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惊飞了最后一群栖息的寒鸦。
萧承钧勒住缰绳,黑马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在巷口溅起星点泥尘。
他望着前方被月光拉长的阴影——那是外院柴房后巷的破砖墙,赵武的青布短打正从墙根闪过。
腰间玉牌硌得掌心生疼,他翻身下马时,怀里的血铁牌跟着晃了晃,还带着赵武体温的血渍透过中衣,像块烧红的炭贴在皮肤上。
青奴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带着药罐里未散的苦香:“公子,这巷子窄,老奴替您探探——”
“不必。”萧承钧反手按住青奴欲抽短刀的手,指腹擦过老人手背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嫡兄鞭子时留下的。
他放轻声音,“你守着马,若有动静……”
青奴立刻攥紧他的手腕,浑浊的眼底燃着灼光:“老奴这条命早是公子的,要走一起走。”
萧承钧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拍了拍老人手背。
他猫腰钻进墙根的阴影里,霉湿的稻草味混着夜露涌进鼻腔。
柴房后窗透出一线昏黄,两个身影的轮廓在窗纸上交叠——一个是赵武,另一个身形瘦削,裹着灰布斗篷,帽檐压得极低。
“三日后子时。”斗篷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冷宫那处,得清干净。”
萧承钧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贴在潮湿的砖墙上,耳尖微微发颤——“冷宫”二字像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三年前母亲咽气的偏院,如今住着他和青奴,是镇北王府最被遗忘的角落,怎么会成了“要清”的目标?
“那小杂种最近动静多。”赵武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恭顺,可此刻听来像淬了毒的刀,“前日他让我查西院账册,我往里头塞了两张假票,本想引他撞嫡夫人的枪……”
“撞枪?”斗篷人嗤笑一声,窗纸上映出他抬手指向赵武的影子,“你当柳氏是天?那老妇连自己房里的丫头都管不牢,还指望她做局?”他压低声音,“上头说了,换人。那小杂种若真能翻出什么,你我都得成弃子。”
萧承钧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半年赵武总把嫡兄的刁难往自己身上引——表面是护主,实则是要把水搅浑,让他在家族内斗中先露破绽。
可今夜这对话里的“上头”,显然比柳氏更狠、更远。
他慢慢后退,靴底却突然碾到一截枯枝。
“咔”的脆响在寂静的巷子里炸开,像一根弦绷到了极限。
“谁?!”赵武的暴喝震得窗纸簌簌响。
萧承钧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刀光破窗而出,便翻身扑向左侧的断墙。
他的指尖擦过墙沿的青苔,借力翻上屋檐时,后颈掠过刀锋的凉意——赵武的刀几乎割破了他的衣领。
“是他!”赵武仰头盯着瓦脊上的黑影,刀背重重磕在砖墙上,“那病秧子根本没废!”
萧承钧在屋顶腾挪如狸猫,瓦片在脚下碎成星点。
他能听见赵武的脚步声在巷子里乱撞,能听见斗篷人压低声音的叱骂,却听不清具体词句——此刻他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动静。
直到他跃过三重屋檐,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扶着屋脊缓下呼吸。
月光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半张脸,他摸出怀里的血铁牌,“赵武”二字在昏暗中泛着乌青。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发慌。
“公子!”青奴的呼唤从巷口传来,带着哭腔的颤抖,“您可算回来了!”
萧承钧顺着声音跃下,稳稳落在青奴面前。
老人的手在他身上来回摸索,摸到后颈那道浅浅的刀痕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香混着血丝溅在萧承钧的衣袖上。
“青伯。”萧承钧按住老人颤抖的手,将血铁牌塞进他掌心,“去把灶膛里的炭火烧旺,再取那坛埋在老槐树下的女儿红。”他望着远处镇北王府的飞檐,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今夜,该算算旧账了。”
青奴捏紧铁牌,指节泛白。
他望着萧承钧眼底翻涌的暗潮,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冷宫里攥着碎玉哭到哑的小公子——如今这双眼睛里,终于有了能烧穿阴云的火。
月光被云翳撕成碎片,漏在冷宫殿前的老槐树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萧承钧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青奴已踉跄着冲上来,枯瘦的手先按上他后颈那道浅痕,又沿着脊背往下摸,直到确认没有更深的伤,才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
“青伯。”萧承钧反手握住老人发抖的手腕,从怀中取出那枚还沾着血渍的铁牌。
血锈在月光下泛着暗红,“你认得这个吗?”
青奴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接过铁牌的指尖在发颤,仿佛触到了烧红的炭。
二十年前镇北王在演武场赐下这枚命牌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赵武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北境蛮族的血,王爷拍着他肩膀说:“这牌子跟着你进萧家门,若有一日离了身......”
“是赵武的命牌。”青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年王爷说,只有背叛者才会被夺走。”
萧承钧的指节抵在门框上,骨节泛白。
他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纸糊窗棂,想起赵武这半年来的“忠心”:替他挡下嫡兄的鞭子时,袖口露出的不是老茧,是新伤;替他送药时,药罐底总沾着镇北王妃院里特有的沉水香;还有今日跟踪时,赵武刀招里暗含的“破甲式”——那是只有镇北军暗卫才会的杀招。
“看来,他已经不是赵武了。”萧承钧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青伯,去把灶膛烧旺。”他转身走向案几,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再把那坛埋了三年的女儿红起出来。”
青奴愣了一瞬,随即明白。
三年前他埋酒时,萧承钧蹲在旁边说:“等哪天能烧了这冷宫里的阴毒,就用这酒祭我娘。”此刻老人抹了把眼角,佝偻着背往院角走,铁锹铲开冻土的声音混着风声,像在掘开某种沉眠的兽。
子时三刻。
冷宫内室的烛火忽明忽暗。
萧承钧将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压在砚台下,墨迹未干,“玄冥令”三个字在烛光里泛着冷光。
他脱了外袍,露出中衣下紧实的肌肉——这副被嫡母毒废的身子,早被《九劫锻骨诀》重塑过七重。
窗外传来青奴刻意放大的脚步声,老人端着药碗踉跄,碗底磕在门槛上发出脆响。
“老奴不中用了......”青奴的嘟囔混着药汁泼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萧承钧闭了眼。
他能听见院外的风吹动老槐树,能听见墙根下蛐蛐的低鸣,能听见某个角落传来的衣物摩擦声——来了。
窗纸被指尖戳破的瞬间,萧承钧的睫毛动了动。
他维持着“病弱”的呼吸频率,直到一道黑影从窗沿翻入,靴底在青砖上压出极轻的响动。
那人猫腰摸到案前,指尖刚要碰那张纸,萧承钧突然翻身!
银针破空的声音比风还疾。
赵武闷哼一声,踉跄着撞翻椅子。
他脖颈处插着半寸长的银针,经脉被封得死死的,只能瞪着萧承钧,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
“你是谁的人?”萧承钧抄起烛台,火光照亮赵武扭曲的脸。
这张惯常堆着恭顺笑意的面孔此刻满是惊恐,嘴角还沾着方才撞在桌角的血。
“你...你根本没废......”赵武的舌头在嘴里打结,“柳氏那老东西说你丹田碎成渣......”
“柳氏?”萧承钧蹲下来,烛火映得他眼底一片冷光,“她连自己院里的丫鬟都管不住,哪配当你的主子?”他捏起赵武的下巴,“说,谁让你清冷宫?”
赵武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萧承钧手背。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喉间挤出两个字:“文渊......”话音未落,脖颈一歪,再无气息。
萧承钧的手猛地收紧。
文渊阁——那是武朝中枢最阴诡的情报机构,专司监视天下武将。
他望着赵武逐渐冷却的尸体,后颈的刀痕突然开始发烫——原来这三年压在头顶的阴云,从来不是柳氏的毒计,而是来自更深处的棋局。
“公子?”青奴举着灯笼撞开房门,暖黄的光裹住满地狼藉。
老人的目光扫过赵武的尸体,又落在萧承钧攥得发白的拳头上,突然压低声音,“方才老奴去井边打水,听见前院张嬷嬷说,明儿嫡夫人要请太医院的王医正来......”
萧承钧站起身,将染血的银针收进袖中。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
赵武暴毙的消息,此刻该顺着值夜的丫鬟传到前院了——镇北王府的夜,要醒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