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时间,凌晨三点十分。
红星矿场外围,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冷雨,雨水混合着矿场特有的煤灰。
化作黑色的泥浆,铺满了整条进出矿区的必经之路。
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将警戒线区域照得惨白。
刺目的灯光下,是一幅近乎失控的画面:
数百名失联矿工的家属淋着雨,正哭喊着冲击由几十名防暴特警组成的人墙。
“退后!都给我退后!”一辆警车的引擎盖上,站着一个穿着雨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他手里拿着扩音大喇叭,唾沫星子横飞,指着底下的老百姓声色俱厉地咆哮:
“谁再敢冲击警戒线,就是妨碍公务!就是违法!
政府正在救援!你们这群人不要在这里添乱!再闹事全部抓起来”
警戒线外侧已经临近失控,而在警戒线内侧。
几顶蓝色的救灾帐篷里,虽然灯火通明。
却只能看到几个干部模样的在抽烟、打电话,根本没人出来安抚家属。
车队恰在此时,无声地滑行到了警戒线外围。
车内的梁瑜看到这一幕,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笼罩上了一层寒霜
“停车。”
“梁书记,前面全是泥浆,车子还能往里挪一挪……”司机小声建议。
“我让你停车。”梁瑜的声音依旧不大,但车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司机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踩死。
车还没停稳,梁瑜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咔哒”一声推开了车门。
没有任何犹豫,那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直接踩进了一脚深的黑褐色泥浆里。
冰冷的泥水瞬间没过了脚踝,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迈步就走。
副驾驶上的李云反应极快,作为省办紧急抽调来的临时大秘,李云的政治嗅觉和执行力都是顶尖的。
在车停稳的瞬间,他已经抓起一把黑色的大雨伞,推门、下车、撑伞,动作一气呵成。
“哗啦——”雨伞撑开,李云本能地想要追上去,将伞举到梁瑜的头顶。
这是做秘书的本分,也是官场的规矩——领导不能淋雨。
然而,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前面的梁瑜走得太快了,快得带着一股子怒气。
雨水瞬间打湿了梁瑜身上的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衫和深色的夹克,将他的头发淋得贴在额头上。
让他看起来不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县级领导”,而更像是一个急行军的战士。
看到这一幕的李云愣了零点一秒,随即,他没有再试图冲上去遮雨。
而是放慢了脚步,跟在梁瑜身后几个身位的地方追赶。
警戒线前。
那名中年干部还在唾沫横飞:“大局!要懂大局!你们这样闹,不仅救不了人,还是在给县委添乱……”
“你是哪个单位的?”
一道沉稳、冷冽的声音穿透雨幕,打断了他的官腔。
中年干部一愣,转过头,只见一个浑身湿透、满腿泥泞的年轻人站在身后。
这个年轻人虽然狼狈,但他身上那股子居高临下的审视感,让他心里莫名一慌。
“我是红星镇党委书记马大炮,现场维稳指挥!你是干什么的?这里封锁了……”
梁瑜没有理会他的盘问,而是死死盯着马大炮怒喝道: “你也知道是维稳?把枪口对准人民群众,这就是你理解的维稳?
你是党员吗?你的党性原则去哪了?面对受难群众。
不安抚、不帮扶,反而用警力恐吓,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
马大炮被这一连串的政治质问打懵了,色厉内荏道:“你……你少唱高调压我!市委张市长说了,死保警戒线……”
“我不管是谁的指示!谁也没有凌驾在人民群众之上的权利!”
梁瑜冷冷地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已经被雨水打湿边缘的红头文件,展开:
“我是梁瑜,中央选派的清台县委副书记!”
他环视四周那些不知所措的警察,声音陡然拔高: “奉省委沙瑞金书记指示,即刻起,接管清台县党政全面工作!”
“省委任命”、“沙书记指示”。
这两个词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变了,马大炮的脸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周围的治安员们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垂下了手中的警棍,立正站好。
梁瑜没有再看马大炮一眼,对着身后的李云挥了挥手,语气冷漠道:
“通知省纪委随行同志,把马大炮带下去,就地停职,接受组织审查。”
没有打骂,没有动手,仅仅一句话,一个正科级的一把手,就在雨夜里宣告了政治生命的终结。
处理完官僚,梁瑜转过身,面对警戒线外那几百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他脸上的寒霜瞬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沉痛。
他大步走向警戒线,双手用力一挥: “把线撤了!让乡亲们过来!”
负责警戒的县特警队长满头冷汗,结结巴巴道:“梁……梁书记,这……这些人情绪很激动,万一冲撞了您……”
“我让你撤了!”梁瑜猛地转头,怒目圆睁,声音陡然拔高:“他们是受害者的爹娘!是遇难者的妻儿!
不是暴徒!我说过,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把枪口对准自己的人民!撤!”
这一声怒吼,震得特警队长腿一软,连忙挥手:“快!撤!都撤开!”
深蓝色的警戒线,在权力的威压下迅速向两侧退去。
警戒线一开,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混乱冲击。
因为梁瑜已经主动走到了家属群的最前面。
一位满头白发、浑身湿透的老大娘,颤巍巍地想要下跪:“领导……领导救救我儿子啊……”
梁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老人, 他没有嫌弃老人满手的煤黑和泥水,而是双手紧紧握住老人的手:
“大娘,您别跪,是我们来晚了,是我们组织来晚了。”
这一句“来晚了”,让被阻拦整夜的家属们强压在眼眶的泪水在也忍不住,纷纷滑过了脸颊。
李云适时地递上扩音器,梁瑜接过后,直起身对着在场的所有百姓郑重说道:
“乡亲们,我知道,大家心里有怨,有恨!怨我们来得晚,恨有人瞒报!
我梁瑜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这次来,就办两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救人!从现在起,我就在井口守着!
井下还有一个兄弟没上来,我就一分钟不撤!
省里的专家、最好的设备都已经到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放弃!”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第二,抓人!不管是矿主,还是当官的,谁在这次事故里有责任,谁搞了瞒报。
我梁瑜以党性发誓,不管他官当到哪一级,不管他牵扯到谁,坚决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说到这里,梁瑜将扩音器还给李云,他退后半步。
对着在场的父老乡亲,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请大家,相信组织,相信党!”
这一躬,胜过千言万语,人群中原本压抑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对抗,而是倾诉:
“梁书记……我们信你!”
“呜呜呜……终于有人肯管我们了,我的娃啊……”
“梁书记……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也就在这一刻,始终挤在人群中记录现场的地方记者,迅速调整相机角度,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在周围压抑的哭声中微不可闻,但镁光灯那瞬间的闪烁,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画面。
浑身湿透、满腿泥泞的年轻书记,向着悲恸的群众俯下身躯。
身后是撤除的警戒线和不知所措的官员。
前方,是数百双含泪的、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