪了色的陈年血迹,又像是燃烧殆尽后残留的、散发着余温与不祥的暗红余烬!“啧,这颜色,比村头二丫过年扯的红头绳还旧,供销社清仓甩卖都没人要吧?”苏楠心里不合时宜地吐槽。它没有具体的、清晰的形态,更像是一团由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强行凝聚而成的、不断扭曲翻滚的雾霭,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女子身影的轮廓?长长的、破烂不堪的袖子如同招魂的幡布无力地垂荡?还有…头顶之上,似乎顶着一个沉重而诡异、形状如同枷锁般的…冠饰?苏楠眯着眼使劲看:“嚯,这头面…比七爷盘的那俩核桃还沉吧?压着脖子不累得慌?”

    **“呜…呜呜…我的…鞋…花轿…沉…塘…好冷…好恨…七…爷…锁…死…你们…都…死…”**

    那凄厉绝望、足以冻结灵魂的哭声,正是从这团虚幻而恐怖的红影中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淌血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裹挟着足以冰封骨髓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这声音穿透冰冷的夜空,无视一切物理阻隔,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直接灌入苏楠的脑海!比井壁下那冰冷的窥视、比老槐树根深处沉塘的怨毒低语、比黄三爷狡黠而隐晦的警告,加起来都要恐怖十倍!百倍!它不仅仅是一种声音,更是一种情绪和意念的洪流,冲击着他的理智,要将他也一同拖入那无边的怨恨与绝望之中!

    牌坊!贞节牌坊!红衣!绣花鞋?!沉塘?!七爷?!苏楠吓得魂飞魄散!四肢百骸如同被瞬间抽干了力气,变得冰凉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上下牙床激烈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声响,像是在给这鬼哭狼嚎打节拍。“鞋?又是鞋?”他心里哀嚎,“大姐,您这丢三落四的毛病跟我有一拼啊!井里一只,您这还惦记着另一只?凑一对儿赶集去啊?”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所有的线索——古井深处冰冷的窥视与石壁上的刮擦声、冰冷粘腻仿佛有生命的绣花鞋触感、老槐树下“沉塘”的怨毒低语、黄三爷交易时警告的“井鞋凶”、还有眼前这牌坊下徘徊哭嚎的恐怖红衣怨影——瞬间在他混乱而濒临崩溃的脑海中疯狂地串联、碰撞、炸裂!

    一张巨大、冰冷、充满了血腥与诅咒的恐怖之网,正死死地笼罩着整个槐树坳!而这座冰冷的贞节牌坊,和牌坊下这抹泣血的红影,绝对是这张网上一个散发着最浓郁怨毒气息的关键死结!

    “天爷啊…这村子…这地界…祖祖辈辈到底造了什么孽…” 苏楠瘫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是刨了玉皇大帝他老人家的祖坟,还是偷了阎王爷的生死簿下酒啊?”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蚂蚁,瞬间爬满了他全身的皮肤,钻进了他的骨髓,将他彻底淹没。那红衣怨灵的哭嚎和恨意,像无数根烧红的铁丝,紧紧缠绕着他的神经,勒得他头痛欲裂,意识模糊,几乎要被这纯粹的负面能量逼疯!

    就在他心神剧震,精神防线即将彻底崩溃,被那无边的怨毒同化吞噬,准备高歌一曲“无产阶级*****就是好”壮胆的千钧一发之际——

    **“哐——!!!”**

    一声极其突兀、沉闷、仿佛带着百年铜绿锈蚀感的破锣声,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惊雷,又似赵铁柱早上放了个惊天动地的响屁,猛地从村子的某个角落——祠堂方向!——炸响!瞬间撕裂了那凄厉哭声营造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

    这锣声毫无韵律可言,粗暴、蛮横、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驱赶意味,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寂静的深夜里,震得破屋的窗纸都嗡嗡作响,也震得苏楠混乱的脑海猛地一清!“嚯!好家伙!这动静,比赵扒皮催工分的喇叭还提神醒脑!”

    **嗡——!**

    那牌坊下徘徊的虚幻红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驱邪力量的锣声(或者说是噪音污染?)狠狠一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浑浊水面,剧烈地波动、扭曲、涣散了一下!那撕心裂肺、直击灵魂的凄厉哭声,如同被利刃斩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红影猛地转向锣声传来的方向,苏楠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爆发出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阴寒刺骨的怨毒!它似乎极其不甘,带着刻骨的仇恨“瞪”着祠堂方向(苏楠仿佛能脑补出红衣大姐竖了个血淋淋的中指),但最终,那凝聚的红影如同被狂风卷走的烟雾,迅速地淡化、变薄,带着无尽的不甘与诅咒,瞬间消失在了贞节牌坊底座那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渊般的阴影之中。临走前,苏楠仿佛还“听”到一丝意念残留:“…等着…我…还…会…回…来…的…还…我…鞋…”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令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只是苏楠极度疲惫下产生的集体幻觉,或者是他昨晚啃的那块窝头发酵后产生的奇妙效果。

    苏楠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张大嘴巴,如同濒死的鱼,贪婪而艰难地汲取着带着霉味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痛的肺叶和撞疼的额头。“嘶…疼死老子了…”他摸了摸头上的包,龇牙咧嘴。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后背不断淌下,将他全身彻底湿透,单薄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寒意和黏腻感。他浑身脱力,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深深抠进地面的泥土里,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亏了…亏大发了…精神损失费都没地儿报…”

    惊魂未定!他强迫自己再次凑近那个小小的窗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远处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墓碑般的贞节牌坊。

    就在红影消失的瞬间,凭借着过人的目力(或者说极度的恐惧带来的感官敏锐),他清晰地看到,牌坊附近几户人家的窗户后面,似乎有黑影极其迅速地一闪而过!动作快得像受惊的老鼠!显然是有人和他一样,在暗中窥视着牌坊下的恐怖景象!苏楠心里嘀咕:“哟呵,原来不止我一个吃瓜群众?这热闹看的,比看***还刺激?”

    但就在那驱邪的破锣声响起、红影消失的刹那,那些窥视的黑影也立刻消失了!紧接着,是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声——那是窗户被从里面死死关紧、插上插销的声音!动作之麻利,速度之快,堪比民兵队紧急集合!连最后一丝可能透出灯光的缝隙,也在瞬间被彻底掐灭!整个村子重新陷入一片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更加诡异的死寂之中,仿佛所有活物都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或者…熟练地隐藏着什么。苏楠撇撇嘴:“关窗比藏粮还快,业务挺熟练嘛…”

    这一夜,苏楠再未合眼。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裹着那床硬得像铁板的薄被,眼睛死死盯着窗户的方向,心里盘算着:“工分扣了还能挣,命没了可就真没了…这热闹,下次得加钱…不,加窝头才行…”直到窗外那浑浊的灰色天光,一点点艰难地渗透进来,宣告着新一天的“挣命”开始。

    第二天上工,苏楠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外加头上顶着一个“荣誉勋章”(大包)。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两拳,深深地嵌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精神萎靡到了极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隐隐的钝痛。昨晚那红衣怨影凄厉的哭嚎和那滔天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还我鞋…还我鞋…”这魔音灌耳,比大喇叭里的“就是好”还洗脑。扛着那把锈迹斑斑、堪称“开荒神器”(反讽)的破锄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仿佛随时要去给那红衣大姐当轿夫。

    田间地头,气氛有些异样,像是暴风雨前的沉闷。几个上了年纪、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的老婆子凑在一起,一边有气无力、磨洋工似的锄着草,一边压低了声音,脑袋几乎凑到一块,窃窃私语。眼神像受惊的兔子,不时惊恐地瞟向村中央那座此刻在阳光下也显得阴森森的贞节牌坊方向。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又闹了…” 刘婆子的声音沙哑,带着后怕的颤音。

    “…可不是咋地!那哭声…哎哟喂,瘆得我骨头缝儿里都冒寒气,三伏天盖棉被都捂不热乎…我隔着两道墙都听得真真儿的,比我家那口子打呼噜还响…” 王婆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作孽哦…还能有谁?准是…是那个苦命的丫头…回来了…这都多少年了,怨气咋还没散尽啊…唉…” 李婆子叹息着,浑浊的老眼里透着怜悯和恐惧。

    “…嘘!快闭嘴!刘婆子,王婆子,李婆子!莫要乱讲!” 年纪稍轻些的张婆子急忙打断,警惕地左右张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恐慌,“让队上的人听见了,扣你们个‘封建迷信’的帽子,!你们这把老骨头还想不想安生了?

    这时,一个路过的年轻后生,是赵铁柱的远房侄子、民兵队的预备队员赵二狗,正好听见了半截。他停下脚步,三角眼一翻,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一声,声音故意拔高,响彻田埂:

    “喂!刘婆子,王婆子!你们几个老封建又在这儿瞎嚼什么舌根子?什么闹不闹鬼的?肯定是夜里风大,刮过那破牌坊的石头缝儿,听着像人哭!要不就是谁家老猫叫春,发癔症呢!这都多少年了?天天学语录,你们这思想觉悟咋还这么落后?再乱讲这些,小心我报告大队,抓你们去扫牛棚!

    几个老婆子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噤若寒蝉,脸上交织着对鬼神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现实的畏惧,讪讪地低下头,再也不敢多言一句,只默默地、更加用力地(或者说更加愤怒地)挥动着手中的镰刀,仿佛要将那恐惧和对赵二狗的不满也一同割断。苏楠在不远处默默听着,心里给赵二狗配音:“喵~喵~(模仿猫叫)同志们,这是斗争新动向!是猫叫春!我们要用无产阶级的铁拳,粉碎一切封建余孽的痴心妄想!” 他锄地的动作更加迟缓,心里翻白眼:“扯淡!老子昨晚听得真真儿的,那动静,你家猫叫春能叫出‘还我鞋’、‘沉塘’、‘锁死’来?你家猫成精了吧?咋不去公社文工团报幕呢?”

    他昨晚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绝对不是什么狗屁风声猫叫!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怨毒!还有那声突兀的、救了他小命的破锣!是谁敲的?是为了驱赶那红衣怨影?是七爷?还是祠堂里那些神神秘秘、整天盘核桃的老古董?他们知道这牌坊下的秘密?他们在…镇压它?还是…在养着它?

    强烈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驱使着他。他放下锄头,假装去旁边田埂喝水,实则借着弯腰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挪到了离那座冰冷贞节牌坊稍近一点的地方(他不敢靠得太近,昨晚的景象仍让他心有余悸,也怕被赵二狗这种“觉悟标兵”盯上)。他背对着牌坊,假装整理裤腿上干结的泥块,实则再次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主要是排除对窝头的渴望),集中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催动胸前那块冰冷的龟甲。“龟兄龟兄,给点力,这次情报要是值钱,晚上省下最后一口窝头孝敬您…”

    一丝极其微弱的“通幽”意念,如同黑暗中探出的、颤抖的触须,带着极度的谨慎和恐惧(以及对反噬的深刻记忆),缓缓地、试探性地投向那座沉默矗立、如同墓碑般的石牌坊。

    **嗡——!!!**

    意念刚刚触及牌坊冰冷粗糙的表面,一股远比老槐树沉塘处狂暴百倍、冰冷千倍、凝聚了数百年乃至更久远岁月中无数女子血泪屈辱和绝望的滔天怨念,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又像是由亘古不化的怨毒寒冰铸成的擎天巨锤,顺着那丝微弱的意念,以排山倒海、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反冲回来!苏楠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坏了!情报费没挣着,工伤了!”

    **“噗——!”**

    苏楠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仿佛整个天穹都塌陷下来,狠狠砸在他的头顶!脑袋像是被一柄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又像是被赵铁柱用他那把钝锄头来了个全垒打!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在颅腔内炸开!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股根本无法抑制的、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抓住锄头柄才勉强没有栽倒在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对着脚下珍贵的、能长庄稼的泥土,无法控制地剧烈干呕起来!“呕…咳咳…呕…” 胃里空空如也,吐出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和酸水,呛得他涕泪横流,眼前金星乱冒,浑身如同打摆子般剧烈地颤抖!冷汗再次瞬间浸透了后背!“亏…亏本买卖…龟兄…你坑我…”

    那怨念…太强了!太凶戾了!它不仅仅是一种能量,更是一部浓缩的、活生生的、浸透了血泪的封建酷刑史!里面充斥着被礼教枷锁扼杀的青春与生命,被沉入冰冷塘底的绝望挣扎,被强行锁住魂魄永世不得超生的滔天恨意!仅仅是一丝意念的接触,就如同将灵魂投入了炼狱的油锅,瞬间就要被那纯粹的负面能量撕扯、焚烧、湮灭!苏楠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全村的泔水桶,还被盖上盖子腌了三天三夜。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苏楠才勉强止住那撕心裂肺、能把隔夜窝头渣都吐干净的干呕。他狼狈不堪地用袖子(反正也够破)擦去嘴角的污渍和脸上的泪水鼻涕,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虚弱、布满裂痕、还散发着胃酸味的躯壳。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没有一丝血色,看向那座贞节牌坊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惊骇,以及…一丝在巨大恐惧压迫下艰难挣扎出的、冰冷的明悟。

    这牌坊!这所谓的“节烈荣光”!它根本不是什么象征!它是一座用无数女子血肉和白骨垒砌的巨大墓碑!下面镇压的,是积累了数百年、足以吞噬整个槐树坳、让日月无光的恐怖凶物!那古井深处窥视的冰冷存在、那老槐树下沉塘的怨毒低语、那牌坊下徘徊泣血的红衣怨影…恐怕都只是这巨大凶物的不同侧面,或者…是被它束缚、折磨的可怜亡魂!它们都指向同一个核心——这座牌坊,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那冰冷而残酷的秩序!

    而七爷…那座笼罩在神秘阴影中的祠堂…在这张由怨毒、血腥和诅咒编织的巨大恐怖之网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镇压者?是维护者?还是…本身就是这张网的一部分?那声驱邪的破锣,是祠堂敲响的吗?他们是在维持一种脆弱的平衡?还是在…饲养着什么?苏楠脑子里冒出个荒谬的画面:七爷拿着小本本记录:“今日投喂怨气三斗,锣声驱散一次,消耗核桃油半钱…嗯,收支平衡。”

    黄三爷那句带着狡黠与恐惧的警告——“知道多了死得快”——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烙印在苏楠的心头,显得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如此冰冷刺骨!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威胁,而是近在咫尺的死亡预告!“知道多了死得快…不知道…可能饿死得更快…”苏楠苦中作乐地想。

    苏楠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扶着那把冰冷、沉重、仿佛是他唯一支撑的破锄头柄,摇摇晃晃地站稳。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并非只是站在一个漩涡的边缘,而是已经有一只脚,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怨毒与凶险的黑暗深渊。而那个散发着最浓重阴影、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漩涡中心…就在村子的另一头,在那座门扉紧闭、无人敢轻易靠近的——祠堂深处。

    他艰难地转过身,目光穿透清晨稀薄的雾气,越过低矮破败的屋顶,死死地锁定在祠堂那两扇厚重、漆黑、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木门上。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与偏执探究欲的复杂情绪,如同毒藤般,在他疲惫不堪的心中疯狂滋长。“祠堂…七爷…盘核桃…破锣…窝头…工分…”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他娘的,比解二元一次方程还难…” 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提醒他现实问题同样严峻。他叹了口气,扛起锄头,认命地走向那片该死的石头地,背影萧索,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大概是在问候赵铁柱的祖宗十八代。(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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