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缝里那半张青灰的脸突然动了。
死人的下巴咔嗒一声脱臼,像根生锈的弹簧似的往下坠,露出两排泛着黑锈的牙齿。
李宝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后槽牙咬得发酸——他分明记得范正平出殡那天,这张脸还盖着黄表纸,怎么才头七,连皮肤都结了层冰碴子?
"退!"张远山的桃木剑往前一送,剑尖挑着张黄符"唰"地贴在棺材沿。
符纸刚碰到木头,突然"刺啦"一声烧了个窟窿,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飘起来,落在范正平的眉骨上。
死人的眼珠子转了。
青灰眼白裹着两点幽绿,像两盏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鬼火,从张远山脸上转到李宝脚边,又慢慢抬起来。
李宝觉得有根冰针顺着脊椎往头顶扎,他下意识去摸布包里的雷击枣木钉,手指却在布带扣上打滑——刚才抱红公鸡时沾了鸡毛,掌心全是黏糊糊的汗。
"咯咯......"
笑声从棺材里漫出来,比山风还冷。
李宝这才发现,那不是范正平的声音。
老范头生前爱唱秦腔,嗓子粗得能震落房梁灰,可现在这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玻璃,尾音还带着股子阴恻恻的颤。
"咔——"
棺材盖"砰"地砸在地上。
范正平直挺挺坐起来了。
寿衣前襟的盘扣崩开大半,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皮肤,上面爬满紫黑色的血管,像团泡在污水里的烂树根。
他膝盖还卡在棺材里,上半身却像根被掰断的芦苇似的往前折,两只手撑着棺材沿,指缝里往下滴着半透明的黏液。
"定身符!"张远山低喝一声,左手掐诀,右手又甩出三张符纸。
黄符带着破空声贴在范正平的额头、心口、丹田,可刚贴上就冒起青烟,滋滋啦啦地蜷成了纸团。
死人的嘴角咧开,露出被黏液黏住的后槽牙:"张真人的符,连我道袍角都烧不透。"
李宝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这声音......是刘三才!
三天前在山脚下破庙,他们撞见三个盗墓贼分赃,为首那个穿褪色道袍的瘦子,不就叫刘三才?
当时张远山用雷火符烧了他半片衣角,他捂着胳膊骂"来日必取尔等性命",没想到竟躲到这儿借尸还魂!
范正平的尸体突然弹起来。
他双腿还缠着棺材里的白绸,却像只折了翅膀的蝙蝠似的凌空扑来,指甲长得能勾住房梁,泛着青黑的光。
张远山旋身避开,桃木剑往尸体后腰一戳——"当"的一声,像捅在冻硬的牛骨上。
李宝抄起供桌上的朱砂罐砸过去,红色粉末劈头盖脸洒在范正平脸上,那具尸体晃了晃,青灰皮肤顿时冒起白泡,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好个纯阳朱砂!"刘三才的声音从范正平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笑,"可你当我借的是凡尸?"
范正平突然抬手抹了把脸。
被朱砂腐蚀的皮肤簌簌脱落,露出下面一层更青灰的皮肉,连眼白都变成了血红色。
他扑向李宝,指甲尖擦过李宝胳膊,顿时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李宝倒抽冷气,血腥味猛地窜进鼻腔,他踉跄着撞翻供桌,红公鸡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爪子挠在范正平后颈——那地方的皮肤竟像牛皮纸似的裂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畜牲!"刘三才的声音陡然拔高,范正平反手抓住红公鸡,翅膀根被捏得"咔"地一声断了。
公鸡发出嘶哑的哀鸣,血珠溅在李宝脸上,温热得烫人。
张远山趁机冲过来,把最后三张镇尸符拍在范正平后心,可符纸刚贴上就被震得粉碎,碎纸片打着旋儿落在李宝脚边,像下了场黄雪。
"张真人,你那观里的破符我早摸透了。"范正平歪着脖子,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张远山腰间的鸡血袋,"倒是这坛三年陈的鸡血......"他突然咧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你舍得用?"
张远山的手按在鸡血袋上,指节发白。
李宝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比山风还沉:"李兄弟,你带着这袋鸡血跑。"他扯下腰间的保命符塞给李宝,"我拖住他,你去山脚下找范顺喜,让他带村民来......"
"跑?"李宝低头看了眼胳膊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抬头看向张远山。
老道的道袍被撕了道口子,露出里面青灰色的中衣,发绳散了,几缕白发沾着血贴在额角。
李宝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上回在秦岭溶洞,张远山也是这样,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给他,自己啃着发霉的馒头说"道士辟谷能撑三天"。
他攥紧保命符,"咔"地撕成两半。
"要跑一起跑,要死一起死。"李宝弯腰捡起地上的雷击枣木钉,木头刺扎进掌心,疼得他倒吸冷气,"你不是说这钉子能钉魂?
我就不信他刘三才的魂比袁天罡的卦还硬。"
范正平的动作顿住了。
灵堂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李宝伤口里血滴落地的声音。
张远山盯着他手里的碎符纸,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像块被温水泡开的老茶饼。
他伸手抹了把李宝脸上的鸡血,声音轻得像叹气:"傻小子......"
"吼——"
范正平突然暴喝一声,尸气裹着冷风扑过来。
张远山猛地扯开鸡血袋,暗红的液体泼在两人中间,顿时腾起阵阵白烟。
李宝被呛得眯起眼,恍惚看见范正平的身影在白烟里扭曲,刘三才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你们等着......等我吞了这具尸身......"
白烟散得比山雾还快。
范正平的尸体直挺挺栽倒在鸡血里,青灰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张远山踉跄着扶住李宝,指腹按在他伤口上止血,低头时,李宝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蜡烛下泛着暖光:"傻小子,你可知......"
"吱呀——"
灵堂的门突然被撞开。
山风卷着白幡的碎纸灌进来,吹得蜡烛"噗"地熄灭。
黑暗里,李宝听见张远山在他耳边轻声说:"等会儿无论看见什么......跟着我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