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油店、杂货铺、电脑房,还有一家门前装着旋转灯箱的发廊,店门外墙上贴着好几张离子烫的海报。
这家发廊位于海尔大街,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半。
江北枫站在灯箱旁边,霓虹灯光洒落在他身上,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则被映得血红。他双眼望向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车流。
马小染和谭杰的面馆开了好些年,孩子没出生前,她总是和老公一同下班回家。
有了孩子后的这一年多,她便常常提前回家。
她是这条路上的常客,回家途中总会买些东西,像水果、孩子用品、生活用品之类的,所以认识她的人不少。
陈胜、孙正瑞和谢贤董带队排查,已经梳理出马小染生前的生活轨迹。
粮油店老板认识她,小商品店老板娘也认识她。
可问到6月10号晚上以及那前后几天,有没有可疑人员跟踪她,附近的老板们都回忆不起来。
就在江北枫举步朝斜坡走去时,身后传来推门声。
他转身看去,一个穿着时尚的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大哥,洗头不?”
江北枫微微眯起眼睛,指了指对面街道正在挨家挨户排查的联防队员。
女孩笑着摇头,带着外地口音说道:“不怕的,我们都交过钱了,他们不会来找麻烦,大哥,洗不啦?我们这儿有二楼,我手法可好啦,又能按又能揉。”
“呃……”
江北枫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双眼皮上还涂着玫瑰色眼影,不禁微微皱眉。
“大哥,很便宜的啦,只要八块钱,包你满意。”女孩继续招揽生意,还故意往下拉了拉衬衣领口,露出一小截锁骨,模样显得楚楚可怜。
在1998年,大街上很难见到胖子,当时生活水平还没达到顿顿有肉吃,年轻男女的身材普遍偏瘦。
要是对这没什么具体概念,想象一下千禧年后的杀马特青年,大概就能了解这代人的身体状况。
江北枫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他对身材稍显丰腴的女孩更有好感,所以眼前这个女孩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刚想教育女孩几句,女孩立刻把木框玻璃门关上,又拉上后面的帘子,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江北枫转头一看,孙正瑞带着两个联防队员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他迎上前几步,赶忙问道:“孙叔,怎么回事?”
“找到目击证人了!”孙正瑞说道,“后面胡同里有个报刊亭,老板说6月10号晚上10点20分,他亲眼看到马小染背着孩子路过。
等马小染走进胡同后,有个形迹可疑的中年女人跟了上去。”
江北枫目光一紧:“真的吗?”
孙正瑞点头:“千真万确!你师父在那边呢,你赶紧过去。
除了报刊亭老板,旁边还有个露天打铁匠,当晚他收工晚,也看到那个人了。我现在去找打铁匠过来问话。”
听到这话,江北枫立刻朝报刊亭跑去……
夜幕降临,晚上十点半。
胡同口一片漆黑。
右侧人行道上立着一根钢筋混凝土灯杆,顶端的椭球形玻璃灯罩发出昏黄的光。
灯光下便是报刊亭,临街的摊位周围围了一群人。
九十年代的报刊亭有几种不同性质,一种是国营的,由邮政系统直接经营;一种是新华书店的附属产业;另外就是承包经营,个体户挂靠或者街道集体承包。
江北枫还在远处,就看到报刊亭侧面没贴邮政标志,不用说,这家报刊亭应该是私营的。要是属于邮政产业,不可能到深夜十点半还没关门。
他跑到近前,就听见陈胜向一个戴眼镜、穿着无袖白汗衫的中年人招手。
“你别在里头待着了,出来跟我说。”
中年人扶了扶眼镜框,点点头,从一旁走了出来。
陈胜拉着他的胳膊,来到左侧胡同口。
谢贤董和一群联防队员跟在后面。
陈胜朝江北枫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胡同口,向中年人确认:“史明辉,前天晚上10点20分,你确定马小染是从这儿路过的?”
名叫史明辉的男子点头:“如果是你刚才给我看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那肯定就是她。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她从这边回家,背上还背着个孩子。”
陈胜点点头,接着问:“她进了胡同,走下斜坡后,你说的那个中年女人马上就跟上去了?”
史明辉摇头:“不是马上,大概过了一分钟。”
“那女人长什么样?”
“很普通,穿着一件碎花衬衣,领口是大领口的那种。”
“她脸上有什么特征吗?”
“当时天太黑了,我的报刊亭离得又远,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史明辉指着胡同口围墙下的一块空地,又说道:“你们得问问老熊,他当时就坐在小板凳上,他应该看到了。”
“你说的老熊,全名叫什么?”
“叫熊余文。”
陈胜疑惑道:“晚上十点多了,他打铁还有生意吗?”
史明辉点头:“现在不都好多人下岗了嘛,老熊一家人都下岗了,全家就靠他挣钱糊口,他不拼命干,一家子怎么生活?”
江北枫接过话茬:“既然要养活一家人,那今晚这老熊怎么提前收工了?”
“老熊今天过生日……”
史明辉话还没说完,孙正瑞就带着人过来了。
之前他没骑车也没开车,看来熊余文家离这儿不远。
熊余文四十多岁,背驼得厉害,但走路速度挺快。
江北枫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煤炭和铁屑混合的味道,和他打铁铺散发的气味一模一样。
孙正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陈胜点头示意。
陈胜看向熊余文:“你就是老熊吧?”
“是我。”
“你平时打铁的铺子摆在什么地方?”
熊余文走到红砖围墙下,指着一片油渍斑斑的墙根:“就这儿。”
江北枫看了一眼,这个位置离胡同口不到十米,如果有人从胡同口经过,确实能看清对方的脸。
陈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熊余文:“你见过这个女人吗?”
熊余文没有立刻接,而是看向史明辉,史明辉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放心,他这才接过照片。
毕竟在当时,警察不太受老百姓待见。
一旁的孙正瑞马上拿出手电筒,将光亮照在相片上。
这张照片是谭杰和马小染的结婚照,因为马小染生前没有单人照,照片上谭杰的部分被剪掉了,只剩下马小染的半截。
相片里,马小染穿着大红色衣服,坐在照相馆的凳子上。
她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梳着高髻盘发,这是九十年代女性结婚时常梳的发型。
头发全部向后梳,顶部隆起形成饱满的圆弧,发尾收成低发髻,搭配着水钻发网或者珍珠插梳。
在旁人眼中,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结婚照,但在江北枫看来,却极具时代特征。
照片上的马小染笑得很开心,眼神中满是对婚姻和未来生活的憧憬。
可一想到她遇害时绝望的眼神、残破的嘴唇以及惨遭残害的身体,江北枫就有些恍惚,仿佛照片上的女人根本不是那个遇害的马小染。
这时,陈胜提醒道:“老熊,你仔细看看,见过她没?”
“见过。”熊余文很干脆地点头。
陈胜抿了抿嘴,继续问:“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昨天……不对,是前天晚上。这女的背着个孩子,每天晚上都从这条胡同下去,应该是住在下面的中山巷吧?”
“除了她,你还看到其他人了吗?”
“她过去之后,又有个女的进了胡同。”
“这个女的多大年纪?长什么样?”
“四十来岁,穿着碎花衬衣,模样嘛,我也说不好,反正感觉那女的鬼鬼祟祟的。”
孙正瑞在一旁催促:“你再好好想想,能不能回忆起那女人具体长什么样?”
“我……”
熊余文有些为难地挠挠后脑勺,他手指上有好几处疤痕,指甲缝里全是油污。
他突然问道:“有笔吗?”
陈胜惊讶道:“你会画画?”
“我平时除了打铁做农具,也做些铁制工艺品,平时要画图纸,能简单画几笔。”
江北枫赶紧把自己的笔记本和钢笔递给他。
因为没有地方坐,史明辉便从自己的报刊亭里拿出一张小木凳。
熊余文坐下后,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布满老茧的手握着钢笔,却迟迟没有下笔。
由于灯光太暗,孙正瑞的手电筒一直举着,光晕始终照在笔记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