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很快,贺间神清气爽地走出了茅房,朝着护卫笑着点头,“辛苦了!”

    此刻的他心头大石卸下,是真的轻松,甚至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而等他走后不过片刻,数个身影便出了茶肆,直奔镜湖。

    越王府,越王今日没在湖边。

    静坐钓鱼,是演给朝廷淡泊物外的伪装;

    是给手下渲染氛围,营造神秘的道具;

    不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囚笼。

    他坐在王府宽大又柔软的榻上,看着面前的几个幕僚,略显不满地开口道:“已经三日了,诸位还没想好如何处置吗?”

    一个幕僚开口道:“王爷容禀,单纯处置此事并不麻烦,想来王爷的决定,商会那边不会也不敢有什么问题。只是.”

    他顿了顿,“我等以为,此事是否为真,还需要进行甄别。否则许东拿着一个虚假之事,前来讹诈王爷,并且成功,有损王爷之威名。”

    另一个幕僚也附和道:“不错,若是王爷此番答应了一些条件,哪怕事后印证为假,也不好发作了,朝令夕改,同样容易招人诟病,影响王爷的英明形象。”

    越王当然明白这些,否则自己就拍板定夺了,更不会给他们三天时间。

    “整整三日,这个问题你们都弄不清楚吗?”

    越王的质问,让众人心头微微一凛,本来他们便比不过荀先生的地位,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得不好,惹得王爷不悦,今后可真就是前途无亮了。

    “王爷放心,我等已经针对两种情况商议出了不同的方案。”

    “若是确有朝廷拉拢之事,且的确为钦差那边的态度,我等以为,可以对其言语勉励一番,同时,交予其一些并无太大利益却需要出力之苦差事,如此既能体现王爷并无将其赶尽杀绝之意,同时还能再验其真心。”

    “此时,是断断不能进行过份安抚的,否则今后便有可能放纵成恶奴欺主之事。”

    越王闻言,面色和缓了几分。

    这些幕僚虽然单拎出来都不及荀先生之智,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群策群力之下,建议倒也还算不错。

    对于许东这条有些不听话的狗,如今正是在驯服的关键时刻。

    半年了,汪直都成长到这等地步了,自己这边的态度已经如此鲜明了,但许东至今没有主动向自己表示认错悔改之意,没有服软认输之态。

    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可能因为朝廷的拉拢,就立马认输服软,提升他的待遇。

    要安抚,要奖励,但却不能给他想要的奖励,还要他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忠心,这也正是越王心底的想法。

    从这个情况看,这帮人倒也还算合格。

    他颔首道:“那若是证实没这回事呢?”

    幕僚便接着道:“若是没有这回事,那就说明许东慌了,其人之志已经动摇。那么在这时,王爷可虚言给予其想要的奖励,暂时安抚其心,同时可以开始布局对其斩草除根了。”

    “毕竟,一个能想到用投靠朝廷威胁王爷的人,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一定会真的投靠朝廷的。王爷切不可留之以成后患。”

    越王闻言,缓缓点头,开口夸奖,“此言甚合本王之意。”

    他看着众人,“如此,何时可以有确切消息?”

    幕僚们对望一眼,还是先前开口那位接话道:“我等已经加快催促,想来很快便能有回复了。”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片刻,门外就传来通报,幕僚连忙起身,问清了情况,并且拿回了写着情报的信纸。

    旋即,他激动地来到越王跟前,将信纸递上。

    “王爷,杭州和定海两边都传回消息,齐政麾下副使贺间,的确曾经在杭州消失数日,同时带着护卫在定海登船出海。后来在齐政前往舟山之时,才与齐政汇合。”

    “同时,我们的人设法查到了他们的船,虽然他们装作做生意的,并且给了很大一笔封口费,但咱们的人出马,船老大和水手还是吐露了实情,他们的确是前往双屿岛的。”

    “贺间带着护卫,租船前往了双屿岛,贺间登岛,停留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由此基本可以确认,他们的确是前去拉拢许东了。”

    听了幕僚的话,越王拿着信纸细细看完,站起身来,做出最终决定,“你们按照方才的方略,制定具体措施吧,弄好之后,交给本王审阅,尽快!”

    众幕僚拱手,“遵命!”

    越王迈步离开,在檐牙高啄,富丽堂皇的王府中,七弯八绕,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密室。

    命令心腹把守门外,严禁任何人入内,他推门走了进去。

    他拉开一个抽屉,随着抽屉之中一个机关的扭动,一扇暗门,被缓缓打开。

    一阵略显陈腐的味道从里面传出,但自小便在人世间最顶级的环境中养尊处优的越王爷,对此并没有半分嫌弃。

    在稍等了片刻之后,更是带着一种近乎于迫切的脚步,走了进去。

    如果有人知道越王有这么一间密室,他们可能会想象,这儿是不是堆着世间最罕见的珍宝,或是有着最珍贵的古玩,又或者是世间最极致妖冶的美人被他金屋藏娇于此。

    但事实是,这间密室里,陈设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

    放眼望去,只一桌一椅。

    可当目光转向那椅子正对着的那一面墙时,那墙上,似密密麻麻地画着什么。

    等越王亲自将蜡烛点燃,烛光照耀之下,竟赫然是一幅铺满了整张墙壁的硕大地图。

    涵盖了大梁、北渊、西凉三国的地图上,插着许许多多的旗子,其中大半都集中在江南。

    那昏暗里密密麻麻的阴影,也正是它们在黑暗中的样子。

    越王走到椅子旁,细细地擦拭过灰尘,安静地坐下,目光痴迷地望向了墙壁。

    山河湖海,在他的眼底滑过;

    金戈铁马,在他的眼中奔腾;

    黎庶万民,在他的面前匍匐;

    他不追求一切俗世的富贵,既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完成了心中夙愿,那些东西,都会唾手可得。

    而他如果没有完成他的夙愿,那些东西,又都将如梦幻泡影。

    在这片小小空间之中无声跳跃的,不仅有着烛火,还有着他的野心。

    那些小旗,如今大部都还集中在江南,未曾铺满整个天下。

    而在江南,旗子不仅插在了陆地,也插在了海面上。

    他有把握,在自己起事之后,二十余年积淀一朝勃发,整个江南迅速响应,或者自己能够火速拿下整个江南。

    同时,随着这几次的成功走私,与两淮盐商的勾连也愈发深了。

    共同参与了这种九族都脑袋不保的大事,两淮盐商们自然也逃不掉自己的网罗,那么两淮,也就等同于收入囊中了。

    商人对官府自然是谈不上统治的,但却能够与管理官府的官员,进行一些【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谈判”。

    那些官员们这些年里吃过享受过的美好与惬意,都将化作被扯向自己这边的筹码。

    官府,终究也是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当控制了最核心的那几个人,自然也就很大希望能控制住当地的官府。

    这一点,江南商会能做到,两淮盐商总会也同样能做到。

    如果顺利,江南和两淮到手,自己便算是站稳了第一步。

    届时北渊、西凉齐齐动手,自己可以先与北梁合力,并吞河北,抑或是趁着朝廷兵力空虚之际,拿下荆湘巴蜀,便大事可成!

    这期间,江南的水师也将是他的一大助力。

    江南被自己渗透收买的水师、潜龙岛上的数千人、汪直和许东的两股势力,一加整合,便是一支足以横扫天下水面的水师力量。

    这才是他扶起汪直的根本考量,是要以一种看似合理的方式,再不动声色增加着自己的力量与底牌。

    他安静地等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让他想明白了许多事,也多了很多耐心。

    也让他不会是一个将一切都以为理所当然的说梦痴人。

    他知道,当那一刻到来,当虚幻的权力光环破灭,当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头,拥有多少真正为他所用的力量,才是能否实现梦想的根本。

    越王迷离地看着地图,想象着自己的兵锋所指,所向披靡,想象着最后朝廷大势已去之下,自己被百官打开城门,迎入皇城,重返中京的模样,似渐渐痴了。

    等他从幻梦中渐渐醒来,这才恋恋不舍地吹灭烛光,关上密室,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护卫立刻禀报道:“王爷,方才宁先生回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权力幻梦之中的越王仿佛被一盆冷水浇醒,当即面色一变,“他在哪儿?速速带本王过去!”

    这是他安排去接应贺间的人,此刻返回,必然是贺间带回了什么消息。

    有着自己先前的秘密叮嘱,贺间传回来的,也必然是能够动摇大局的绝密。

    一路前行,越王脚步匆匆,如同他此刻密集的心跳。

    “宁先生。”

    推开房门,他直接开口。

    房间中,那位在杭州城扮做茶肆掌柜的中年男子当即转身,肃穆道:“王爷!”

    越王伸手一抬,神色严肃,“不必多礼!”

    对方也不敢磨叽,沉声道:“王爷,在下在杭州城,等到了贺御史登门,他亲口告诉在下,许东已经秘密被钦差成功劝降!”

    轰!

    越王的脑海仿佛被闪电劈了一道,一时都有些发懵。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你再说一遍?”

    “贺御史亲口告诉在下,许东已经被钦差齐政秘密劝降。”

    越王拧着眉头,“他有没有说别的?”

    “贺御史说,他奉钦差之命,前往双屿岛劝降许东未果,但钦差借着机会,让护卫给许东送了封信,而后钦差赶赴定海,和许东在定海的一处海边密会面谈,而后许东投靠了钦差。钦差欲以此为底牌,谋划江南大局,设计王爷。他冒险传信,便是希望王爷能够早做准备。”

    越王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宁先生知不知道,许东前几日还给本王写了信,告知说了贺间前去招降之时,并且向本王表了忠心?”

    宁先生一愣,同样皱眉。

    但很快他便开口道:“王爷,这很好解释,以许东对王爷的了解,他一定知道贺御史等人的行踪瞒不过咱们的人,咱们迟早会知道朝廷的人去过双屿岛。”

    “而如果他以这样的方式主动坦白,不仅王爷不会怀疑,说不定还能给他好处,到时候他配合朝廷再给王爷致命一击,王爷的大计就要出问题了!”

    他并没有比越王聪明多少,只是因为这个消息是他的功劳,而他也同样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贺间的话,自然完全站在那一头,试图去找一个解释。

    而这个解释,在越王听来,显然也是合情合理。

    越王的眼底当即闪过一丝厉色,“走,随本王出去!”

    另一边,在越王离开之后,几个幕僚便开始商量起了具体的举措。

    按照方才王爷认同的方向,本着既能体现王爷对许东的安抚,同时又不能给许东他想要的好处,但还要算得上好处,且能够进一步验证考验许东的忠诚,这样一个原则,众人开始了思考和讨论。

    经过反复的拉扯和商量,众人终于定下来了具体的措施和细则。

    在纸上工整地写下,众人便准备出去将东西交给王爷。

    “咦,王爷,您来得正好,事项我等已经拟好了,请您过目。”

    为首之人正好撞上迎面而来的越王,主动开口。

    越王却冷冷道:“不必了!”

    说完,便径直在主位上坐下,扫视众人,沉声道:“许东此人,欺瞒本王,暗投朝廷,对此人,本王要斩尽杀绝!”

    一帮幕僚瞬间傻眼,哈?

    刚才不都还好好的吗?

    怎么一下子就要斩尽杀绝了?

    为首的幕僚迟疑道:“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越王沉声道:“没有误会!宁先生,将你得知的消息,告诉他们!”

    宁先生当即便把贺间的话,复述了一遍。

    众幕僚听得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很快,也便有人提出了和方才越王一样的质疑。

    宁先生又将自己的推断再度重复了一遍。

    众人闻言沉默。

    因为,他娘的有道理啊!

    那么现在就剩下一个疑问了。

    一个幕僚看向越王,“王爷,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如此隐秘的事情,按理说不应该为外人知的。”

    越王沉声道:“绝对可靠!你们只需按照本王的意思,想想如何处置他便是!给你们半个时辰,本王等着!”

    听他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也没别的话说,拱手答应!

    吩咐好了这些,越王走出房间,来到一处水榭,他负手凝望远处,忽然缓缓开口,“宁先生,你说贺间有没有可能被齐政利用而不自知?”

    他从来不是一个莽撞且容易被糊弄的人,在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复盘起整个事情。

    听见越王的问话,宁先生想了想,“回王爷,在下在赶回王府的路上,也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在下以为,不大可能。原因有三。”

    “其一,结合王爷方才所言,贺御史是实打实登上过双屿岛的,表明钦差的确有招降之意,这一点应该是确定的。”

    “其二,贺御史既然亲自见过了许东,那么许东出现在定海和钦差会面也是实打实的,就算情况有些出入,许东背着王爷主动去见钦差,也足以给他定罪。”

    “其三,在下观察过贺御史前来的情况,有护卫时时刻刻紧跟着他,就连上茅房也不例外,如此情况,钦差故意让他泄密的可能也不大。”

    “只不过”

    宁先生忽然言语一顿,越王皱眉,“只不过什么,直说便是。”

    “只不过,唯一有个问题便是,贺御史有没有可能背叛王爷,配合钦差演一出戏给王爷看,这倒是的确可能导致王爷误杀良将。”

    越王闻言,缓缓摇头,“此事断无可能。如此说来,许东之叛,没有疑问了。”

    他轻声开口,默默给许东判了死刑。

    按照他心头那个大计,许东和汪直,就是他除开江南官军水师和潜龙岛水师之外,两支完全掌控的海上力量。

    两边都拥有足够多的有海上实战经历的士卒和将领,在江南商会和自己的默默扶持下,也积累了许多的兵甲钱粮。

    双方合兵,一加一等一二,那就是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水上战力。

    但若是许东成了朝廷的人,哪怕是许东不能成为齐政逆转江南大局的关键棋子,只是和汪直互相兑子,一减一等于零,自己这股颇为看重的力量就此莫名消失了。

    这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

    大计在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望着眼前的湖面,他心头彻底有了定夺。

    双屿岛,许东坐在岛上的一处凉亭,海风吹来,温度正好,但俯瞰着下方贸易港口的他,却面色阴沉。

    当日的事情,难以避免地被传了出去。

    虽然经过各种添油加醋,什么版本都有。

    什么汪直强势挑衅,许东一炮不发,双方强弱姿态分明,海上争霸胜负已分;

    什么许东被欺负上门,却不敢动作,双屿岛的海上霸权即将成为历史;

    还有什么汪直堵门叫嚣,许东现身赔罪,汪直暂存许东狗头几日,扬长而去;

    当然,也有夸奖他神威刚猛,积威犹在,一亮相只用言语就吓跑了气势汹汹的汪直的。

    不过这种显然是双屿岛自己编排出来的论调,着实经不起什么推敲。

    不论怎么说,各种说法都一致的实情就是:汪直来了双屿岛,双方没开战,汪直全须全尾地离开了。

    这样的实情,无可避免地让前来贸易的商人们对双屿岛的未来悲观了起来。

    心里的悲观,一定会在行动上体现。

    虽然不至于短短几日就真的让双屿岛生意大降了,但明显能感觉到一些恐慌与迟疑在悄然蔓延。

    许东的心头忽然多了几分后悔。

    他当日为何不果断些呢?

    虽然海上的船队生意少了许多,但双屿岛上的人手和力量却不曾削弱,他汪直既然敢直愣愣地上门挑衅,自己狠狠揍他一顿就完事儿了啊!

    哪怕他有什么后手,但才崛起不久,自己坐拥主场之利,总不至于当场就输了吧?

    只要当场没被抓了,事后事实已成,便是王爷和江南商会又能如何呢?

    若是王爷和江南商会真的不讲道理,要把自己赶尽杀绝,自己凭什么就不敢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呢?

    便是王爷想要啃掉自己这块硬骨头,也要费些力气吧?

    何至于束手束脚,成了如今这左右为难的模样。

    他张开手掌看了看,莫不是自己真的老了?

    地盘大了,实力强了,反而没了心气,没了冲劲了?

    他忽地握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转头看着凉亭外的护卫,沉声道:“传令下去,明日全岛演武,大小头领做好准备!”

    护卫一怔,有些愣神。

    许东怒吼道:“聋了吗?还是老子说话不顶用了?”

    护卫连忙答应,匆匆下去吩咐去了。

    许东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镜湖的方向。

    王爷,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的回复怎么还没到?

    许东走回房间,找了一把刀来,狠狠地练了半个时辰,直到在汗流浃背中,感受到自己还尚存着几分勇武,这才满意地下去洗掉一身大汗。

    躺在浴桶之中,他看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这些年,也的确是荒废了些,从即日起,当如十年前一样,枕刀而眠,闻鸡起舞。

    当初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能以此崛起,如今有了这等地盘钱粮和人手,何愁不能再振雄风!

    时间悄然流逝,暮色悄然笼罩住了这座繁华的岛屿。

    一个岛上的客商,悄悄找到了一个值守的护卫,将一个蜡丸塞到了对方手中。

    而后值守的护卫神色一凛,悄悄上山,找到了岛上的一个头目。

    头目问明情况,同样面色微变,推门出了房间。

    当天晚上,许东吃了很多肉,但却没有喝酒,再是耽于享乐的人,打一针鸡血也要管上几天,更何况他这等枭雄心性。

    吃过饭,他处置了一些岛上事务之后,为了明日的闻鸡起舞,早早便睡了下去。

    当岛上的灯火渐次吹灭,只剩如同天上星星倒影般零散的几盏,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数道身影,沿着一条常人绝难发现的路,摸进了许东熟睡的院子。

    那里,是整个双屿岛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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