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过廊角临近院门处,女使与张太夫人福身,转头要跑几步先进去通传,张太夫人将人叫住道:“先别闹腾了,咱们悄悄的进去,吓一吓她。”
“祖宗今儿个怎么也作顽童了,降了辈分,咱们不依的”,女使逗乐打趣,作势还要往里。
张太夫人急道:“快回来快回来,你进去吆五喝六,转而那老货四处编排我内院欺人呢”。
女使这才返回了张太夫人身后,一行陪着特意都收了声,掩嘴捂笑进了里头。
来的实不巧,养生之道,是为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渟云昨儿起的早睡得晚,今日又合计要去谢老夫人处陪膳,商议往前往观子一事,也是天蒙蒙亮便离了床。
没曾想丫鬟吩咐早膳也不须去,她既起了身,懒得再倒回枕榻,杂事抄书消磨半日午时后方往寝房休憩,一眯了眼就睡的熟,直到张太夫人进了院,还没醒开。
辛夷在外最先见着祖宗过来,惊慌上前告了礼,道是“姑娘晨间早起,是故午睡久了些”,话毕忙转头冲着屋里喊“苏木”,要去催渟云。
张太夫人亦是摆手打住,笑眯眯道:“别,别做声,我今儿个过来玩的,我等一等她。”
屋里苏木听见动静,回问不见辛夷答话,跟着冒出半截身子,见是张家老祖宗来访,同是吓的连忙要喊。
个个惊惊乍乍好一阵,才算明白张太夫人是刻意没着人通传,于是齐齐住了嘴,轻手轻脚上了茶水,提心吊胆陪着在外厅候着等。
“你们谁也别叫她,与我慢慢瞧她睡到几时去。”张太夫人拄杖坐下,笑与众人道。
坐得约莫两盏茶功夫,仍不见里屋动静,她自起了身,指着里屋门口道是:“我上门是客,可自个儿进得?”
张谢两家祖宗的干系,谁敢说个“不”字。
渟云房里人又俱是知道张太夫人当年甚是喜欢渟云,巴不得今儿个重修旧好,连着话要请,略微高声了些,张太夫人手指立时压到嘴皮子,仍是笑着“嘘”道,“你们莫吵,莫吵的我坏了性儿。”
人人又作蹑步,搀手张太夫人要往里,唯冷胭在院里时日尚短,只恐渟云贪睡失礼祸及自身,故而面色惴惴特站在了一旁。
张太夫人推开胳膊,佯作板脸道:“你们别扯我,我自个儿腿脚走动好使着呢。”说着手上杖子在地面拄的“邦邦”两声,铿锵往里去。
这就是有私话要说了,苏木略斜脸,与辛夷四目相对,各自点头退了些,张家丫鬟婆子亦是住脚,独留张太夫人贴身多年的刘嫲嫲跟着进了里屋。
进到也没直往渟云寝房床前去,过门便转了个向,往书房处走。
张太夫人已有三四年没踏足此地,看窗纱书案立屏架子躺椅等大件摆设一切如旧,只案几上不似渟云幼时简朴井然,多了些杂件书纸油墨,摆排的甚是随意,晃眼瞧着凌乱的很。
走到跟前再看,影青砚滴里绰绰可见得水位线还有大半,定是今儿新注的,旁儿墨碟里残墨也没收,正对窗棱风吹已有了微微层皮,她用的墨淡,不是漆黑,而是有些许发灰,像将凝未凝的芝麻糊。
墨碟往左是一册翻开的《草本经注》,上头字迹横平竖直,画的草木苗子也如多年前周肇看到的形准骨僵,无丁点韵味。
书再往左,是案台正中位置,准对桌椅,垫板铺着一张写满的澄心纸,纸再往左,同样得纸拿铜板压着晾了三四张。
到案台最左边,则是厚厚一叠,两样物事搁在上头,一是个卷轴,大抵是书法画作,另也是一卷,皮子样东西,看不出是何东西。
除却这些,又零碎砚台笔洗笔架勾笔排笔铜尺炭条镇纸裁刀乱七八糟无甚方位,哪里是空处就搁哪里,案台右下角,则倒立着那个三清铃。
张太夫人含笑伸手,摸了一下铃柄,估算这摇铃摆放位置,差不离是人坐在椅子上,刚好能随心够到。
她提拎起拿到眼前,摇的清脆一声,果看见铃沿处已有了些许油润光感,由此推断,渟云对这个铃铛甚是喜爱,但甚少拿去别处,只常在此处独自摸索。
张太夫人放下三清铃,又看到那毛黄色皮囊子样物事,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好奇使然,往里走了两步,伸手要拿,一下子竟没拿起来。
倒不是东西有多重,是她下意识认为皮胄轻薄,这赤长手腕粗细的一卷,能费几多气力,摸到其间冷硬也没立时反应过来。
一举不得方察觉怪异,重新拿到身边,将那册《草本经注》合拢随手搁到了架子上,摊开皮套卷,里面七八根白冷利刃依次排开,箭簇森然。
“啊。”张太夫人全无准备,低低呼了一声,忙丢了手,往后退了小步。
“不妨事不妨事。”刘嫲嫲在旁一直盯着老祖宗,也没料得翻出个这玩意儿,赶紧原样往回卷,安抚道:“许是四姑娘拿来玩的。”
渟云寝衣赤足站在里屋门隔处,将信将疑喊:“张祖母?”
她那会在床上已是迷糊要醒,困意又没完全散,闭着眼睛本是要再躺躺,是听得外头有何动静。
不过自己院里不像谢祖母处人人噤声,一贯是谁要动就动谁要静就静,所以也没当回事,想着真有个十万火急,辛夷肯定会往房里传的。
于是继续半梦半醒眯了些时候,直到恍惚是三清铃响,一个鲤鱼打挺立时坐了起来。
又咂摸那玩意倒扣在书案上,旁人不会动,窗风吹不着,无端端的哪里会响,当即再泄了气,闭上眼睛还想梦寐一会。
然喘息两口,已是睡意全无,笃定刚刚是听见三清铃响了,顾不上外衫鞋袜,下床即往门口。
帝钟震声,神鬼咸钦。
三清铃又称帝钟,只有道家斋醮科仪才会摇,她平日从来不会拿起。
这几年张太夫人虽时有往谢老夫人处走动,却是甚少叫渟云作陪,俩人多只在叩首问安打个照面,渟云初醒且在惺忪,隔着半个屋子,目光又是张太夫人侧影。
至于刘嫲嫲,在院子撞见了不一定能叫对了称呼,这会哪能认出。
何况,这两老做贼似的站书案前,渟云实不能确认身份,瞅着自己裙下赤脚,也不好直接上前,反往旁儿缩了缩挡住身形迟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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