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墨的提议,让一向聪慧敏锐的贵妃娘娘,陷入罕见的沉默之中。
不过这份沉默只维持了片刻。
片刻后,娘娘的发散的目光开始凝聚,先是缓缓从养心殿的空地上移开,落在何书墨的身上,而后逐渐爬升,来到何书墨的脸上,最后再度上移,落在何书墨的眼睛中。
四目相对。
一方是威严美丽的女帝凤眸。
另一方是愣愣出神的剑眉星目。
贵妃娘娘的凤眸亮而深邃,精致漂亮,犹如深海遗珠,又像夜空星子,何书墨稍不注意便会沉溺其中,被她的眼神硬控住。
何书墨虽然很想多看看娘娘,但娘娘的身份毕竟太高,寻常人难以企及。
与娘娘对视,乃是逾矩的大忌,哪怕是她主动盯着何书墨的眼睛看,何书墨也不能保持不动,必须避开她的目光。
贵妃娘娘盯着何书墨的眼睛,檀口微启:“你想要更高的官位,更多的人马……惦记上袁承的京查阁了?”
何书墨被娘娘盯着,只得老实道:“不是。臣不想要京查阁。京查阁中多半是袁承的人,臣用起来没有得心应手的感觉,还要担心被袁承背刺,实在是百害无一利。”
“你现在已经是御廷司司正,再往前一步,便是京查阁,可你又不要京查阁。没有京查阁作跳板,鉴查院院长是不可能的。何书墨,你嘴里的‘更大的官’,到底是指什么?你想问本宫要的奖励,又是指什么?”
何书墨后退一步,拱手请罪道:“娘娘,臣下面所说的话,可能不太好听,请娘娘恕罪。”
“说吧。”
“好。”
何书墨点了点头,而后一开口就是王炸:“娘娘,臣以为,您缺少一支真正的,如臂指使的,完全忠诚于您的武装势力。京城四万禁军,眼下虽然归属娘娘,对娘娘言听计从。但有朝一日,楚帝或者其继任者下令,禁军听谁的,犹未可知。”
贵妃娘娘听到这话,凤眸一寒。
何书墨的话外之音,便是认定了她要造反,干这等全族都要掉脑袋的大事。
他此番堂而皇之地说出来,怪不得要提前请罪。
揣测圣心,妄议谋反,哪一条都是死罪!
不过,厉元淑不得不承认,何书墨对她的忠心,简直如山盟海誓一般,挑不出任何毛病。禁军听谁的问题,也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
诚如何书墨所说,她对楚国军队的掌控力度很弱。
楚国军队,掌控在州府、藩王、勋贵以及魏党手中,而她的手里能动用的武装势力,没有一支称得上“完全忠诚”。
哪怕是林霜手下的鉴查院,也有京查阁和魏党的小股残余势力存在,远远称不上完全忠诚。
非要说的话,似乎只有何书墨,和他手下的御廷司,是完完全全只忠诚于她本人的力量。
话到此处,贵妃娘娘终于察觉出一点何书墨的意思。
“何书墨,你是想继续扩充御廷司?”
何书墨挠了挠头,道:“差不多。”
贵妃娘娘凤眸虚眯,她似乎有点小瞧这位忠臣的野心了。
“你难不成,是想把御廷司从鉴查院中剥离出来,另起门户?”
何书墨笑道:“谈不上剥离。御廷司的前身,本身就是保护皇帝陛下的御前带刀侍卫。臣的意思是,恢复‘御前带刀侍卫’,以现在的御廷司骨干为框架,组织出一支完全忠诚,只听命于娘娘一人武装力量。”
贵妃娘娘安静听完某人的建议,随后烟眉微蹙,迈开莲步,开始往养心殿后院走去。
以何书墨对娘娘的了解,娘娘每每做出皱眉踱步的动作,就是在思考事情。这时候,最好安静一些,让娘娘自己思考,不要打扰她,尤其不能自作聪明继续说出自己的理解。
否则一定适得其反。
果然,娘娘刚走出养心殿后门,便对他道:“继续说。”
“是。”
何书墨内心暗喜,娘娘让他继续说,就是代表娘娘对他的方案感兴趣。
总之,有戏。
“当今朝堂三司,御史台在楚帝遗老,御史大夫欧阳粟的手上。刑部被魏党牢牢把控,只有大理寺在咱们手中。娘娘虽然通过林霜姐姐,赢得了鉴查院大部。但失去了京查阁。袁承暂时动不了,目前的京查阁无法发挥全力。”
何书墨一口气分析完贵妃娘娘面临的局面,而后道:
“臣以为,欧阳粟和魏淳都不是傻子,御史台和刑部,在他们二人手上经营多年,早就无孔不入,形成了类似京查阁的存在。咱们即便花大力气,除掉某些头领,也难以立刻收复这两座机构,将它们化为己用。”
“与其和魏党搞你一枪我一剑的阵地战,不如咱们来一场奇袭。娘娘可以拥立一个机构,确保其完全忠诚于娘娘的情况下,赋予其超越三司的权力。”
“无论是文官武官,无论是朝廷内外,无论是京城还是地方,这个机构只服务于娘娘一人,可以帮娘娘去到任何地点,做到做任何事情。臣称其为‘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贵妃娘娘缓缓止住莲步,站在原地,仔细回味这句话。
“不错。”
何书墨适时添油加醋:“这个机构由上千名武者组成,战斗力不会弱于一支大军。但是因为人数少,全是精锐,其短时间爆发的战力和千里奔袭的迅速,是传统大军完全无法比拟的。它不但可以帮娘娘稳定朝局,而且可以在关键时期镇压叛乱,夺取兵权。”
镇压叛乱……夺取兵权……
这两个能力,直接说到了贵妃娘娘的心坎上。
她抬起凤眸,重新看向身边的男子。
“这便是你说的更高的官位,更多的人马,更大的权力?”
“是。”何书墨坦然承认。
贵妃娘娘话锋一转,道:“本宫怎么觉得,你这是想权倾朝野,当下一个魏淳呢?”
何书墨心道:淑宝猜得真准。我不这样,拿什么娶各家的贵女?
不过表面上,何书墨立刻单膝下跪。
“臣只想为娘娘分忧,臣绝不是魏淳!臣对娘娘忠心赤胆,永远不会背叛娘娘!”
“你怎么向本宫证明?”
何书墨自信道:“臣不需要证明。臣的经脉、气血、乃至功法,真气,全都在娘娘的掌控之下。臣的修为晋升,全仰赖娘娘帮助。娘娘动一动手指,便能平定臣的‘不忠逆党’和‘谋反之心’。臣还需要证明什么呢?”
听到“不忠逆党”和“谋反之心,厉元淑先是一愣,随后她的脑海中,猛然浮现那一天的情形。
当时的状况历历在目。
何书墨身体上的“一举一动”,她了如指掌。
如此切身的经历,便是以厉元淑的城府,都不由得眼神闪躲,把目光从某人身上挪开,落在旁处。
身为厉家贵女,许多贵女的特质,同样会出现在贵妃娘娘的身上。
比如,贵女成亲之前,从未碰过父兄以外的男子,对某些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对男女间的接触极其敏感。
小谢第一次碰到何书墨时,手在止不住地抖。而李云依第一次被何书墨牵住手腕,整个人神思迷离,浑浑噩噩,不知时间为何物。
贵妃娘娘其实与她们差不了太多,只是她城府太深,很多的东西和不得体的表现,被她很好的藏起来了。
娘娘此时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丝毫没有落在何书墨的身上。
“好了,本宫自然不怀疑你的忠心。何况你的一身修为都源自本宫,本宫若想取你性命,只需一个念头。谅你也不敢背叛本宫。”
何书墨忙道:“是。臣的忠心,娘娘是最知道的。那娘娘,臣说的那个方案,您觉得可行吗?”
“可行。但本宫还需要与党中大臣商议。暂时不好给你肯定的答案。”
娘娘看着别处,语气淡然。
何书墨喜不自禁,元淑的为人,他是很了解的。
她说“可行”,就代表她也想要这么干。
如果是她想要做成的事,那无论消耗多少心思和手腕,她都会做成。无外乎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成立“楚国锦衣卫”的事情虽然聊完,但贵妃娘娘却没有往回走的意思。
何书墨摸不清娘娘的心思,只能默默陪着她,漫步在玉霄宫的花园中。
玉霄宫偌大的花园里,一男一女相伴而行,女子雍容华美,优雅尊贵,走路时目光始终看着前面,不时止步,看花弄草。
男子不像女子那般优雅从容,花园虽然百花齐放,美不胜收,但他的注意力与美景无关,而是全在身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若是迈步走上台阶,男子便会贴心地让她小心,女子若是穿行树林,男子便会时刻注意头顶的落叶……
厉元淑莫约在花园中逛了一圈,便对身边的男人道:“本宫乏了,回去吧。”
何书墨机灵道:“好,您慢些走,前面路上的石头滑,您千万小心,别滑倒了。”
何书墨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忙前忙后,总算是护送娘娘无惊无险地回到养心殿里。
娘娘檀口轻启,道:“平宁郡主的信件,送到哪了?”
何书墨光速回答:“按脚程推算,此时已经送到陇右李家了。李继业看完信后即刻出发,莫约十余天后,才能到达京城。”
“嗯。此前你与本宫商量的谋算中,并无李家贵女。这位二房嫡女的态度,再加上三房的李继业,李安邦,很大程度会影响李家决策。李云依你接触过吗?”
何书墨老实回答:“臣接触过,李家贵女来京后不久,臣便与她进行接触,打听了她对于张家的态度。李云依的态度很明确,京城李家势力与她无关。后来,臣为了万无一失,主动拉李云依入伙,让她帮忙一起对付李家三房和张权。”
贵妃娘娘起初并不意外。
以她对何爱卿的了解,哪怕没有她的吩咐,他也定会去探李云依的口风。
只是她没想到,何书墨居然偷偷摸摸拉李云依入伙了?这么大的事,玉蝉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云依为什么帮你?你许她什么好处了?”
何书墨继续老实道:“臣答应她,臣在朝中为她撑腰,帮她吃下三房在京城的势力和资源。”
何书墨语气一顿,继续道:“臣以为,娘娘是五姓联盟的首领,自然不可能亲自与李安邦交恶。如果张家和李家三房绑定较深,咱们因为张权,需要连带对付李安邦,那么只要让李家贵女出面,就会把娘娘和李家的矛盾,转化为李家内部矛盾,如此便可不影响大局。”
贵妃娘娘听完小忠臣的话,凤眸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现在也会把“大局”放在嘴边了,真是越来越有领导者的气势了。
“你说的不错,躲在李云依背后对抗李安邦,的确会比你自己出面好很多。”
何书墨喜道:“是,臣多谢娘娘认可。”
“嗯,还有一件小事。”
“娘娘请说。”
贵妃娘娘语气微冷,凤眸带霜,道:“下次不许背着本宫,与贵女商量什么合作。你便是要合作,也要先让本宫知道。本宫许你和她们合作,你才能去找她们。本宫不许,你便离她们远点。明白吗?”
何书墨面色一尬,心说淑宝的控制欲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我都这么忠诚了,她还不准我接触贵女。
“是,臣谨遵圣谕。”
“嗯,下去吧。”
贵妃娘娘打发走某人,便让寒酥去把玉蝉叫来。
不多时,一身夜行衣的玉蝉出现在养心殿后殿。
“奴婢玉蝉,拜见娘娘。”
贵妃娘娘看到玉蝉,语气温柔:“起来,你是本宫的丫头,老做这些虚礼。”
“是,小姐。”
玉蝉站起身,美眸柔柔地看着面前的厉家贵女。她神情中的依赖和眷恋,毫不作假。
厉元淑对玉蝉招了招手。
曾经在何书墨面前无比高冷的玉蝉姐姐,此时却像一个小女孩般扑到厉元淑的身上。
“小姐。”
玉蝉拉着她家小姐的玉手,眼眸温柔,语气娇嗔。
厉元淑轻轻笑了笑,道:“让你去何府,受委屈了吧?”
“有点。”
“不像有点。”
玉蝉没说话,只是一味地贴近自家小姐。
她受的委屈,一方面是在何府中备受瞩目,有苦说不出。另一方面,是寒酥的事情。
都是不太能对小姐说的。
“好了,我这次叫你过来,是有正事的。”厉元淑神色认真道。
“小姐请说。”
“方才何书墨过来,跟本宫提了一个震动朝野的设想。此事牵扯颇大,本宫需与党中大臣商议。你正好趁此机会,把内鬼给本宫揪出来。”(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