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搓着麻将,眼睛却没闲着,一直在留意佟国维和张英两个人的神色。
他忽然觉得,乾熙帝挑出来的这两位大学士,又岂是一个妙字了得!
佟国维是勋贵,他的势力范围也是京城这些勋贵。
而张英身后站着的,则是江南的那些读书人。
论数量而言,江南的那些读书人多。
所以乾熙帝让他做次辅。
而佟国维属下的勋贵虽然少了一些,却坐上了首辅之位。
江南的盐税,是张英的势力范围,而京城周边的几个税关,则是被佟国维派系的勋贵所掌握。
所以,乾熙帝一说户部的银子不够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死道友而不死贫道”。
他们都清楚户部的情况,也知道乾熙帝对户部动手是不可避免的,于是默契地把矛头指向了对方的地盘。
一听张英提议查自己手下的税关,佟国维脸色变幻之间,随即淡淡地开口了:“税关也确实该查一下了,不如等这次京察之后,就把这两件事安排下去。”
乾熙帝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嘴角浮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觉得自己对这两个大学士安排得正好,可谓恰到好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笑着接话道:“两位爱卿的建议都不错,但是,都解决不了朝廷面临的根本问题。”
“朝廷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要有钱。”
“前朝之所以灭亡,各种各样的原因有很多。”
“但是把这些原因综合一下,归根结底就一个字:穷!”
“既没有钱养兵,又没有钱养官吏,最终只能落得个垮台的结果!”
乾熙帝这话一出,牌桌上的氛围顿时凝重起来。
佟国维和张英本来还在互相较劲儿,此时却是悄悄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对视,两个人都明白了,这是皇上对他们提的方法并不满意。
皇帝不满意,那可是大事。
作为百官之首,他们都得维护自己这边儿的利益。
冬至这桌麻将,真是不好打啊。
沈叶顺势接话道:“孩儿前些时候读史,虽为前朝的崩溃感到惋惜,但有些地方,又觉得实在可笑。”
“那位末代皇帝,也算是苦心经营了。”
“可是,在他拉下脸面向大臣借军费的时候,那些大臣一个个却一毛不拔。”
“大概是觉得,就算江山换了人做,他们照样能享受荣华富贵。”
“可是他们却忘了,这人上人的位置,本来就没几个,他们占住,那其他人就没地儿坐了。”
“新人上台,必定要有人让位才行。”
说到这里,沈叶笑了笑道:“结果呢?皇帝好话说尽,他们都不肯掏出来的钱,最终都被拷饷逼了出来。”
“真是可悲又可叹哪!”
沈叶这番话听在乾熙帝的耳中,那叫一个舒坦。
他突然觉得,太子和自己的这番配合,简直天衣无缝—有些自己不方便说的话,太子全替他说了!
而他只需稍稍引导一下,就把这次打牌的真正意图点了出来。
心情大好的乾熙帝随手摸了一张牌道:“三条。”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朕觉得,经过前朝这一闹,往后这种短视之人,应该能少点儿。”
“佟大学士,你说呢?”
佟国维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不想动自己这边人的钱袋子,但是他也知道乾熙帝说的话就是圣旨。
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乾熙帝的支持。
要是失了圣心,想顶替他的人可太多了。
于是他沉声回应道:“陛下圣明。”
“臣以为,只要是有利于朝廷的事,就算有人一时想不通,终究也会明白朝廷的苦心。”
说话间,他拿起一张牌随手打了出去。
佟国维这话,实际上就等于是一种表态。
佟国维一开口,张英就有点难受了。
他知道乾熙帝和太子一唱一和,所图必然不小。
可眼下这情形,即便他反对,也是没用。
斟酌了片刻之后,他也跟着道:“这些年来,朝廷边事不断。”
“幸亏有陛下圣明,才一次次化险为夷,安稳度过。”
“臣也觉得,户部的空虚必须得解决了。”
“不过,天下的安稳,也是非常必要的。”
张英这话说得很含蓄,但是此刻在座的都是聪明人。
他们都听懂了张英的意思:那就是想要多收税,这个可以,但是别动的太狠。
要不然,可能这天下会动荡不稳。
乾熙帝眉毛挑了挑,却没说话。
而沈叶则笑着接话道:“张大学士这话,倒是老成持重。”
“不过,这任何改变,总会有一些头铁的人想要碰一碰。”
“我觉得对这种人,就应该杀鸡儆猴。”
一听“杀鸡儆猴”,佟国维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前阵子,他刚被太子“杀”了一回。
不对,那是“杀猴骇鸡”,而他非常可惜,就是那只被杀的“猴”!
张英朝着太子和乾熙帝看了一眼,没有再说话。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了,再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明着反对了。
乾熙帝这才开口道:“太子这话有理。”
“有些人呢,如今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呵呵,朝廷定鼎几十年,不敢说是太平盛世,却也是平安顺遂。”
“可是,如今这登记在册的土地越来越少,甚至比太祖定鼎的时候,少了四分之一。”
“这些地,总不能是自己长腿儿跑了吧?”
乾熙帝这话,说得是杀气腾腾,而佟国维和张英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张英随手打出了一张五万!
“胡了!”
乾熙帝一把拿过五万,笑着道:“还是张爱卿知道朕想要什么啊!”
这句话,听着好像是在说牌。
但暗里指的是什么,在座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张英看到此时的场景,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知道得罪乾熙帝的下场,也明白此时当面硬抗毫无意义。
于是,顺着乾熙帝的话,轻笑一声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听到这话,乾熙帝哈哈大笑。
四个人非常默契的继续打麻将,刚才谈论的话题,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不是不想谈,而是都清楚,税收改制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
这需要他们做一个严密的计划,从长计议,然后再一步步地往前推进。
现在这桌牌上,能够统一意见已经不错了。
四圈牌打下来,乾熙帝是大赢家,沈叶自己略有小赢,而佟国维和张英两个人都输了,只不过佟国维输得最多。
沈叶回想着牌局,对两位大学士佩服不已。
虽然他没怎么看两个人的牌,但是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这俩人基本上能做到乾熙帝需要什么,他们就能精准无误地打什么。
而且,打得还是自然流畅,不露丝毫痕迹。
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和这两个人可是差得太远了。
他能看得出来,乾熙帝必然也能看得出来。
只不过,面对这种特殊优待,乾熙帝是欣然接受,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今儿过节,都在乾清宫用膳吧。”乾熙帝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不等沈叶等人拒绝,就朝着梁九功道:“梁九功,去御膳房传话,准备好火锅。”
“天冷,咱就吃一点热乎的。”
面对乾熙帝的吩咐,梁九功答应一声就迅速去准备了。
而佟国维和张英两个人面对乾熙帝的留膳,同样没有多说什么推辞的话。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陛下请客,那就是圣旨,他们根本就没有推脱的余地。
火锅很快就被梁九功等人摆上了,乾熙帝在火锅的肉开始变熟的时候,就端起酒杯朝着佟国维以及张英道:“两位大学士,冬至的日子还要让你们两个当值,实在是辛苦了。”
“先干了这一杯,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张英和佟国维两个人都在谢恩之后,一饮而尽,全都喝光了杯子中的酒。
沈叶作为陪客的人,虽然乾熙帝在举杯的时候,并没有提到他,但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喝了一杯。
虽然大多数的时候,乾熙帝都是别人给他敬酒,但是在劝人喝酒方面,他却也是一个高手。
也就是几句话,就让张英和佟国维喝了三四杯。
随着几杯酒下肚,四个人之间的氛围就显得越加的柔和。
几杯酒下肚的沈叶,就觉得今天这顿酒,应该只是吃顿饭的时候,就听乾熙帝突然开口道:“这人啊,总是都要为自己打算。”
“对于这等的情况,朕能够理解。”
“说实话,就算是朕,很多时候也要为自己考虑。”
听到乾熙帝突然说到这个,佟国维和张英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他们知道,作为帝皇的乾熙帝,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和他们说这个。
这里面,一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果然不出所料,就听乾熙帝道:“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点,给儿孙多留一些东西,这很正常。”
“甚至可以说是人之常情!”
“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度!”
“要不然的话,那就是过犹不及了。”
说到这儿,乾熙帝的目光朝着张英的身上看了一眼道:“张爱卿,我听说熊赐履在老家新建了一个园子。”
“人称江南第一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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