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风波骤起】

    对于薛淮突兀告假数日一事,翰林院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在不少官员看来,那个不合群的刺头永远不出现更好。

    他们没有薛淮那么好的背景,靠着亡父留下的遗泽、河东薛氏的宗族庇护、沈望对他的照拂,在朝中见人就咬无所顾忌,寻常人若是这么做早就尸骨无存。

    其中一部分人本就和宁党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他们唯恐薛淮哪天弹劾到自己头上,另一部分人虽然没有和宁党勾连,但他们大多是薛淮的前辈,看着这家伙一个劲地出风头邀清名,心里自然厌憎且嫉妒。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就是最真实的人心。

    如今薛淮突然告假,很多翰林都觉得自在轻松许多。

    薛淮能够猜到这些同僚的想法,前世在打拼初期就时常遭遇办公室的勾心斗角,不过眼下他还没有闲暇去梳理这些关系,只能利用这两天时间大致捋清楚自身的状况。

    东跨院的书房内,薛淮细致地整理着原主的书信和随笔。

    平心而论,原主极具才情,无论文章还是诗词都很有天赋,好在薛淮继承了这些知识,不然他想在文臣这条路走下去会有很多阻碍——哪怕他能背出上百首唐诗宋词,在日常生活中肯定无法应对自如,光是研究四书五经就能让他头皮发麻,更不必说和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儒们当面论道。

    而通过原主保存的那些书信,薛淮对他的执拗和强硬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那些大多是原主和友人的交流,他在信中反复阐述一个明确的事实,即天子被宁党蒙蔽,宁党一日不除,朝政便无法清明,天下苍生将会继续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因此哪怕面对极其艰难的处境,哪怕天子对他的观感越来越不好,他也要坚定不移直言进谏。

    看完这些书信,薛淮着实有些头疼,情况比他的预想还要复杂。

    他能在短短两天内安抚崔氏,是因为对方毫无保留疼爱自己的儿子,如今见薛淮大彻大悟,崔氏自然喜出望外,过往的纠葛立刻烟消云散。

    其他人却不会如此纯粹。

    薛淮依照前世的习惯,开始在纸上构建思维导图。

    薛明章留给他的遗泽主要是指天子的体恤,但是在两年的磋磨之后,皇帝对他还有多少好感已经很难断定,尤其是薛淮两世为人,他对皇帝这种权力生物的看法远比原主复杂。

    最初皇帝应该只是看在薛明章忠君唯上积劳成疾的份上,用照顾薛家母子这件事来彰显帝王的仁德,而且薛淮后来在科举考场表现得十分出色,这无疑又给皇帝添了慧眼识英才的光芒,所以他直接钦点薛淮为探花。

    然而帝王无情天威难测。

    薛淮不认为皇帝对朝中的局势毫无察觉,更不可能被宁党完全蒙蔽。

    据他所知,次辅欧阳晦的权势虽然比不上首辅宁珩之,但这么多年始终屹立不倒,其中必然有皇帝的扶持,这是很简单的帝王制衡之术,更何况还有沈望这个清流领袖的存在。

    简而言之,朝中绝非宁党一家独大,只不过因为宁珩之足够老辣和圆滑,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完全满足皇帝的需求,所以才能牢牢把持着首辅之位。

    原主若只是偶尔弹劾宁党中人,帮皇帝敲打一下首辅宁珩之,他的处境绝对不会这么艰难。

    想到这儿,薛淮在皇帝二字的旁边画上一个问号。

    他暂时还不想主动跑到那位大燕至尊面前找存在感,可他同样无法躲进小楼成一统。

    原因很简单,过去两年他虽然得罪了很多人,却也有了不小的名气,成功树立一个嫉恶如仇的骨鲠形象,现在想置身事外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那名气是一柄双刃剑,薛淮可以改变策略却绝对不能改变立场。

    无论何时何地,墙头草都难以成功谋身,而且他现在没有骑墙的本钱。

    故此,薛淮在工部尚书薛明纶的名字旁边打了一个叉。

    思来想去,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沈望的名字上。

    即便先前两人存在一些矛盾和分歧,但在如今大燕的官场上,座师和弟子是十分牢固的关系,只要薛淮一天没有背弃师门投靠其他势力,沈望就不能将他逐出门墙。

    “目前必须得依附在沈望羽翼之下,才能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

    薛淮轻声自语,随即回忆沈望的生平履历。

    这位清流领袖时年四十二岁,出身贫寒,为官之路清贵且平顺。

    他是先帝朝景云二十七年殿试状元,在翰林院从修撰一路升到掌院学士,然后直接升任礼部左侍郎,传言他下一步就会升任礼部尚书同时入阁。

    朝中清流一党以他为首,宁珩之和欧阳晦对他颇为尊重。

    结合记忆中那一幕幕鲜活的场景,薛淮很快意识到这位座师绝非崇尚清谈的理想主义者,他更像是那个躲在后面的黄雀,静静地看着首辅和次辅之争。

    这种人物肯定眼界极高,想要重新取得他的认可不容易。

    不过薛淮心里没有失落的情绪,因为眼下他并不需要沈望的绝对认可,只要改善师徒之间冰冷的关系,紧要时刻能够得到对方的照拂就行。

    对此他还算有些把握,因为沈望养望二十余年,最大的凭仗就是清名二字,他总不能将忠贞报国的弟子拒之门外弃如敝履。

    便在这时,薛淮脑海中忽然浮现云安公主姜璃的身影,以及她最后的提醒。

    他失足落水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薛淮冥思苦想,他只记得当日在翰林院当值,忽地径直离开,然后一路失魂落魄地在城内乱逛,最后在九曲河畔失足落水。

    不对……

    薛淮猛地一激灵,难道是有人想害他性命?

    那日在翰林院肯定发生了一些变故,直接导致原主承受不住打击,甚至选择在潜意识里封存那段痛苦的记忆。

    薛淮摇了摇头,起身将桌上的纸张收起,然后放进火盆内烧为灰烬。

    便在这时,丫鬟墨韵着急忙慌地走进来,紧张道:“少爷,翰林院的刘学士来了,他说要立刻见你。”

    薛淮冷静地看着火盆内的灰烬,点头道:“我知道了,前厅待客。”

    片刻过后,薛淮迈着平稳的步伐来到前厅,一眼便瞧见神色严肃的侍读学士刘怀德,此人和沈望有同乡之谊,在翰林院中算是为数不多愿意关照薛淮的人。

    “见过刘学士。”

    薛淮上前见礼。

    刘怀德却双眼直视薛淮,神情复杂地说道:“景澈,你糊涂啊!”

    薛淮微怔道:“学士何出此言?”

    刘怀德直截了当地说道:“我问你,这几个月你是否在协助陈泉编撰《太和河工考》?”

    薛淮点头道:“是。”

    刘怀德又问道:“那你这几天为何无故告假?”

    这会薛淮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便诚恳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学士明言。”

    刘怀德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不禁叹了一声,摇头道:“今日上午林掌院派人查问《太和河工考》的编撰进度,陈泉发现其中一卷竟消失不见,连带着原始卷宗也都不在。经过众人仔细核对,丢失的那卷记载着令尊当年主持修建的扬州堤坝工程细节始末!”

    薛淮眉头微皱,试探道:“这与下官有何关系?”

    刘怀德沉声道:“陈泉禀报林掌院,那一卷以及相关卷宗都是由你负责整理与保管,如今丢失算是谁的责任?偏偏又有一名院中杂役说,那日你急匆匆离开翰林院,怀中抱着一个包袱。虽说没人能确定你那包袱里就是丢失的卷宗,但你如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薛淮清楚这确实是个麻烦,问题在于他并没有将那些卷宗带出翰林院,而且退一万步说他为何要这样做?

    刘怀德知道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问道:“卷宗现在何处?”

    薛淮认真地说道:“学士,此事非下官所为,下官亦不知卷宗的下落,更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没有理由?”

    刘怀德紧紧盯着薛淮的双眼,神情愈发肃穆:“你可知道林掌院为何会突然关注这项进度?盖因今日早朝工部一位郎中上奏,直言他在查阅往年存档之时,发现令尊当初主持修建的扬州堤坝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中饱私囊等诸多问题,这才导致今年夏汛之时,扬州南部沿江堤坝被冲破,给当地百姓造成十分严重的损失!”

    薛淮心中一凛,果决道:“此事绝无可能!”

    刘怀德喟然道:“我当然相信令尊的为人,而且此事不能采信孤例,所以陛下就让翰林院找出当年的存档,可如今一应卷宗消失不见,而你又有严重的嫌疑,你现在该知道局势有多么危急?”

    薛淮心念电转,脑海中隐有明悟,莫非那日自己落水和此事有关?

    只不过幕后是谁在钩织这一切?

    他迅速镇定心神,坚定地说道:“学士,下官决不相信先父会营私舞弊,这件事肯定另有玄机。”

    “唉。”

    刘怀德沉重地说道:“我相信令尊也相信你,但是现在……罢了,林掌院在等你回话,你现在随我过去。”

    “是。”

    薛淮冷静地应下,和守在外面的墨韵交待一声,随即和刘怀德一道离府而去。

    ……

    ……

    (万分感谢“小小无书”、“阿C_”、“寒烟暮雨醉华年”三位大佬的盟主打赏!后续会有加更的,新书期要平缓更新,还请大家见谅!)(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 书签
找个写完的看看 全本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如果您认为相国在上不错,请把《相国在上》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跟进相国在上最新章节的连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