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如想起来了,好像行会的主事人就称行老。上次她去行会所时还见过其中这位范老板,那时候他与谢清樾站在一处。
不知道谢清樾在搞什么,陈玉如笑着和那两位行老见了礼。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陈掌柜这样年轻,又是女子,竟能在几月里将店铺做成这样,真让我们这些老骨头惭愧。”
两个老板捋了捋胡须,对视了一眼。
“只是,毕竟还是年轻,太冒进。做事不给自己留后手,让人钻了空子。”
陈玉如:?
她什么时候惹到这两位老板了吗?怎么还当着人面说她坏话啊。
“陈掌柜这次能躲过这场灾祸,多亏了两位行老与那状告你的人周旋,这才能平安出来。”
谢清樾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陈玉如收起了越来越冷的眼神,转而换上张笑脸,“原来是托了两位老板的福,我刚在路上还在想呢,怎会什么事都没有就出来了。”
“陈记点心开张时日尚短,到底根基不稳。我又年轻,实在没有什么经验,这次就遭了小人惦记。”
她站起身来朝两人拱了拱手。
“晚辈确实年轻,以后还是要多向前辈们请教。”
她这边正和人道谢,忽然听到堂内传来一阵轻笑,她转过头,刚好瞧见谢清樾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好的弧度。
他赶紧将笑容压下,轻咳两下:“两位行老着实出了不少力。”
正巧这时外头来了个陈玉如没见过的随从,上前在谢清樾耳边低语,像是有什么要事。他起身朝其余三人拱了拱手,“本官先失陪一会儿,几位慢聊。”
转身出门的那瞬间,谢清樾脸上的浅笑瞬间收起,带着崇均去了书房。
正堂剩下陈玉如和两位行老。
“在盛京城里经商,陈掌柜还需多加谨慎。虽说集油纸这法子按规矩来说算不上涉赌,但若被有心人曲解利用......”李老板忽然收声,浑浊的眼球此时目光如炬,看向陈玉如。
范老板顺着话头接上,点头赞同:“可这强出头的做法,买卖怕是难做啊。几十年前各行业的掌柜们特意成立了行会,各自立了规矩,为的就是互帮互助,以及给底下的商铺兜底。”
说着,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指尖叩了叩茶盏,“我看,陈掌柜若是能每次有所动作时将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法子提前报备行会,日后若有风波,咱们也能帮衬着周旋一二”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陈玉如心里直冷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说来说去,还不是惦记着陈记点心。她还真以为这两人这么好心,不计回报。
她是蠢还是傻,能乖乖将商业机密提前告诉同行。
就凭着他们这次救了她一命?
“二位前辈的教诲,晚辈记下了。”她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摩挲杯沿,忽然笑出声来,“只是这做生意的一些手段就像厨子的刀工,提前亮出来,怕是要遭人笑话手艺粗浅。”
“晚辈感念两位老板此次出手相助,但是要将之后的店铺计划提前报备给行会,我认为不妥。”陈玉如的声线已经冷硬下来,同样望向对面的两人。
话音未落,李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范老板也咳了两声。
“不过,我也不会让两位前辈白帮了我这次。刚才范老板有句话说的不错,成立行会是为了大大小小商铺能互相帮衬。”
“听闻知味斋和悦来糕坊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点心商家,在盛京周边州郡也开有铺子。只是不知,两位老板每年损耗的原料和点心几何?”
铺子大了是好事,但随着规模扩大,损耗必然也会增多。为了降本增效,如何减少损耗的成本是每个商人必须要考虑的事情。
特别是传统点心本就有淡旺季,旺季时囤积原料、扩招临时工,但若预估销量失误,可能导致原料过剩或产能不足。
陈记点心铺规模小,这个问题暂时还不明显。但如果是知味斋和悦来糕坊这种几乎在内城横着走的商铺,若是管理不当,那么每年的损耗必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陈玉如将她的想法一一说出。
这让刚刚步步紧逼的两人提起了些兴趣,对视了一眼,示意她往下说。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两位老板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法子?”范老板坐直了身子,作出洗耳恭听状。
知味斋近几年的损耗确实大,就光说每年中秋的月饼,就时常有卖到节后就只能贱价售出,或者尽数扔掉的情况。
陈玉如喝了口茶,缓缓道:“损耗过大,本就是在点心推出前没有做好预估导致的。若是能事先知道这款点心预计能卖出多少,那就可以避免大规模的浪费。”
“对于一些新品,可以采取预定制的法子,在点心放到店铺正式售卖之前,事前预热。提前付款的食客可让一部分利,这样一来便能锁定销量,提前备料。”
其实就是将其他行业‘交定金’的那一套搬过来。
“像月饼、粽子等有明显淡旺季的点心,可以采取旺季溢价,淡季降价的法子。就比方说月饼,节前半月可加价两成,节后再如何亏损,也不至于亏损太多。”
话闭,范老板与李老板两人沉思片刻,看向陈玉如的目光带着些异样。
“陈掌柜着实让我俩大开眼界。”不过他的话头忽地一转:“不过,贸然提价或者降价怕是会破坏行情。”
陈玉如摇摇头,“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见解,想着若是能派上用场,也算是给两位老板分忧了。更何况,两位是行会行老,最是清楚定价的规矩,只要不过分,都是合乎规矩的。”
日头西斜,正堂里渐渐暗了下来。
三人将细节一一敲定下来,也还没见谢清樾回来。
陈玉如和两位老板跟着谢府里的管家走到大门口,临别前,范老板拱了拱手:“陈掌柜,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待我回去准备一番。”
“不过,容我说一句,这次陈掌柜你能这么快出来,多亏了谢大人。他在知道了你的事情后,第一时间找上了我和范老板,帮着你周旋。”
“是啊,前几个月京里都在传谢大人忘恩负义,我看这谢大人重情重义的很。陈掌柜不如也和谢大人道一声谢。”
陈玉如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马车远去,然后转身看向身后的管家,“谢清樾忙完了吗?劳烦带我去见见他。”
陈玉如被带到了谢清樾的书房外,房门紧闭,崇均拦住了她的去路。
“陈姑娘,没有主子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看了一眼拦着她的人,目光冷峻,腰圆膀粗,看起来是个练家子。
她之前没有见过,陈玉如点点头。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让谢清樾将一屋子的客留在正厅,自己急匆匆过来书房,不让人进去。
“崇均,让她进来吧。”
得了命令,崇均起开身,“陈姑娘可以进去了。”
见到谢清樾时,他正好将手笔,将一张密密麻麻的纸拿起来,仔细折好放进了一个信封里。随即招来崇均,交给了他。
“务必送到林大人手上。”
末了,他才终于松懈下来,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泄露出一丝疲惫,“两位行老都走了吗?”
“嗯。”
“这次是我招待不周,我让阿砚送你回陈记吧。”
陈玉如径直走到谢清樾桌案对面坐下,眼睛静静地看着他:“这次真正救我出来的人,其实是你吧。”
谢清樾摇摇头,“确实是范老板和李老板两个去找了府衙的大人,证明集油纸是经行会允许过的,又去找了那害你的蔡记掌柜,许了他一些好处。”
“况且你那法子本就算不得引人赌博。”
陈玉如笑了,“谢清樾,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做好事不留名呢,连那两个老狐狸都知道胁恩图报。”她从笔架上拿了只短毫毛笔把玩着,“我在牢里蹲着的时候,可只与你谢大人求助了,难不成那两个老匹夫专程找人打听被抓走的陈记掌柜是谁,然后又专程将我捞出来?”
“那两个人要你怎么回报?”
谢清樾反而问起了这个。
“也没什么,只是让我以后将陈记的商业机密全部透露给他们罢了。”她冷笑一声,随即摆摆手,不在意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不会让自己吃亏。我今天来呢,是特意来谢你的。”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这人不爱欠人人情。你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与我说。当然啊,得我做得到才行。”
“不过,你要是想当丞相,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谢清樾失笑,“知道了。”
随即他似是无意想到什么般,问道:“你与长公主认识?”
“长公主?”陈玉如摇头,“不认识。”
虽然参加过长公主的宴席,但根本没说上话。还被长公主家的死小子给害了,中途就被迫离开了宴席,最后还是与谢清樾一起过的。
她不知道谢清樾怎么会忽然问到长公主,“怎么了吗?”
“无事。”谢清樾转而说起其他,“今日你能免去牢狱之灾,全依靠糕麨行的两位行老,切不可提起我。”
“为何?”陈玉如蓦地抬眼,蹙眉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谢清樾搁下茶盏的指节泛白,眸光沉了沉才抬眼与她对视:“让人知道是我帮的你,对你没有好处。”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身,忽而又松了力道,“那两位行老已向我保证,不会往外面乱说。”
又是这样。
从几个月前一品居开始,他就往两人之间画了一条线。但有时候又表现正常,三番两次用他的马车送她,上回乞巧节还一起吃了馄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躁意,不是一次觉得谢清樾莫名其妙了。
只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似乎每一次与谢清樾形同陌路时都是在人前,一开始是陈冬亦,后来是在行会所。这次也是,一定要对外宣称是行老救的她,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心头疑云翻涌,总感觉,谢清樾在有意隐藏和她的事情。
他在顾虑什么呢?
陈玉如攥紧裙角,目光如炬地盯着谢清樾“你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担心连累我,所以才想尽办法不让外人将我俩联系到一块?”
“当啷”一声,谢清樾手中的茶盏重重磕在檀木桌上,琥珀色的茶汤溅出,他忽然低笑出声,“你多想了。”
说着,他又从袖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茶渍擦干,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竟不知你脑中有这么些想法。我只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我本就在户部任职,又管着民间营生秩序,若是让同僚知道我利用职位之便将你放出来,岂不是要被狠狠参上一本?”
陈玉如心里却愈发觉得蹊跷。总觉得在他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藏着更深的秘密。
......
陈记点心已经几天没有开张了,大门紧闭。
所有人都在等消息。
卢氏找了陈冬亦求助,但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了。
院子里的几人,愁云惨淡。
所以看到陈玉如突然穿过铺子走到院子里,着实让所有人一惊。
“是玉如小姐吗?”还是薛兰先反应过来。
陈玉如明明才离开短短几天,但见到铺子里几人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被关在狱中时,本就度日如年。后来去了谢府又和行会那两个老狐狸打太极,一刻也不得放松。
“是的,我回来了。”面对着几双惊喜又疑惑的眼神,她解释道:“是行会的范老板和李老板帮忙周旋,这才让衙门放了我。”
“行会?不应该是郡主救了你吗!”
这倒是让陈玉如也摸不着头脑了,这事儿怎么会与郡主扯上关系。
何小山解释说前两日是卢氏去求了豫章侯二小姐,陈玉如才恍然大悟。
心里感觉到一阵暖意。
卢氏平时嘴巴不饶人,关键时刻,竟也舍得下脸面去求人。
她看向卢氏,对方却略显不自在地移开脸:“我可不是专门为了你,只是需要你继续看着铺子,让我多过几年富贵日子。”
听了这话,旁边其余人忍不住掩面偷笑,惹得卢氏跳脚。
说到铺子,陈玉如正色起来,想起来之前没做完的事情。若是没有被抓进监狱这一事,她早就开始实行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