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演的脸色变来变去,心里那叫一个挣扎。
他当然知道沈叶并没有骗他,可他也清楚,这一步要是迈出去,代价会非常大。
但要是不迈呢?
不迈,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是当一个哗众取宠的卑鄙小人,还是当一个一往无前的英雄?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但他没急着表态,反而看了沈叶一眼,开口道:“太子爷,要对全天下的官绅挥这一剑,我的代价非常大。”
“可是太子爷您呢?您的代价也不小。”
“搞不好,连您这储君的位置都保不住!”
“您说,这样做,值得吗?”
沈叶哪能不明白甄演的意思——这不就是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有多坚决嘛。
他略一沉吟,语气淡淡地道:“说实话,这事儿我也不想掺和。”
“安安稳稳地当我的太子,轻松又自在。”
“可父皇有令,我不能不听。”
说到这儿,沈叶扭头看向甄演:“甄演,我知道,你是怕我半途把你给舍弃了!”
“但你现在没得选!”
“拼一把,还有活路!”
“不拼,别说那些官绅,就连父皇都准备拿你祭剑!”
“再说了,让官绅和老百姓一起交税,对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不到生死关头,不管是我还是陛下,都不会放弃。”
沈叶说得实在,甄演听着,心里倒是信了大半。
要是一上来,沈叶就慷慨激昂地给他画大饼,他反倒要好好掂量一下了。
“既然太子爷这么说,那我就陪陛下和太子爷,赌这一把!”
做出决定的甄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前路未知,但他却觉得浑身轻松。
“这就对了,既然要当大周的神剑,就得敢为天下先。”
“现在,就是要你斩出上岸第一剑的时候!”
沈叶笑了笑:“写奏折的纸和笔,我一会儿让人送来。”
“等奏折写好了,我送给父皇御览之后,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到这里,沈叶像是看穿了甄演的顾虑,又补了一句:“我在步军统领衙门旁边有一处小院,你可以搬到那边去住。”
甄演听着,心里一阵发苦。
难怪都说太子爷聪慧过人,手段多得让人应接不暇。
你看现在,太子爷对自己,又是拉拢又是敲打,说到底,就是要按他安排好的路子走。
自己的鼻子可真是被太子爷牵得又紧又准哪。
可惜,自己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看来,太子爷做事确实不同凡响,从来都是一石三鸟。
和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打交道,就像下一盘看不见的棋,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落在哪儿,等你反应过来,早已落入他的局中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嘴上却恭敬地道:
“多谢太子爷!”
沈叶摆了摆手,转身就往门口走。
甄演正要送他,沈叶却突然回头问道:“那封‘天下第一奏疏’,是谁让你写的?”
甄演愣了一下,随即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沈叶笑了:“甄大人,你现在既然要做我大周的神剑,这事儿就没有必要瞒着了。”
“我相信,陛下很快也会问你。”
“你要是还坚持不说,对你没好处!”
沈叶语气平静,接着道:“再说了,等你成了大周神剑,那封奏疏是谁指使的,也就不重要了。”
甄演心里翻江倒海。
他不是不想说,是实在不敢说。
那个指使他的人说过,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光凭他知道的那点东西,很难指证那个大人物。
而一旦他说出去,自己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的境地吧!
“太子爷,我会把奏折写好。”
甄演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股坚决。
沈叶点点头,没有再逼问。
甄演肯继续上书,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时候,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再说了,他心里也大概有数,问甄演,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那我等甄大人的好消息。”沈叶说完,转身就走了。
看着沈叶离去的背影,甄演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掌握了!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
也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端着纸和笔走了进来。
甄演接过来,略一沉吟,就开始动笔。
一边写,他一边想,自己这是挥向官绅的一剑不假!
可是太子为什么说这是上岸的第一剑呢?
他这个上岸,莫非是指投靠了他!
如水的月光下,沈叶在忙,别人也没闲着。
比如八皇子。
在四皇子面前,他信心满满,可一回到自己的住处,脸色就沉了下来。
甄演居然被吓得装晕过去。
那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他会不会在太子的威逼利诱之下,把自己给供出来呢?
虽然这事儿,他是借助别人之手办的,可是父皇处理事情,哪需要什么证据?
作为皇帝,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更在意谁对他的威胁更大……
八皇子越想越慌,但是慢慢又冷静了下来。
他和甄演之间,还隔着人!
就算甄演开了口,他也可以一口咬定这件事儿跟自己无关。
再说了,如果甄演真的成了太子口中的“神剑”,那么这封奏疏,就只能是他自己因为一时意气而上的书,跟别人没关系。
不过,这个甄演不能留!
那个奉命给甄演传话的人,最好也消失!
可惜,他现在做不到。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佟国维,可眼下还在乾熙帝的眼皮子底下,他根本就没办法联系佟国维。
八皇子叹了口气。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了。
不过他相信,太子让甄演写关于官绅和庶民一起纳税的奏折,一定会引起朝臣们的警觉。
这些朝臣,也不希望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们也不希望甄演活下去!
八皇子猜得没错儿。
就在他焦虑不安的时候,佟国维正和张英在值房里闲聊。
两个人都是大学士,但性格不同,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平时见面客客气气,在外人面前很少红脸,但谁都知道,两个人是面和心不和。
此时在小汤山行宫的值房里,两个人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各自端着一杯温茶,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太子爷弄了这么一出,这次的京察可就麻烦了。”张英落下一子,随口说道。
佟国维和吏部尚书邹文锦关系一般,但是通过这次京察,他也让邹文锦帮忙保住了不少党羽。
要是这次京察结果被推翻,他的脸上也不好看。
可是,太子搞出来的那张考评表,差不多已经指明了,邹文锦在这次京察中动了手脚。
要是不给个交代,乾熙帝那一关过不去。
“想办法给陛下和群臣一个交代吧。”佟国维道:“只要不出大问题,陛下应该会体谅吧。”
张英点点头。
虽然眼下乾熙帝大权独揽,但他也清楚,天下是一个人的天下,但是天下光靠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
“佟相,那太子呢?”
听张英提到太子,佟国维皱了皱眉。
他虽然不敢小看太子,却也不愿太子插手吏部的事儿。
毕竟,吏部太重要了!
“恐怕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佟国维道:“不过六部运转,自有规矩!”
张英捏着棋子,半天没有落下。
他知道佟国维的意思——用六部的规矩,把太子从京察中排斥出去。
想法不错,但没那么容易。
可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出来其他的办法,只好道:“那就先试一下吧。”
棋子一颗颗落下,烛泪一滴滴堆在灯台上。
等到黑色和白色的棋子差不多把整个棋盘占满的时候,张英终于开口了:“佟相,你说,甄演现在醒了吗?”
佟国维虽然在下棋,但是心里,也一直在琢磨甄演的事儿。
他顿了顿,沉声道:“应该是醒了!”
张英也觉得他醒了,沉吟了片刻道:“他要是不醒,倒好了。”
这话,听着像是希望甄演继续睡下去。
可佟国维明白,张英是不希望甄演真按太子说的,写那份取消官绅优待的奏疏。
这个奏疏一上,以甄演写了‘天下第一奏疏’的名声,再加上太子和乾熙帝的推动,势头就挡不住了。
佟国维不是靠着读书赚取的功名。
所以对这事儿,不如张英上心。
但是,他自己每年因为身份而获得的好处也不少。
勋贵们虽然没有官绅那么多,可他们也不愿意开这个头。
佟国维道:“太子那一番批驳,我倒觉得甄演就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人!”
“对于这等拿陛下的名声邀宠的家伙,绝对不能宽容。”
他的语气里带着杀意:“我觉得,应该杀一儆百,免得以后再有人写这样的奏疏。”
“那就会造成朝廷不安,陛下不安。”
张英重重落下一子,迎合道:“大学士说得对,人心如鬼蜮,不得不提防。”
“咱们得为陛下负责!”
张英顿了顿,又说:“除了御史们此时应该站出来之外,我觉得,衍圣公也该出面一下。”
“我听说,衍圣公已经来到京城了,准备给陛下祝寿。不如请衍圣公带头上书。”
“如此一来,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佟国维一听就笑了:“有衍圣公牵头,这事儿就好办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