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府邸深处,书房内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汞,沉重得令人窒息。
紫檀木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勉强映亮桌后那张深不可测的脸庞。
“虞参议请坐。”
赵清凤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寻常的温和,却像冰冷的铁片刮过地面,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寂静上。
她并未抬头,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一封薄薄的、边缘已磨得发毛的信笺上,指节分明的手指在信纸边缘轻轻摩挲。
“你家秦帅胆真肥,只凭三千兵马和韩世忠手下的残兵就将汴京拿下。”
“帝姬,说笑了。”
“秦帅常言,兵不在众,而在精;谋不在奇,而在决。汴京民心未死,伪楚外强中干,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秦帅与韩统领不过是顺势而为,解民倒悬。”
“顺势而为?”
赵清凤终于抬起了眼。烛光跳跃在她深邃的眼瞳中,映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寒潭深处的一点幽光。
“好一个顺势而为。顺势拿下汴京,顺势斩杀金虏留守,再顺势……抄家灭产?”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但那“抄家灭产”四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轻轻扎了过来。
她将手中那封磨损的信笺随意丢在案上,信纸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三日之内,掘地三尺,尽数抄没。王时雍、徐秉哲、吴幵、莫俦……一个不漏。秦帅这‘顺势而为’,倒是雷霆万钧,半点喘息之机也不留。”
赵清凤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虞参议平静的表象,直刺其背后的意图,“如此聚财,意欲何为?”
“说出来饶你不死……”
“……不说……”
哐当~
剑光闪过,寒意刺骨!
白鸟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锋刃紧紧贴在了虞允文的脖颈之上,只需轻轻一送,便能血溅五步!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彻底凝固!
烛火疯狂摇曳,将虞允文脖颈旁那抹致命的寒光和赵清凤毫无表情的脸庞映照得更加森然。
冰冷的触感传来,虞允文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剑刃的锋利和持剑者毫无动摇的杀意。
冷汗几乎要渗出额角,但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
眼前这位看似不问世事的宗室贵胄,消息之灵通、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想象,手段还如此狠辣!
“说还是不说?”
白鸟的声音如同她的剑锋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纯粹的杀伐之气。
书房内的烛火在无形的杀气中摇曳得更加剧烈,光影在赵清凤沉静如水的面容和虞允文绷紧的侧脸上跳跃不定。
时间仿佛被这柄架在脖子上的剑冻结了。
虞允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剑刃的冰冷几乎要沁入骨髓。
他没有去看白鸟,目光依旧死死锁在赵清凤那双深不见底、此刻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眸上。
只是静静盯着赵清凤,他只知“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好了,白鸟,将剑放下吧。”
赵清凤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书房内几乎凝固的死亡气息。
那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白鸟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那柄紧贴着虞允文脖颈、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长剑如同灵蛇般瞬间收回鞘中。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存在过。冰冷的触感骤然消失,只留下皮肤上被剑气激起的细微鸡皮疙瘩和颈项间残留的寒意。
虞允文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随即强行稳住。
他依旧没有去看白鸟,目光牢牢锁定在赵清凤脸上。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瞬间,他仿佛从赵清凤深不见底的眼眸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不是杀意,也不是欣赏,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对某种价值的评估?
赵清凤微微向后,靠在了紫檀木椅宽大厚重的椅背上。
烛光勾勒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那封磨损的信笺,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只是幻觉。
“虞允文……”
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很好。”
这三个字,分量极重,却又让人琢磨不透其中的意味。
是说他刚才的镇定?
还是说他那份“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与虞允文相接,这一次,里面没有了审视的锐利,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灵魂的平静:
“本宫没打算计较秦凡的小动作,只想试试他看重的人,是不是值得。”
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封信笺:“虞参议,完颜宗弼率三万精兵南下直奔扬州而来,我想知道你们天策军的态度。”
虞允文喉头那口几乎窒住的气,在赵清凤“本宫没打算计较秦凡的小动作”出口时,终于缓缓吐出。
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但心弦依旧高悬。
这位帝姬的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难测。
方才的杀意是真,此刻的“不计较”是真,但“试试”二字背后,又藏着多少深潭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颈侧残留的寒意和心头的余悸,强迫自己恢复清明。
赵清凤的指尖点在那封仿佛带着血腥气的信笺上,问出的问题,才是今日真正压轴的戏码。
“完颜宗弼……”
虞允文低声重复这个名字,金国四太子,兀术的凶名,足以令江南小儿止啼。
三万精兵,直扑扬州,这已不是试探,而是意图一举摧毁南朝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抵抗之心。
“回帝姬,”
虞允文的声音沉稳下来,带着一种战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
“金贼兀术狼子野心,率虎狼之师南下,意在断我江南财赋之地,动摇国本。其势汹汹,确为心腹大患!”
他略一停顿,观察到赵清凤眼中那层审视的迷雾并未消散,反而更浓。
他知道,仅仅是表态还不够,需要更实际的东西。
“然,”
虞允文语气陡然一扬,目光灼灼,“我天策军上下,自秦帅以下,皆与金虏有血海深仇!攻下汴京,不过初露锋芒!完颜宗弼此来,非为扬州一地,实为灭我大宋气运而来!天策军,岂能坐视?”
“秦帅之意如何?”
赵清凤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指尖在扶手上的摩挲似乎快了一丝。(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