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红了眼眶。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小胖墩的苦心。
都到了这时候了,还北伐个什么?
老朱北伐的目的,在于彻底覆灭北元,给后世子孙打下一个太平江山。
可现在百姓子民正在遭受苦难,他这个大明皇帝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盯着护城河边蠕动的流民群,眼眶里翻涌的不只是泪水,还有从未见过的滔天怒火。
小胖墩先前的嘶吼突然在耳畔炸响:“难道北伐就非得踩着百姓子民的尸骨吗?”
此刻老朱终于明白,孙儿通红眼眶里的悲愤,比任何奏疏都更刺目。
半个时辰后,玉带蟒袍的官员们在风雪中列成蜿蜒长队。
当他们看清眼前景象时,不少人当场捂住口鼻——窝棚里横七竖八躺着冻毙的流民,婴儿骸骨被母亲搂在怀中,老人啃树皮的牙齿碎落在地,混着暗红血痂。
而他们的皇帝陛下,此刻正满脸铁青地立在那里。
见到这一幕,百官哪里还不明白,他们大难临头了,于是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冰天雪地里面。
朱元璋突然暴喝:“都睁大眼睛看看!这就是你们治理的天下!”
礼部尚书赵瑁刚要开口解释,被朱元璋一脚踹翻在地,狼狈到了极点。
“你不是说寒冬流民不过疥癣之疾?来!你给朕说说,这疥癣怎么啃食亲生骨肉!”
老朱抓起地上半截带血的树皮,径直甩在赵瑁脸上,“《周礼》里的‘保息六政’,你们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这些词你们真以为是史书里的戏文?!”
赵瑁骤然间被老朱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吓得整个人脸色惨白。
他并非科举入仕,而是在洪武八年因儒生身份被重用,担任河南府教授,后提升为广东琼州府知府,因为颇有政绩因此受到老朱的青睐,期间不断晋升,于洪武十七年,官至礼部尚书。
可是此刻,直面老朱的怒火后,赵瑁才终于反应过来,帝王不可哄骗啊!
“当年老子讨饭吃观音土的时候,就发誓不让百姓再受这罪!可你们呢?”
老朱脸色铁青地怒斥道,百官全都被骂傻了,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朝堂上最善言辞的翰林学士此刻抖如筛糠,朱元璋却不肯放过他。
“你上个月还在奏疏里说‘岁稔年丰,万民乐业’?睁眼看看!”他抓起把混着泥沙的雪塞进对方嘴里,“这就是你说的丰年?这就是你们蒙蔽朕的下场!”
这翰林学士惊恐万分,却是不敢挣扎,硬生生地将那雪给咽了进去,然后瘫软在地上。
见此情形,朱高炽顿时乐开了花。
“啧啧,不愧是老朱啊,折腾官员就是有办法!”
“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是该这么好好治治他们!”
一旁朱雄英却看得惊为天人,毕竟老朱这么做,实在是有失威严。
朱高炽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问道:“英哥儿,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腐儒误国吗?这两个狗东西就是最好的例子。”
“先前我就觉得奇怪,灾情都这么严重了,老逼登为什么还没有引起重视呢?还一门心思地念着北伐!”
“现在你明白了吧?都是因为这些狗东西在蒙蔽圣聪,所以老逼登压根不知道灾情如此严重!”
听到这话,朱雄英瞳孔猛地一缩。
“也就是说,如果今日我们不亲自出宫看看,那……”
“那不知道多少流民会惨死在冰天雪地里面!”朱高炽直接给出了答案。
朱雄英听后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望向赵瑁等人的眼神里面满是杀意。
“这些该死的腐儒,真是可恨至极!”
朱高炽笑着点了点头,嘱咐道:“以后等你做了皇帝,千万不能跟老逼登一样,亲信这种腐儒的谗言。”
“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四海升平,这种话都是故意说给你听的,遇到这种人直接废了他。”
朱雄英狠狠点了点头,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户部尚书郭允道突然跪行上前,官帽早被风吹落,白发凌乱如枯草:“陛下息怒!臣愿倾尽户部存银,即刻开仓放粮!”他转头怒视同僚,“谁若敢克扣一粒米,郭某第一个提头来见!”
工部尚书也跟着叩首:“臣请亲率衙役,三日内搭建千顶暖棚!”
这暖棚当然不是温室大棚,就是一个普通点的棚子,也至少比流民现在住的简易窝棚要保暖得多。
朱元璋冷笑着扫视群臣:“现在知道慌了?晚了!”
眼瞅着老朱还准备发飙,太子标及时出言提醒道:“父皇,赈灾济民要紧,再拖下去不知道又有多少子民枉死。”
老朱听后冷哼了一声,这才暂时放过了百官。
随着一道道旨意下达,金陵城瞬间紧急动员了起来。
运粮车队碾着积雪疾驰,军医背着药箱冲进窝棚,工部官员手持皮尺丈量安置用地……百官不得不倾尽全力,因为皇帝陛下可没有走,还站在那里看着!
而且六部百司的主印官,此刻全都跪倒在冰天雪地里面。
雪粒子如钢针般扎在蟒袍官服上,六部主印官们跪伏在结冰的护城河堤,玉带扣与青砖相撞发出细碎脆响。
户部尚书郭允道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望着不远处皇帝陛下攥着剑柄的手,仿佛看见那把斩过无数贪官的天子剑正悬在自己脖颈。
“三刻钟内,必须让流民喝上热粥!”
皇帝陛下的声音响彻耳畔。
工部侍郎李岩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想起上个月还在奏疏里写“冬赈事宜尽在掌握”,此刻却连丈量安置地的皮尺都险些抓不住——寒风卷着雪片糊在脸上,他只能趴在地上,用袖口反复擦拭模糊的刻度。
刑部尚书开济带着衙役搭建暖棚维持秩序,铁锹铲进冻土时溅起的冰碴划破脸颊,他偷眼瞥见跪在不远处的礼部尚书赵瑁,对方正用冻僵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在雪地上书写安置章程。
往日最讲究仪轨的文官,此刻连官帽滚进泥雪都浑然不觉。
朱高炽站在城楼上,看着雪地里此起彼伏忙碌的身影。工部官员的皮袄被木料划破,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中衣;户部吏员清点粮食时,冻僵的手指在账簿上留下道道血痕。
这些平日里峨冠博带的朝廷大员,此刻却像惊弓之鸟般拼命奔走——不是为了百姓,而是畏惧那道站在风雪中、随时可能落下屠刀的身影。
这就是老朱啊!
朱高炽嘴角露出了笑容。
那个杀尽贪官的洪武皇帝,骨子里仍是濠州城外抱着讨饭碗的少年。
然而当第一缕炊烟升起时,新的难题如乌云压城。探马来报,四周又有近十万流民正朝金陵涌来;御史台奏称,半数州府粮仓见底;更棘手的是,安置流民所需的耕地、棉衣、种子,根本无从筹措。
这就是全力赈灾必须面对的难题。
流民并不是蜂蛹一处,而是得知哪里开仓放粮了,立刻就会蜂拥而至。
没办法,他们只想活下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