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议事大殿。
三日后。
玄天宗议事大殿再无前日的鼎沸争执,唯余一片死水般的沉滞。
空气凝滞,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与尘埃的腥气。
高窗外透进的光线惨白无力,落在王厉赤焰峰制式道袍的暗金云纹上,反射出冰冷傲慢的光晕。
他踞坐于客位首席,位置却比主位上的玄冥更靠前,姿态闲适,如同巡视自家后花园的猛虎。
玄冥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青筋虬结,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像在抵抗着无形的千钧重压。
“玄冥宗主,”王厉的声音不高,带着筑基修士特有的灵力共振,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如同冰锥凿击,“贵宗的诚意,王某已感受到了。”他指尖随意拨弄着面前玉盘里堆积如小山的上品灵石,每一块都晶莹剔透,蕴藏着精纯的灵气,此刻却像屈辱的祭品。
灵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刺耳。“三处黑曜石矿脉,外加库藏灵石十万,玄阶功法抄本五卷…嗯,勉强可抵贵宗弟子抗命伤人之过,以及私藏‘天枢余孽’的罪责了。”
他微微抬眼,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扫过两侧噤若寒蝉的长老们。
那位曾主战的清癯长老嘴唇翕动,喉结滚动,却最终一个字也未吐出,只是将拳头死死抵在膝盖上,指节捏得发白。
赤袍的张长老低垂着头,仿佛地上的冰冷地砖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至于‘天枢余孽’…”王厉故意拖长了语调,满意地看着玄冥紧绷的身体,“念在贵宗‘迷途知返’,主动上缴那柄邪异长剑的份上…”他顿了顿,满意的看了一眼左手紧握的长剑,右手指尖轻轻一弹,一粒细小的火星射出,落在旁边一个青铜香炉上。
那坚硬的青铜如同热蜡般无声熔融,瞬间塌陷下去一小块,袅袅青烟带着刺鼻的金属焦糊味升起。
“此事,青云宗不再深究。” 那熔融的青铜,如同玄天宗被强行抹去的尊严和反抗意志。
玄冥的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谢…王上使宽宏。”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带着喉头腥甜的铁锈味。
“宽宏?”王厉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筑基期的灵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让所有金丹以下的长老呼吸都为之窒息。
“本座向来言出必行。说好了指导三日,便是三日。” 他目光转向殿外,“这三天,王某可未曾藏私。玄天宗弟子,若有能领悟一二的,也算是他们的造化。”
殿内无人应声。
所谓的“指导”,前两日不过是王厉居高临下的嘲讽与不屑的点拨,夹杂着对玄天宗功法粗陋、弟子愚钝的刻薄评价。
而昨日,他更是不屑现身,只让门下淬体弟子“交流切磋”。
结果?除了凌霜凭借一股狠劲勉强支撑了几招,其余玄天弟子皆如土鸡瓦狗,在青云弟子戏谑的灵光下纷纷溃败,留下满地狼藉的伤者与更深重的屈辱。
“物资交割,限时三日。”王厉站起身,赤焰道袍无风自动,灼热的气息让殿内温度陡升。
“三日后,本座亲自押送返回青云。届时,希望玄天宗上下,莫要再生枝节,辜负了王某这一片…‘善意’。”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如同毒蛇吐信。
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向殿外走去。
赵峰等青云弟子紧随其后,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掠夺者得逞的餍足。
沉重的殿门在王厉身后轰然合拢,隔绝了殿外惨淡的天光,也仿佛隔绝了玄天宗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
只留下殿内一片死寂,灵石堆散发的微光映照着每一张灰败绝望的脸,如同墓穴中冰冷的陪葬品。
玄天宗,听竹小院。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子,勉强勾勒出竹影的轮廓,如同鬼魅的爪牙。
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狗蛋和阿月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立在小院角落。
阿月双眸深处,幽蓝的数据流无声流淌,构建着复杂的能量图谱和动态模型。
代表王厉一行人的赤红光点,正盘踞在玄天宗核心区域,如同蛰伏的毒瘤。
“三天…只剩最后一天了。”狗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膝上的骨刃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微弱的灰白荧光,那是血脉深处被强行压抑的躁动。
王厉的“指导”像鞭子抽打在所有人的神经上,也抽走了他们靠近其队伍的任何合理借口。
机会,渺茫如风中残烛。
阿月眼中的数据流骤然加速,如同星河倒卷。
“常规路径…失效。目标人物王厉及核心弟子行为模式高度封闭,社交圈层隔离。模拟伪装无法自然切入。”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冰冷的计算感。
“但…底层逻辑出现扰动。贪婪,具备高度传染性与下沉性。”
她指尖在虚空中轻点,一道细微的、带着污浊灵光的信息流被捕获、放大。
那是几段极其隐晦的神念交流碎片,如同黑暗角落里蛆虫的蠕动:
“李师兄…真…真能行?”
“废话!王师叔吃肉,咱们还不能跟着喝口汤?玄天宗那帮土鳖,压榨几下,油水比你想的多!”
“可…凌师姐那边…”
“嗤!管她?她爹都自身难保!这叫识时务!今晚子时,‘污沼林’东角老槐树,带着诚意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
信息流消散。
阿月眼中幽光一闪:“目标锁定:青云宗外门弟子李锐、陈平。行为预测:利用身份优势,私下敲诈玄天宗特定弟子(叛徒),获取额外资源。地点:污沼林东角老槐树。时间:子时三刻。”
“叛徒…”狗蛋的齿缝间挤出这个词,带着刻骨的寒意。
他想起议事大殿里那些低垂的头颅,想起昨日演武场上同门被青云弟子肆意羞辱时,人群中某些躲闪甚至带着谄媚的眼神。
原来,绝望的土壤里,最先滋生的不是反抗的芽,而是噬主的蛆!
“这是唯一可介入的缝隙。”阿月转向狗蛋,“模拟目标:李锐,陈平。取代其身份,接收‘贡品’,并顺势归队。风险系数:高。目标人物若未如期出现或产生警觉,计划崩溃。叛徒若反咬,暴露风险激增。”
狗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却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怒火。
他缓缓站起身,骨刃的嗡鸣低沉而内敛,如同即将扑击的凶兽收敛了爪牙。
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不再是少年的迷茫,而是猎手锁定猎物时的绝对专注。
“蛆虫…就该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他声音冰冷,握紧了胸前的燧石吊坠,粗糙的棱角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走。去接收‘我们的’投名状。”
阿月无声点头。
两人身影如同被夜色吞噬,悄然融入呜咽的竹林深处,向着那片象征着背叛与污秽的“污沼林”潜行而去。
命运的齿轮,在蛆虫的贪婪与猎手的冰冷计算中,悄然咬合,碾向未知的血色深渊。
玄天宗,污沼林东角。
污沼林。
名副其实。腐烂的枝叶在脚下堆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霉味。
浑浊的水洼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油腻的幽光,咕嘟着腐败的气泡。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污秽。
几棵歪脖子老槐树如同畸形的鬼影,虬结的枝干伸向黑沉沉的夜空。
狗蛋和阿月如同最幽暗的影子,无声地贴在一棵最为粗壮、树皮剥落的老槐树后。
阿月双眸微闭,无形的探测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精确地捕捉着方圆百丈内的任何细微动静。
狗蛋则完全收敛了气息,骨刃紧贴手臂内侧,灰白的刃身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他紧绷的肌肉和凝如实质的杀意,昭示着这并非一块顽石。
子时三刻。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和脚步踩踏烂泥的粘腻声响。
两道身影,如同受惊的老鼠,缩头缩脑地摸了过来。
前面的是个精瘦的玄天宗弟子,穿着内门服饰,但袖口沾着污泥,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躲闪,正是与青云弟子约定的“贡品携带者”——叛徒孙槐。
他身后跟着一个矮胖些的,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裹,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是另一个被拉下水的弟子冯钱。
他们停在老槐树下,不安地左右张望,粗重的呼吸在死寂的污沼中格外清晰。
“李…李师兄?陈师兄?”孙槐的声音发颤,带着讨好的谄媚,“小的…小的来了,按…按约定…”
没有回应。
只有风吹过腐烂枝叶的呜咽。
两人更加不安,冯钱几乎要抱不住那沉重的包裹。
孙槐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声:“两位师兄?东西…东西都在这儿了!都是上好的精金矿石,还有…还有小的们孝敬的灵石…”
就在这时,老槐树扭曲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浮”出了两个人影。
赤焰峰的暗红道袍在夜色下如同凝固的血污,正是“李锐”和“陈平”的模样!
他们的面容在树影下模糊不清,但那股属于青云弟子的、带着淡淡火煞之气的威压,却让孙槐和冯钱瞬间腿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哼,算你们识相。”‘李锐’(狗蛋伪装)的声音刻意模仿着青云弟子惯有的倨傲,冰冷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质感。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居高临下的命令意味。
孙槐如蒙大赦,连忙捅了捅几乎吓傻的冯钱。
冯钱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包裹递过去,手臂抖得如同筛糠。
‘陈平’(阿月伪装)面无表情地接过包裹,入手沉重。阿月的数据流瞬间穿透粗布,精确扫描内部:混杂的精金矿胚,几块成色普通的下品灵石,还有几件带着微弱灵力波动的低阶护符——果然是榨干骨髓的“贡品”。
“就这些?”‘李锐’(狗蛋)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刀刮骨。
他上前一步,筑基期修士模仿淬体高阶的威压(阿月辅助模拟)轰然压下,如同无形的巨石砸在孙槐二人心头!
“噗通!” 冯钱直接瘫软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混入腐臭的空气。
孙槐也脸色煞白如纸,牙齿咯咯作响:“李…李师兄息怒!息怒!实在…实在是榨不出来了!宗门库藏被王上使搬空,弟子们身上…身上真的…”
“废物!”‘李锐’(狗蛋)猛地一脚踹在孙槐胸口!
这一脚蕴含了巧劲,力道沉重却避开了要害。
孙槐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另一棵槐树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沫,肋骨断了几根。
“这点东西,连塞牙缝都不够!”‘李锐’(狗蛋)的声音充满了暴戾和不耐烦,“滚回去!告诉你们那些还有点脑子的同门,想活命,想日后在青云宗有条路走,就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明日此时,还是这里!若是再敢敷衍…” 他目光扫过瘫在地上屎尿齐流的冯钱,如同看着两堆垃圾,“你们知道后果。”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针,刺得孙槐魂飞魄散。
他顾不得胸口的剧痛,连滚爬爬地扶起几乎昏厥的冯钱,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污秽的黑暗中,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再说。
直到那令人作呕的哭嚎和脚步声彻底远去,污沼林重归死寂。
狗蛋和阿月身上的模拟光影如同水波般褪去,显露出原本的轮廓。
狗蛋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沾着污泥和叛徒恐惧的包裹,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荒漠。
他掂量了一下,随手将包裹扔在脚下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潭里,发出沉闷的噗通声。
“蛆虫的贡品…” 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刻骨的寒意,“只配和污泥同朽。”
阿月没有看那包裹,目光穿透层层黑暗,锁定在王厉等人驻扎的方向。“身份确认,行动路径建立。目标:归巢。” 她声音平静无波,“倒计时:十二个时辰。”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惊愕和不可置信的吸气声,如同细针刺破了污沼林的死寂,从不远处一丛茂密的、散发着恶臭的腐骨草后传来!
狗蛋和阿月瞬间转身,目光如电,刺向声音来源!
骨刃无声滑至狗蛋掌心,灰白的光晕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腐骨草被一只颤抖的手拨开。
凌霜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她显然已经藏匿许久,身上沾着污泥,华丽的裙裾被荆棘划破。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那双曾经骄纵明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惊骇、愤怒、被欺骗的痛楚、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绝望,她看到了“青云弟子”褪去伪装的全过程,也听到了孙槐冯钱那令人作呕的背叛!
月光终于艰难地撕开一片云隙,惨白的光柱落下,恰好照亮了凌霜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泪水,和她对面狗蛋手中那柄指向她、散发着不祥灰芒的骨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污沼的腐臭,蛆虫的余温,叛徒的污秽,以及这猝不及防的、致命的撞破,全都搅拌在一起,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
“你…”凌霜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愤怒,“你们…到底是什么?!”
狗蛋的骨刃纹丝不动,他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温度彻底褪去,只剩下文明守墓人面对暴露危机的绝对冰冷。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燧石吊坠在他掌心散发出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暖光,与骨刃的灰芒形成诡异的对峙。
“这取决于你,凌霜师姐。” 狗蛋的声音比脚下的污泥更冷,“你希望玄天宗…变成什么?”(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