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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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散后,杨士奇独坐文渊阁公事房。杨荣进来问道:“杨兄宿醉醒了麽?”士奇轻叹一声说道:“醒是醒了,可是心中总觉得不安。洪武开国至今五十八九馀年,两京繁华不逊两宋的汴梁与临安,商人巨富的人多了。昨日去沈财主园子里哪里是雅集,是他在行贿,有伤我们的清名呵。”杨荣道:“兄所言极是。我本不想去,沈财主说杨阁老也会来,我才去了。”士奇怔了,说道:“我本想推脱,他说你也去了,我方才答应。”杨荣道:“兄离去后,我与吕大人稍坐一会也回来了,不知刘观、赵伦等人何时回来的。”杨士奇道:“今日早朝时,我见刘观哈欠连天,睡眼朦胧,或许通宵嫖宿。沈财主大行淫贿,真是投其所好。”杨荣道:“去年刘观生日,在家里设宴,宾客盈门,歌妓满室,城中许多商贾都来贺生,礼物满屋都是,收的礼金就不知有多少。”士奇道:“此风不除,国运难安。我们从今往后,这类做买卖人的请吃茶吃酒,一律谢绝。商贾从来重利,不会饶人白吃白喝的。”杨荣道:“士奇兄说的极是,此事当奏报皇上。”士奇问道:“对了,他为何没有请弘济兄?”杨荣道:“请了,弘济兄说他好静,不喜宴会,坚辞不去。沈财主因此送了许多礼物上门,他都退了。”士奇叹息道:“人说弘济兄为人廉静,真是不愧这两个字。老夫与他相比,心里有愧呵。”杨荣道:“我也是羞愧无地。”士奇问道:“依皇明的法度,可有经常吃人家酒饭罢官入狱的?”杨荣道:“不曾有,许多人是收受贿赂才罢官入狱。”士奇摇头道:“沈文度真是精明的人呐。孔子说每日三省吾身,昨日的事,今日想起来,一则失了身份,二则失了操守,惭愧惭愧。”说时就用手掌打自己的嘴。
过了十几日,这日早晨,杨士奇等阁臣得知礼部尚书吕震昨夜猝死在床,无不惊愕;士奇问礼部官说他虽一身老病,为何猝死。礼部官说吕大人奉旨祭祀太庙,斋戒了多日,祭礼成后他便开戒了,在西番和尚的僧房里吃酒,吃得大醉,回来就睡了,谁知当晚就死在床上。士奇与杨荣道:“吕震贪小利。去年大行皇帝在时,分遣群臣去祭祀岳镇海渎以及前代帝王陵,吕震请求一同祭祀周文王、武王、成王、康王……”话未说完,杨荣就笑了,说道:“他是陕西临潼人,并不是想诚意祭祀周、武、成、康,是想顺路回家。”士奇道:“你说中了,听说他想回家探母。他私心归私心,孝心也还有。”
杨士奇与杨荣前去吕府吊唁后,就来文华殿见皇帝。皇帝坐在御案前,看着案上几本奏章,神色全无喜色,以为是吕震病逝之故,却看见御案边有一堆破碎的瓷片,地面浸了一块茶水痕迹。通政使顾佐和五府都督们侍立两旁,头都不敢抬。二人叩拜后,皇帝道:“二位先生请坐。适才收到交阯的奏本,武臣陈智、方政讨伐交阯黎利,竟然又兵败了,谅山也被黎利夺去,知府易先战死。我便不能理会,堂堂大明官军,竟然打不过蛮越之兵?”士奇道:“启禀陛下,交阯自古穷困,军民强悍好战,再说那里山高林密,从永乐以来,征讨极为艰难。交阯真如古人比喻的鸡肋。臣以为宜及时捨弃它。”杨荣道:“臣也赞同杨大人的主见,皇明之患不在南面,而在北面。”皇帝点点头道:“陈智、方政二人用兵失利,拟削爵,充作事官罢。我想令后军都督府都督王通作征夷将军,任总兵官。他是金乡侯王真的儿子,当年王真在靖难中有战功,王通又曾两番随太宗皇帝北征,想必虎父无犬子,令王通再次讨伐黎利,陈智、方政都不擅战,都得听王通节制。”士奇道:“臣以为交阯宜抚不宜征,请皇上下诏赦免黎利的过错,准他自新,只要黎利依着洪武年间的岁贡之例,就准他们自治,不再出兵征讨。”皇帝沉思一会,说道:“杨爱卿,你的话十分有理,安抚强于征讨。只要黎利愿意依例纳贡,就饶了他罢。”士奇鼓励道:“皇上圣明。”
皇帝收起奏本,让通政使顾佐和五府的军官退出,就问道:“二位爱卿前来,有甚麽事要奏?”士奇再次跪下道:“臣有罪。”皇帝道:“士奇,何罪之有?”杨士奇于是细说沈文度先请他吃茶其后请他雅集宴饮的事。皇帝笑道:“吃一顿酒饭算甚麽,不算罪。”士奇却道:“皇上,臣不敢以古贤臣自许,但也略知廉耻二字。因贪一时口腹之欲,受了财主们的酒食贿赂,心里羞愧不已。如今天下太平,财货丰赡,不只是为官者贪图安乐,民间奢侈淫、靡之风也愈来愈炽。前人说得好,‘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臣读《韩非子》,深知‘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的道理。若不加约束,恐怕大明江山会日渐动摇。”皇帝故作惊奇之色,说道:“竟有这样厉害?你且细细说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