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之二内书堂

    内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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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未牌时分,皇帝传杨士奇来文华殿。士奇入殿未见皇帝坐在御座前,内官杨庆引他来到西耳房精一堂。皇帝正在中作画,见士奇来了,匆匆画了几笔罢手,赐士奇坐。士奇正要开口,皇帝却笑了,说道:“杨爱卿,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就喜欢习武游猎,后来又喜欢摆弄小笔,时常写字作画,有时还喜欢吹箫弹琴,整日不累。”士奇恭敬地说道:“皇上吟诗作文,自是佳作迭出,吹箫弹琴也是寻常乐工不及,臣等钦服不已。”皇帝欢喜一笑,又道:“我作太子时,教我经史的师傅们都是当今饱学之士,他们于经史之外还擅诗文书画,我染濡久了,也学了些名士习气。”士奇知道皇帝召他进宫,想必不是来谈诗论文。

    闲话一会,皇帝道:“近日我批复奏章,就算是照着阁臣们的票拟,稍作改动,有时也到两更才完事。太祖皇帝有祖训,永世不得设立丞相,我一身便得兼任君相两职。今年才过了七个多月,我便觉得劳累。”士奇道:“皇上要保重龙体呵。”皇帝道:“丞相不能设,但丞相的职事总得有人做,你说是不是?”士奇道:“皇上说的极是。”皇帝道:“我若身兼君相两职,别说写字作画,吟诗弄文,就单单批阅奏本,也日夜难得安歇。”正说着,皇帝听见几声虫鸣,似是蟋蟀声,不由转头左右探视着,笑道:“诗经有道是,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如今蟋蟀竟然跳到宫里来了。”又听见几声,近若咫尺,就打量着墙壁边紫檀条案,上面有两只青花瑞兽纹的瓷罐。皇帝笑道:“才到七月间蟋蟀就躲到我的床下,命奴婢们寻着了,关在罐子里。我夜里听见蟋蟀声,就不免想像乡间野民的疾苦。”士奇道:“皇上真是有心人,事事都想着百姓们。”

    君臣说了一会蟋蟀,皇帝道:“今年正月以来,我就在想一件事。如果内阁票拟后的奏章送到我这里来,我若一时不能尽快批红,而次日又要发到六科给事中那里过目,夜间宫中上了锁,阁臣与六部尚书都不便入宫,若非紧要大事,我也不会差内官到各位官人家里来传,那甚麽人方便使唤,就是在宫殿日夜当差的内官们。但他们大多从小失学,大字不识一斗,如何能帮助我批红哩。因此,我想在宫里设一个内书堂,选出一些灵秀的内官读书习字,不知杨爱卿意下如何?”士奇听了大惊,不知如何劝谏,只好搬出皇帝的爷爷来,说道:“太祖皇帝有一件祖制,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皇帝笑道:“这事我知道。内臣就算能读书写字,哪里能干预政事哩。我的用意没说得明白——便是我收到内阁的票拟,我事先会用朱笔圈一下,或者用指甲掐在票拟的文字紧要处,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唤识字的内臣来,告诉他哪一条可取,哪一条不可取,命他们用朱砂笔抄一遍,便可付六科给事中;内官们如果挟私乱批,给事中们自会驳回的。”士奇沉吟片时,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定皇明乱政的端倪便是从内书堂起,寻思道:“皇上,臣觉得这个主意着实新奇,但一时不敢分说利害。”

    皇帝见杨士奇的话似乎未全说出,说道:“这事无妨的,内官们只是代劳,票拟之权都在内阁,批红之权都在我这里。宫里年二十以上的内官,早就定了性情,再启蒙读书就难了,我想选民间十馀岁灵秀的小宦官两三百人,读书十馀年,到成年时差不多可以代劳了。”士奇问道:“教师可有人选?”皇帝道:“初拟调刑部主事刘翀为翰林修撰,由他与大学士陈山等五名翰林院学士来教。他们都是博学之士,十年间没有教不好的道理。”

    杨士奇回到文渊阁,与杨荣说起皇帝要设内书堂的事。杨荣惊愕,说道:“皇上真个如此,恐怕将怠当代之政,遗千秋之患呐。”士奇道:“我们得劝劝皇上。”杨荣道:“恐怕这不是皇上一时心血来潮,想必他做太子时就思量许久了,恐怕劝他不过。”士奇道:“此事关乎皇明基业,我们得直谏!”杨荣道:“你看见戴、林二人今在何处?”士奇道:“那又如何?我们去请杨溥,看他有何好主意。”差役去杨溥直房传话,杨溥赶来,听说皇帝要设立内书堂,只是摇头,说道:“其他事好说,这件事想必是皇上定的大事,恐怕劝谏不动。”士奇见他如此说,抚慰道:“皇上说只是让内官夜间代笔,奉旨用朱笔抄写票拟,不得擅自作主,你们放心便是。”杨荣道:“若真个如皇上恁样说恁样做,内官只是木偶人,倒也无妨,只怕后世的皇帝心生懒惰,全由宠信的内官代笔,宦官将来定会祸乱宫禁,威权必在内阁与六部之上,都察院也奈何那些阉人不得。皇明江山要保千秋万代,决不可设内书堂,设内书堂也不可让内官朱笔代批,这分明是开启祸端。”

    三杨相互间试探着说话,无人愿意去直谏皇帝,各自回到自己的书案前,都发怔许久。杨士奇想起太祖皇帝时,中书省臣初批京城内外的奏本,小事省臣可以确定,大事再呈皇帝朱批。后来废除丞相,太祖身兼皇帝与丞相两职,日子久了不免觉得劳累,先设立四辅官,一是听取他们的主意,二是让他们初批奏章,为自己辅政。后来皇帝觉得不妥,又让翰林学士初批奏章,自己或从中圈选,或重新批复。燕王篡位做了皇帝,起初也学着父皇事必躬亲,过足了皇帝瘾后,渐感奏本烦杂,甄选翰林侍读解缙、中书舍人黄淮、翰林侍讲胡广、翰林修撰杨荣、给事中金幼孜、翰林检讨胡俨七位大臣到文渊阁当值,参预机务,用小票为奏章墨书批复,贴在奏章之前,拟出批复供皇帝再行朱批时选用,从那时起就有了票旨、条旨的说法,如今称作票拟。今上或许晚上已经偷闲试用过内官中略知文墨的人,命他们晚上代笔批红,仿佛找到了一个能抽身于万机之外的妙处,才会想到设立内书堂。今上做太子时,喜欢习武、游猎,戴、林二人向他爷爷和父亲上了密疏,他做了皇帝后还深怀痛恨,终究不曾放过二人,也许有警示朝臣之意。倘若自己极力劝阻他不要设立内书堂,事不成而自己却不知身在何处,这又有何益哩?

    杨荣拈着一支狼毫,在纸片上胡乱画着字,字迹重重叠叠,心神发怔,心想在永乐、洪熙二朝,皇帝每召内阁大臣促膝密议,其他大臣不得与闻。不论内阁如何批复,但最终批答出自御笔,未尝委付他人,更不用说宦官。从今年起,皇帝开始令内阁杨士奇等人以及尚书蹇义、夏原吉,凡阅中外章奏,先用小票墨书,贴在各件奏章上当面呈送皇帝,称作条旨,皇帝用朱砂笔批出。尤其是仁宗皇帝之后,诸内阁大学士历晋尚书、太师、太保、太傅,品位尊崇,公事房更近皇帝;皇帝批答,裁决机宜,一切都参照票拟而定,内阁权重偃然汉唐的宰辅,只是再也不用丞相名称而已。内阁先行票拟,国家大政都出自阁臣笔下,内官只能在阁臣票拟文字上摘抄,再乱也有限制,何况皇帝和六科给事中还会检视。他断定宣德一朝不会有宦官专权之事。如此一想,减轻了许多忧虑。转念又想内阁在宫内,皇上觉得还不够近,只有日夜侍奉在身边的宦官们才最近。唐朝宦官乱国,倘若皇明将来也因宦官乱国,今日内书堂莫不是祸源所在?

    杨溥一面磨墨,一面沉思着,新君登基不足一年,就有了几件令人惊愕的举措,其间设立内书堂,显然与祖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不符。他做太子时,自己能谙习他的脾气,如今他做了皇帝,可以全无羁绊地使性子,就放弃劝谏的打算;又想内书堂的小宦官要粗通文墨,也在十馀年之后,倘若自己与杨士奇、杨荣在内阁以三足鼎立之势,为皇明开一个十年太平之世,也足慰平生。

    他们三人各自沉吟,但都不曾想到各人的心思竟然趋同。或许这是皇明的命数所在,三人都想在当朝有一番作为。此时大明朝人口五千馀万,谁也不曾想三杨是他们太平福祉所在。但杨士奇和杨荣隐约感觉到内阁还有一个人时常与他们主见不合,甚至连他们的细琐之事都报与皇帝。倘若此人久在内阁,或有掣肘之忧。(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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