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溪的风裹着潮气灌进厨房窗缝时,胡子正用抹布反复擦那把杀鱼刀。
刀面映出他眼角的细纹,每道都嵌着今晚发生的事——黑鱼吐"冤"字、碎玉上的血渍、谢一刀歪歪扭扭的领带。
他喉结动了动,把抹布攥得发皱:谢老板说明早要检查后厨卫生,怕是要找由头撵他走。
煤堆窟窿里渗出的寒气漫过裤脚,他打了个寒颤,摸向裤兜的手顿住——小布包里的红绳硌着指节,那是小曼去年生日给他编的,说"系上它,哥的手就不会抖"。
可今晚杀鱼时,他的手抖得刀都掉了。
"哥。"
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从煤堆方向飘过来。
胡子的抹布"啪"地掉在案台。
他猛地转头,看见煤堆窟窿里有团影子,比夜色还淡些,发梢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洇出个模糊的圆。
"小...小曼?"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右手死死抠住案台边缘,指甲盖泛白。
那团影子动了动,露出半张脸——是小曼,左眼角的泪痣还在,可皮肤白得像泡了三天的豆腐,脖颈处有道紫青的勒痕,像条粗绳子缠在上面。
"是我,哥。"她开口时,胡子闻到股河底淤泥的腥气,"别怕,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胡子的膝盖开始打颤。
三个月前小曼说去后溪划船散心,再没回来,他找了七夜,只在芦苇丛里捡到半只红色运动鞋。
此刻他却往前挪了半步,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影子,又触电似的缩回来:"你...你不是跟着旅游团去省城了么?
谢老板说你留了辞职信..."
"辞职信是他伪造的。"小曼的声音突然冷了,背后的黑鱼木桶"咔"地裂开条缝,幽绿的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哥,你记不记得上个月他总往我围裙里塞金项链?
说'跟了我,调去酒店当主管'。
我不肯,他就说后溪的船新刷了桐油,要和我'谈谈未来'。"
她透明的手指指向后窗,风里的呜咽突然清晰了些,像是木桨划水的声音。
"船划到深水区,他酒气熏着地摸我手。
我挣扎着要跳船,他...他拽着我头发往水里按。"小曼的湿发滴下更多冷水,在胡子脚边积成小水洼,"我喊'哥救我',可你在厨房剁排骨,刀声太响了..."
胡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那天确实剁了整扇猪排,案板震得调料罐都倒了,谢老板还来拍他肩膀说"胡师傅手劲足"。
原来那时小曼正在后溪水里扑腾,而他的刀,正一下下剁着她的救命声。
"他把我按到没气,又拖去芦苇荡埋了。"小曼的身体开始发虚,像片要被风吹散的雾,"哥,我脖子上的红绳被他扯走了,他说'死了也得挂我的东西'。
可我在泥里攥着半块玉,那是你去年在庙会给我求的平安玉..."
厨房的黑鱼木桶"轰"地炸开。
幽绿的光里,胡子看见那条黑鱼正用尾巴拍打着地面,鳞片上沾着暗褐色的东西——是泥,是水草,是他在芦苇荡里闻过的腐味。
"哥,你抽屉里的鱼食,是我托老阿福放的。"小曼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吐'冤'字,是想让你知道...求你,帮我讨公道。"
胡子突然抓住她的手。
那手比鱼缸里的水还凉,却真实得能摸到指节的轮廓——是他教她颠勺时,被锅沿烫出的小茧。
"我讨!
我现在就去砸谢一刀的门!"他红着眼眶吼,裤兜里的红绳硌得生疼,"他害你,我就砍了他的手!
剁了他的脚!
让他给你跪七七四十九天——"
"别冲动。"小曼的手指轻轻按在他颤抖的唇上,"警察要证据。
我埋的地方,后溪第三棵老槐树下,有他推我时掉的金袖扣,刻着'谢'字。"
话音未落,窗外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煤堆窟窿里的碎煤簌簌往下掉。
等胡子再睁眼,案台上只剩那半块刻着"小曼"的碎玉,黑鱼不知何时游回了木桶,幽绿的光也灭了。
他摸向自己的裤兜,小布包还在,红绳却不见了。
后溪的水声突然大起来,混着若有若无的"哥",被风送进厨房。
胡子弯腰捡起地上的杀鱼刀,刀面映出他发红的眼——这把刀今晚砍过黑鱼,明早就要砍向谢一刀的谎言。
他把碎玉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藏在煤堆里的铁锹——等天一亮,他就去第三棵老槐树下,挖出小曼的骨头,挖出谢一刀的罪证。
厨房的挂钟"当"地敲了两下。
胡子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是值夜的老阿福来巡房了。
他迅速把刀插进刀鞘,转身时瞥见案台上的碎玉闪了闪,像小曼在对他笑。
"胡师傅还没歇着?"老阿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胡子抹了把脸,把红绳布包攥得更紧:"歇什么,明早得给李宝他们熬鱼头汤。"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对了阿福叔,明早你帮我喊李宝他们来厨房,就说...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讲。"
老阿福应了声,脚步声渐渐远去。
胡子望着窗外的夜色,后溪的方向有萤火虫忽明忽暗,像小曼在芦苇荡里眨眼睛。
他摸出手机,对着碎玉拍了张照——照片里,"小曼"二字的血渍还没干,在屏幕上凝成个暗红的"冤"。
晨光刚漫过厨房窗棂,老阿福就领着李宝、张远山、宋队、俞琛和施丽娅鱼贯而入。
灶台上的铝锅正"咕嘟"冒着热气,鱼头汤的腥香混着煤炉的焦味,糊在众人鼻尖。
胡子站在案台前,左手攥着半块碎玉,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的红绳布包。
他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声音发哑:"各位,昨晚...小曼找我了。"
"什么?"施丽娅的手指掐进掌心,指甲盖泛白。
她上个月还见小曼在前台给游客指路,扎着马尾辫笑出虎牙。
李宝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注意到胡子指节发白的攥着碎玉,玉上暗红的血渍在晨光里像凝固的眼泪。
作为探险队里最擅观察细节的人,他直觉这不是疯话——胡子在山庄干了八年,连杀鱼都要给鱼念往生咒,哪会平白污蔑老板?
"她说是谢一刀把她按在后溪水里淹死的。"胡子的喉结滚动两下,碎玉在掌心硌出红印,"埋在第三棵老槐树下,还留了金袖扣当证据。"
"胡闹!"
门"砰"地被撞开。
谢一刀穿着深灰西装,领带歪在锁骨处,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酒渍——他昨夜在后院和老阿福喝了半坛黄酒,此刻酒气混着雪茄味涌进厨房。
"老胡,你这戏码演得太糙了。"他扯松领带,走到胡子面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笑,"昨晚我和阿福叔从八点喝到十一点,在场的还有三个住客,要我把他们叫来对质?"
老阿福的背瞬间绷直。
他想起昨夜谢一刀非拉着他喝酒,说"最近压力大",现在后槽牙都酸得发疼。
"你伪造辞职信!"胡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杀鱼刀在刀鞘里撞出轻响,"她脖子上的勒痕,你扯走的红绳——"
"红绳?"谢一刀突然拍桌大笑,震得调料罐"哐当"落地,"去年我送过员工每人一根红绳,你说那是你妹的?
证据呢?"他弯腰捡起碎玉,指腹蹭过"小曼"二字,"这破玉更可笑,庙会十块钱三个的东西,你说她攥着这个?"
张远山的目光从谢一刀指尖移到胡子发红的眼眶。
他摸到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微微发烫——这是茅山弟子感应阴气的征兆。"谢老板别急。"他开口时,声音像浸了松针的凉水,"小曼若真是横死,魂魄早该散了。
她能撑一年才现身..."他顿了顿,盯着谢一刀耳后若隐若现的青斑,"要么是执念太深,要么是有人用邪术困着她。"
"邪术?"俞琛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张师傅,这能解释她昨晚托梦?"
"不是托梦。"张远山的拇指蹭过剑穗上的铜钱,"是魂魄聚齐了。"他看向胡子怀里的碎玉,"她提过在泥里攥着平安玉,这玉沾了她的血,成了聚魂引。
再加上你兜里的红绳——"他突然盯着谢一刀的手腕,"谢老板,您手腕上那根红绳,借我看看?"
谢一刀的脸色骤变。
他迅速把左手藏进袖管,声音拔高:"你算什么东西?
警察同志,他们这是集体污蔑!"
宋队按住俞琛的笔记本,目光在谢一刀和胡子之间来回:"老胡,你说埋尸地点有金袖扣,刻着'谢'字?"
"对!"胡子像抓住救命稻草,"第三棵老槐树下,挖开三尺就能见着!"
"行,现在就去。"宋队朝俞琛点头,"你联系技术队,带探测仪和铲子。"
谢一刀的额头渗出冷汗。
他突然抄起案台上的杀鱼刀,刀面映出他扭曲的脸:"我谢某人在这山庄干了十年,每年捐钱修桥铺路,会杀个小丫头?
老胡,你就是想讹钱!"他刀尖猛地戳向胡子胸口,"有本事现在就去挖,挖不出东西我告你诽谤!"
厨房的挂钟"当"地敲了七下。
后溪的风卷着湿意灌进来,吹得谢一刀袖管翻起——众人眼尖地看见,他手腕上的红绳编法和胡子兜里的布包一模一样,都是双股平结,尾端还打着个小小的蝴蝶结。
"谢老板。"李宝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说红绳是员工福利,可我上个月来吃饭,前台小梅戴的是转运绳,保洁王婶戴的是桃核串。"他指了指谢一刀手腕,"只有小曼,去年生日时跟我说过,她给亲哥编了双股平结的红绳。"
谢一刀的刀尖"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自己手腕的红绳,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冲向门口:"我去拿合同!
你们等着看辞职信原件——"
"谢老板!"宋队上前半步,"现在不是你拿合同的时候。"
谢一刀的手搭在门把上,背对着众人的肩膀剧烈起伏。
晨光从他身侧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条被踩住尾巴的蛇。
后溪的水声突然变得刺耳,混着若有若无的呜咽,从窗外钻进来。
胡子摸了摸怀里的碎玉,那玉竟比方才更凉,像小曼正隔着布料攥他的掌心。
"走。"宋队拍了拍俞琛的肩,"去后溪。"
谢一刀的手指在门把上抠出白印。
他猛地回头,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老胡,你最好祈祷能挖出东西。"他扯下手腕的红绳,狠狠摔在地上,"否则我让你后半辈子在牢里给小曼念经!"
厨房的门"砰"地关上。
张远山弯腰捡起红绳,铜钱在他掌心发烫。
他望着谢一刀离去的方向,低声道:"他耳后的青斑,是被怨气反噬的征兆。"他捏了捏红绳尾端的蝴蝶结,"小曼的红绳,果然在他这儿。"
胡子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杀鱼刀。
刀面映出他发红的眼,还有窗外后溪第三棵老槐的影子——树影下的泥地泛着湿意,像在等什么破土而出。(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