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的高跟鞋在实验楼B座的楼梯上敲出细碎的声响,九点五十八分的指针在表盘上跳动,让人心里发慌。
钱墨副教授的消息还在手机屏幕上闪着冷光——“别让其他人知道”,她攥紧手机的手心沁出了薄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三层东头门缝透出的光像一把薄刀,割开了楼道里的黑暗。
她抬手敲门时,指关节碰到门板的瞬间,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清脆声响,还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是牡丹,和张晗生日时他送的那束白牡丹一个味道。
门开了。
钱墨穿着深灰色毛衣站在门后,眼镜片反射着光,右手虚引:“周同学,进来。”
办公室比楼道更暗,只有桌上一盏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晕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周华刚跨进门槛,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她后颈一紧,下意识地回头,钱墨已经绕过她走向书桌:“别怕,实验需要绝对安静。”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之前和你说的催眠测试,今天正式开始。”
“您说过……是为了研究创伤记忆对潜意识的影响?”周华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绞着裙摆。
她上个月在心理学社听钱墨讲座,散场后被单独留下,副教授说她“情绪感知力异常敏锐”,是完美的实验对象。
“对。”钱墨从保温杯里倒出半杯温水,推到她面前,“先喝口水放松一下。测试需要你完全信任我,所以……”他扶了扶眼镜,“过程要保密。”
周华盯着水杯里晃动的波纹。
杯壁上凝结着水珠,顺着指腹往下滑落,像眼泪。
她想起张晗出事前三天,也是这样的夜晚,他在操场边的柳树下攥着她的手说“等我考完研就告诉你”,然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
“周同学?”钱墨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周华猛地回过神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甜得发腻。
她刚放下杯子,钱墨看了一眼手表:“我去趟洗手间,你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
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周华的眼皮突然沉得抬不起来,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
她想抬手扶额,胳膊却重得像灌了铅。
台灯的光在视野里晕成模糊的光斑,钱墨的书桌、墙上的弗洛伊德画像、窗台上那盆蔫了的绿萝,都开始旋转,旋转……
“吱呀——”
木板床的响声惊得周华猛地睁开眼睛。
她躺在一张铁架床上,褪色的蓝布床单一角垂在地上,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报纸,上面印着“1998年师范大学新生报到”。
这不是她的寝室!
镜子里映出一个背影。
穿白衬衫的女生正对着梳妆台梳头,发梢垂到腰际,后颈有颗朱砂痣——和张晗右颈那颗一模一样!
“张晗?”周华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像被重物压着,手指抠进床单都挪不动半分。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镜子里的女生却像听见了似的,转头看过来。
是张晗。
不是出事时浑身是血的张晗,是三个月前在图书馆帮她占座时的张晗,眼睛亮得像星子,嘴角带着笑:“小华,你又睡过头了?”
周华的眼眶突然发酸。
她想喊“我在这儿”,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这时门“砰”地被推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探进头来,白衬衫下摆没塞进裤子,手里举着两张电影票:“阿晗,《海上钢琴师》的票搞到了!”
张晗的脸一下子红了,把梳子往桌上一扔:“林野你又翻墙?宿管阿姨没逮着你吧?”
林野?
周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和张晗交往两年,从未听他提过这个名字。
男生走到张晗身后,手搭在她肩上,指节蹭过那颗朱砂痣:“逮着又怎样?我都说了是来找女朋友的。”
女朋友?
周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晗的耳尖红得滴血,却没躲开,反而歪头问:“几点的电影?”
“七点。”林野凑近她耳边,“看完我请你吃南门的章鱼小丸子,你上次说想吃的。”
周华的心脏像被人攥住了。
她记得张晗确实提过章鱼小丸子,是在出事前一周的深夜,两人窝在操场看星星,张晗说:“等天暖了,我们去南门吃章鱼小丸子吧。”可当时张晗明明靠在她怀里,怎么会……
林野的手慢慢滑到张晗腰上。
周华想喊“别碰她”,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张晗侧过脸,发梢扫过林野的下巴,两人的影子在镜子里叠在一起,像一幅被揉皱的画。
“阿晗……”林野的声音低了,指尖轻轻扯她的衬衫纽扣,“我帮你把窗帘拉上?”
周华突然觉得冷。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寝室里的光线暗下来。
张晗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抓住林野的手腕,声音发颤:“林野,你……你别这样。”
林野的手指扣住张晗衬衫第二颗纽扣时,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张晗的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背,腕骨几乎要从皮肤下顶出来:"林野你疯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后颈那颗朱砂痣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像滴要渗进墙皮的血。
周华的指甲早把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印,她能看见张晗眼尾泛红的泪痣在抖——那是张晗每次委屈时都会泛起水光的地方。
可无论她怎么蹬腿、怎么扯着嗓子喊"张晗看我",身体都像被钉死在铁架床上,连指尖都挪不动半寸。
林野被掐痛的手突然收紧,另一只手狠狠捏住张晗的下巴:"疯?
我等了你三年!"他额头青筋暴起,白衬衫领口扯开,露出锁骨处狰狞的伤疤,"从高中你说要考师范,到你和那个姓周的女人搞在一起,我哪次不是顺着你?"
张晗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早说过...我们不合适。"她的膝盖猛地顶向林野腹部,趁他踉跄后退时冲向窗边。
老式木窗的插销锈死了,她用肩膀撞了两下,玻璃震得嗡嗡响。
"你敢跳?"林野扑过来拽她的马尾辫,"这是三楼!"
"松手!"张晗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她反手抓起梳妆台上的玻璃镜砸向林野。
镜面碎裂的瞬间,周华看清了镜中倒影——张晗背后的墙上,不知何时爬满了墨色牡丹,花瓣蜷曲如爪,正顺着墙缝往她脚边蔓延。
林野的额头被划开道血口,他抹了把脸,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张晗白裙子上:"你以为那个姓周的能救你?
她连你手机里我的照片都没发现!"他的笑像夜枭叫,"上次在操场,你说等考研完要和她摊牌,可你知不知道..."
"住口!"张晗尖叫着推开他,终于扯开了插销。
冷风灌进来,吹乱她的发,也吹得满墙牡丹簌簌抖动。
周华看见她站在窗沿上,校服裙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周华送她的蓝白条纹打底裤——那是她最宝贝的生日礼物。
"张晗!"周华终于发出声,可这声喊像撞在棉花上,轻飘飘散在空气里。
张晗的目光扫过铁架床的方向,像是要穿透层层迷雾看清什么,睫毛上的泪在月光下闪了闪。
林野又扑过来时,张晗往后一仰。
周华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比玻璃碎裂声更响、更疼。
她看见张晗的身体在半空划出弧线,白裙子像朵被揉皱的云,然后——
"砰!"
周华猛地坐起来,额头撞在钱墨的办公桌角。
她喘得像刚跑完三千米,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手忙脚乱去摸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二十八分,可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那个梦境里过了半辈子。
钱墨的钢笔尖悬在皮质笔记本上,镜片后的眼睛像两潭深水:"周同学,你刚才喊了'张晗'七次。"他推过一杯温水,杯壁没了之前的甜腻,"现在试着回忆,梦境里最清晰的画面是什么?"
周华的喉咙像塞着碎玻璃:"她...跳窗了。"她的指甲抠进桌沿,"还有个叫林野的男生,他们以前..."
"是前男友。"钱墨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周华刚才说梦话的关键词,"张晗高中时和林野交往过,后来提了分手。
但林野一直纠缠,甚至跟踪她到大学。"他推了推眼镜,"你知道她手机里有个加密相册吗?"
周华的手指猛地一颤。
张晗的手机密码是两人的纪念日,可上周整理遗物时,她确实发现有个相册需要二次验证,当时只以为是张晗的隐私,没敢点开。
"里面存着林野的威胁短信。"钱墨的声音像手术刀,"张晗出事前三天的深夜,她在操场说要'考完研就告诉你',其实是想坦白这段过往。
但她没等到那天——"他指向周华颤抖的手,"你记得她出事那晚穿什么吗?"
周华闭上眼。
张晗最后一面穿的是白裙子,蓝白条纹打底裤,和梦境里跳窗时的装扮分毫不差。
"监控显示,她坠楼前和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在顶楼争执。"钱墨的钢笔尖点在"林野"两个字上,"但警方没找到目击者,因为唯一的目击者..."他顿了顿,"正在做心理咨询,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周华的眼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团墨渍。
她想起张晗出事那晚,自己在实验室做实验做到十点,张晗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等我",她回了"别等,我做完就去找你"。
可等她赶到操场,只看见满地碎玻璃和一滩渐渐凝固的血。
"你潜意识里封锁了这段记忆。"钱墨合上笔记本,"因为你自责——如果那晚你没沉迷实验,如果更早发现林野的存在,或许能阻止悲剧。"
周华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她想起张晗每次看手机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自己总说"别疑神疑鬼",想起张晗出事前一天还在给她织围巾,针脚歪歪扭扭,说"等冬天送你"。
"我...我以为她只是太敏感。"周华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我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钱墨起身拉开窗帘,暮色从窗外渗进来,照在周华哭花的脸上。
他的声音软了些:"现在说这些还不晚。"他递过一张纸条,"这是林野的联系方式,他去年因跟踪骚扰被学校处分,现在在南门开章鱼小丸子店。"
周华捏着纸条的手在抖。
楼下传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拖地的声音,"唰啦"一声,像极了梦境里张晗裙摆扬起的响动。
她起身要走时,钱墨突然说:"对了,实验楼底楼的旧寝室最近在翻修。"他指了指窗外,"刚才你睡着时,我听见搬床架的声音——说是当年有女生坠楼的寝室,床架位置要复原。"
周华的脚步顿在门口。
她想起梦境里那张铁架床,褪色的蓝布床单,还有墙皮剥落处的"1998年师范大学新生报到"——那间寝室,分明是底楼的103室。
走廊的声控灯在她脚下亮起,周华攥着纸条往楼下走。
经过一楼楼梯转角时,她瞥见103室虚掩的门里,几个工人正抬着张铁架床,床脚在地面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而床架原本的位置,地面上有片淡褐色的痕迹,像...像干涸的血迹。(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