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渡寒江陈锋破垒 血染征袍青璇施仁

    浓墨般的夜色裹挟着刺骨的江风,狠狠抽打在陈锋沟壑纵横的脸上。他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黑水渡。浑浊的江水在狭窄处翻腾咆哮,对岸,定南州第一道防线“铁锁关”的轮廓在稀疏火把映照下,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关门两侧石垒高耸,刁斗森严,隐约可见巡哨兵卒厚重的甲胄反光。

    “将军,”副将压低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水流太急,暗桩密布,强渡……伤亡恐难估量。”

    陈锋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弧度,没有回头:“萧瑟风把‘铁链横江’的老把戏又搬出来了。传令‘水鬼营’,子时三刻,凿沉那三艘锁江的楼船!‘飞羽营’压制石垒箭孔,掩护‘陷阵’登岸夺门!告诉兄弟们,蒋帅在天上看着!昭明的旗,必须插上铁锁关!”

    寒风卷起战袍,猎猎作响,如同无声的誓言。

    子夜时分,江风愈发凄厉。数条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滑入刺骨的江水中,正是昭明军精锐“水鬼”。他们口衔利刃,背负特制的水靠与火油囊,逆着湍急的暗流,向江心那三艘以粗大铁链相连、扼住江面的庞大楼船潜去。

    与此同时,对岸石垒箭孔后的定南守军骤然警觉。“敌袭!”凄厉的号角撕裂夜空。刹那间,火把如繁星般亮起,箭矢如飞蝗般从石垒密密麻麻的箭孔中倾泻而出,射向江面。

    “放!”陈锋低吼。潜伏在江岸芦苇丛中的“飞羽营”神射手们骤然发难!特制的破甲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入箭孔之内。惨叫声顿时从石垒中爆出,守军的箭雨为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空隙,凿船的水鬼已如附骨之疽般攀上楼船舷侧。利斧猛砍船底,火油倾入凿开的破口,随即引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从船底爆开,迅速吞噬木料,浓烟滚滚而起!

    “轰隆!轰隆!”接连两声巨响震得江水倒涌!两艘楼船龙骨断裂,在守军绝望的嘶喊中急速倾斜下沉,粗大的铁链骤然崩断、松弛!仅存的一艘在混乱中也被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江水。

    “陷阵营!跟我冲!”副将虎目圆睁,高举战刀,声如炸雷。数十艘早已备好的尖头快艇如离弦之箭,借着断裂铁链形成的缺口,顶着残余的箭矢和滚木礌石,冲向对岸滩涂!

    血战瞬间进入白热化。昭明军悍卒顶着盾牌,踏着冰冷的浅水与同伴的尸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舍命攀援陡峭的滩岸,冲向那道沉重的关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石垒上不断有燃烧的火油罐砸下,点燃滩头的士兵,惨嚎声令人头皮发麻。

    陈锋立于江岸一块高耸的礁石上,任凭箭矢从身边呼啸而过,脸色铁青如铁。他看到陷阵营的旗帜数次在关门下竖起,又被守军疯狂的反扑压下去。每一次旗帜的倒下,都意味着数十忠勇的凋零。

    “将军!左翼石垒有暗门!守军预备队正从那里涌出,要包抄滩头兄弟的后路!”斥候满身是血,踉跄扑来急报。

    陈锋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尖直指那处隐藏的暗门方向,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决绝而嘶哑:“亲卫营!随我堵住那道门!告诉‘飞羽’,给我钉死它!今日不是铁锁关破,便是我陈锋埋骨于此!杀——!”

    礁石上那道魁梧如山的背影,裹挟着滔天杀意,如同一柄烧红的战刀,狠狠扎向战局最致命的缺口。主帅亲自搏命,瞬间点燃了所有昭明士卒的血性!喊杀声直冲云霄,盖过了黑水江的怒吼。

    数百里外,昭明军前锋大营。浓重的血腥气和金疮药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临时搭建的巨大营帐群中。这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痛苦的**、军医急促的指令、担架兵的奔跑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悲鸣。这便是昭明军的野战伤兵营。

    邹青璇额前几缕秀发已被汗水和血污粘住,月白色的裙裾下摆沾染了大片暗褐色的血迹,早已看不出本色。她跪在冰冷泥泞的地上,纤细却异常稳定的双手正飞快地在一个年轻士兵血肉模糊的腹部操作着。士兵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抽搐。

    “按住他!参汤吊住气!”邹青璇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眼神却锐利如刀,紧盯着伤口深处。她手中的银针精准地刺入穴位止血,另一手捏着特制的弯针羊肠线,在翻卷的皮肉间穿梭缝合,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每一次下针,都伴随着士兵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邹姑娘!三号帐!肠子流出来了!李医官止不住血!”一个满手是血的医士嘶喊着冲过来。

    “金疮散加三倍!沸水煮过的细麻布加压!我马上来!”邹青璇头也不抬,语速极快地下令,手上缝合的动作丝毫未停。汗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滴落,混入泥土。

    终于,最后一针打结剪断。“抬走,下一个!”她迅速起身,看都来不及看一眼自己刚救下的士兵,抓起药箱就冲向三号帐篷。裙摆掠过泥泞,带起一串暗红的血珠。

    帐篷里景象更是骇人。一个百夫长模样的人仰面躺在门板上,腹部一道巨大的豁口,暗紫色的肠子混杂着血块涌出体外。一个老医官满头大汗,徒劳地用布巾试图堵住喷涌的鲜血,双手都在颤抖。

    “让开!”邹青璇低喝一声,扑到近前。她毫不犹豫地伸手,用沸水煮过的细麻布裹住手指,极其小心又无比果断地将涌出的肠子缓缓推回腹腔。温热的血液瞬间浸透了她的手臂。她另一手抓起特制的长镊,闪电般探入伤口深处,夹住了一处破裂的、正在汩汩冒血的动脉分支!

    “止血钳!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旁边的助手颤抖着递上器械。冰冷的金属钳口“咔哒”一声锁死了血管。

    血涌立止。

    整个帐篷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老医官看着邹青璇那双沾满鲜血却稳如磐石的手,眼中充满了敬畏。

    “清理腹腔,盐水冲洗!准备缝合腹膜和肌层!”邹青璇一边下着指令,一边用衣袖抹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露出一抹疲惫却坚毅的侧脸。就在这时,营帐门帘猛地被掀开,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寒风灌入。

    蒋朔风大步走了进来。冰冷的玄甲上溅满了泥点和深褐色的血痕,显然刚从尸山血海的前线巡视归来。他年轻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剑眉紧锁,深邃的眼眸里压抑着风暴般的沉重。当他踏入这充斥着痛苦**与死亡气息的营帐,目光瞬间被那个跪在血泊中、纤细而专注的背影牢牢攫住。

    邹青璇正全神贯注地进行最关键的腹膜缝合,细密的针脚在她手下延伸。她的侧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异常苍白,唯有专注的眼神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幽火。血污沾染了她的鬓角和脸颊,她却浑然不觉。

    蒋朔风脚步顿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她手臂上淋漓的鲜血,看到了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指尖,更看到了她眉宇间那份超越性别、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力量。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心痛、敬佩和一种陌生的灼热感,猛地撞上他的胸腔,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心神震颤。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冰冷的铠甲下,那颗因战局胶着而焦灼如焚的心,竟奇异地被眼前这幅血腥却又圣洁的画面抚平了一丝。他看着她利落地打结、剪线,看着她小心地覆盖上药布,看着她疲惫地吁出一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却留下了一道新的血痕。

    邹青璇终于处理完毕,支撑着站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一只覆盖着冰冷铁甲的手臂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当心。”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邹青璇猛地抬头,撞进蒋朔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中。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少将军?您怎么来了?这里污秽……”

    “这里,”蒋朔风打断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扶得更稳了些,目光扫过营帐内哀嚎的伤兵和忙碌的医士,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郑重,“才是真正的战场。你……辛苦了。”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被伤兵的**淹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解下自己玄色大氅的系带,毫不犹豫地脱下,不由分说地披在邹青璇沾满血污、单薄而冰冷的肩头。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铁锈、汗味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夜里风寒,莫要倒下。昭明军……需要你。”蒋朔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容置疑的命令,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笨拙的关切。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玄甲铿锵,背影融入营帐外深沉的夜色。

    邹青璇僵立在原地,肩头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那件尚带着余温的大氅沉甸甸的重量。鼻尖萦绕着他留下的气息,混合着血腥的药味,让她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带着血污的衣角,望着那消失在门帘后的挺拔背影,一丝陌生的暖意悄然钻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冲淡了满身的疲惫与血腥。

    “邹姑娘!邹姑娘!七号帐又送来三个重伤!肠穿肚烂!”急促的呼喊再次响起。

    邹青璇猛地回神,眼中瞬间恢复了医者的清明与锐利。她紧了紧肩上那件宽大厚重的玄色大氅,仿佛汲取了某种力量,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新的、等待她的生死战场走去。那沾满血污的月白身影,裹在象征统帅威严的玄氅之下,在摇曳的灯火与痛苦的**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柔韧而强大的光芒。(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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