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楼里,此时的女学生们像一群受惊的雏鸟般瑟缩在楼梯转角。
枪声的余韵还在挑高的宿舍大厅里回荡,震得水晶吊灯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最前排的方婷瘫坐在地上,棉袍下摆沾满了豆蔻的血。
她机械地抹了把脸,掌心的血珠在阳光下像红宝石般刺眼。这个方才还伶牙俐齿的姑娘此时正在发抖,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墙角三个女生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其中戴发卡的女生正用英文版《圣经》挡着脸,烫金书页被泪水浸得卷边。她身旁的同伴把脸埋在手帕里剧烈干呕,精心保养的指甲在橡木地板上抓出数道白痕。最瘦小的那个已经尿湿了棉袍,浅灰色布料晕开深色水渍,散发出一股骚味。
大厅中央的几个女生则呆立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她们的手无意识地抓着衣角、书本,或是同伴的袖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女生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地念着什么——也许是祈祷,也许是咒骂,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身旁的女生机械地翻着手中的《国文课本》,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可她的眼睛根本没在看字,只是重复着翻页的动作,像是某种无意义的仪式。
她们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愤怒,而是大脑在巨大的冲击下短暂地停滞了。恐惧、羞耻、后悔、茫然……太多情绪在胸腔里翻涌,却找不到出口,最终只能凝固成一片死寂。
角落里,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生,双腿虽然发抖,但却突然抓起掉落的解剖学课本,厚重的书脊“啪”地砸在玉墨脚边。书页散开处,人体神经系统的插图恰好盖住血迹。
“你们……你们这些……”
她嘴唇颤抖得厉害,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下九流!!!”
玉墨瞥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而也正是这时,魏思琳修女,终于越过了那些哭哭啼啼的女学生。
她碧绿色的眼瞳,死死盯着玉墨。
手掌按在了玉墨,提枪的手上。她的声音嘶哑。
“玉墨,无论如何,不要用枪对准这些学生,她们是你的同胞。”
魏思琳修女挂在手腕上的的银十字架,此时掉在地上,正好卡在地板的缝隙里,压住那滩渐渐凝固的鲜血。阳光透过彩窗照进来,把十字架的影子拉长成一把利剑的形状,横亘在两拨人之间。
可就在这时,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方婷,忽然抱住那名修女的大腿。
"魏思琳修女!"
"您看见了吧?这些娼妓带着枪进学校!她们要杀……"
话音未落,玉墨的枪管已经抵住她下巴。翡翠镯子滑到肘部,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疤痕。
“小妹妹。”
玉墨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枪管!
“你猜我这把勃朗宁里还剩几颗子弹?”
方婷的身体瞬间一僵。
而魏思琳修女则连忙抓住玉墨的手腕,拉着玉墨的手腕,让她把对准了方婷的枪口抬起。
“玉墨!!!”
而就在这时,林彦快步走了过来。
他脱下自己的军装,压住豆蔻流血的额头。随后他抬头看向玉墨。
“伤口不深,但是得立刻送医院。”
玉墨此时挣脱开魏思琳修女的手掌。
随后她扭头,竟然直接拦腰抱起豆蔻。头也不回的就往宿舍楼外走。
“我带豆蔻去医院!”
“你和魏思琳修女先聊。”
“我唯一的诉求是,我从瞻春园带出来的那些姊妹,必须上船……女学生是我们的同胞,她们也是!战争爆发后,她们这些被人看不起的娼妓,捐的钱不比那些商贾少!”
玉墨的背影在逆光中拉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剪影。
她踩着高跟鞋的步子依然婀娜,腰肢摆动的韵律让旗袍开衩处时隐时现的雪白肌肤晃得人眼花,可那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豆蔻的血染红了她半边靛青色旗袍,在衣料上晕开一朵妖冶的牡丹。
那些女学生瞪大了眼睛。她们见过秦淮河画舫里摇曳生姿的妓女,见过教堂圣像下端庄肃穆的修女,却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风尘与血性糅合得如此惊心动魄。玉墨耳畔的翡翠发簪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随着她急促的步伐一下下刺进女学生们的瞳孔。
戴黑框眼镜的女生突然松开攥紧的拳头!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齐耳的短发,又低头看看身上灰扑扑的棉袍,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方婷还保持着瘫坐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里的银十字架。
魏思琳修女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自己心口。她碧蓝色的眼睛望着玉墨离去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串淡淡的血脚印,从大厅中央蜿蜒到阳光炽烈的门外。
老修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银质圣母像随着咳嗽声轻轻晃动,在黑袍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林彦的军靴踩上那本《人体解剖学》时,书页正好翻到心脏剖面图。
他弯腰捡起魏思琳修女的十字架,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从豆蔻额头上流下的血。
"修女。"
他的声音惊醒了呆滞的女学生们!
"现在我们能谈谈渡船的事了吗?"
魏思琳修女,这才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阴翳的青年。
她扭头看了不远处,面色惨白的西尔维娅修女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来我的办公室吧!”
“我该怎么称呼你?”
林彦微微颔首。
“叫我陆言吧!”
魏思琳修女点了点头。
她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灰蓝色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层雾霭,眼角的皱纹随着呼吸微微颤动。此时她抿了抿嘴,法令纹便如刀刻般深深陷进皮肤里,让那张本该慈祥的脸显出几分冷峻。
她转身引路时,黑色长袍扫过地板上的血迹,布料下摆顿时洇开一片暗红。阳光透过她灰白的鬓发,在侧脸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穿过回廊时,林彦注意到她的步伐很稳,但右手始终紧握着胸前的银质圣母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魏思琳修女在一扇木门前站定时。
林彦看见,那木门上挂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中英文写着"校长室"。
推门而入时,一阵风铃的清脆声响突然响起——竟是用炮弹壳碎片做成的风铃,挂在窗棂上,在穿堂风里轻轻碰撞。
阳光透过格纹窗帘斜斜地照进来,在橡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窗台上摆着一盆白色山茶花,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发黄,但依然倔强地绽放着。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一个黄铜墨水台压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其中一张明显是新放的,上面是十几个女学生在校门口的合影。
房间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大鼻子洋人,坐在沙发上,正低头阅读圣经。金丝眼镜架在他高耸的鼻梁上,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线。
听到开门声,他合上烫金封面的圣经,书页合拢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魏思琳修女,看见那个洋人时,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贝尔!”
“这位是陆言先生。”
名叫贝尔的洋人站起身,林彦这才发现他左腿有些跛。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浅褐色,像是掺了金粉的琥珀。当他伸手时,袖口露出块瑞士腕表,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已经有些模糊。
“陆言先生,你好!”
大鼻子洋人的中文,腔调有些奇怪,但在洋人里,他的中文,应该算是说得好的。
“我是约翰·贝尔!”
本来神色还算淡漠的林彦,在看到那个大鼻子洋人的时候,眼中的瞳孔,猛地一缩,收缩成针!
但他很快又恢复如常。
“约翰·贝尔!?”
大鼻子洋人也是一愣。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
“你似乎认识我?陆言先生。”
而就在这时,魏特琳修女,走入房间,她走到茶几旁,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两人。
“贝尔……”
“你现在是国际安全区的负责人。”
“陆言先生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
林彦接过茶杯,之前急促的呼吸,此时也渐渐平缓。
他在之前三十六次的轮回中,和眼前的这位大鼻子洋人,打过几次交道……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大鼻子洋人,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者!
按照老百姓的说法,说他是活菩萨也不为过。
在既定的历史里。
是他作为国际委员会的会长,在宛如炼狱般的历史里,建立了安全区,让二十万金陵百姓,免于屠戮……
如果救人一命真的胜造七级浮屠……眼前这个洋人,去世之后,应有霞光普照,他当坐莲花台!
林彦此时抬手抱拳一拜!
“约翰先生……”
“无论如何,感谢你为金陵百姓做的一切!”
“我知道,您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在筹建国际安全区!”
“这对于我大夏百姓来说,是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在这里提前谢过!”
“我大夏讲究因果……您,以及您的后代,会有福报的!”
那个大鼻子洋人怔愣了一下,随后他连忙摆手,想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
林彦声音嘶哑的继续开口。
“但这还不够!”
“你现在规划的安全区……”
“太小了!”
“他不够大,能建起的避难所,也不够多……”
“存储的粮食也不够……而且这些粮食,一旦金陵沦陷,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鬼子掠夺!”
约翰·贝尔眨巴了两下眼睛。
“可是……”
但不等他开口。
林彦的声音已经撕裂。
“没有可是。”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您想说,您为了建立这个安全区,已经拼尽全力了。”
“不仅是您,还有你的伙伴,那些来自西方各地的外籍人士——大使、神父、老师、医生……为了建立安全区,几乎群策群力,尤其是您,要协调大夏和邪倭台的军方……您发了多少封电报,废了多少力气,受了多少委屈,只有您自己知道。”
“但是这就是不够。”
“您不了解那些鬼子多么的丧尽天良。”
“他们从东北杀到江南……我是大夏人,我一路从东北逃到的江南……”
“我知道那群鬼子有多丧尽天良……我亲眼看见过,他们劫掠新婚的夫妻,将新郎打得半死,又将新娘拖到田里当着新郎的面糟蹋。两个刚才还如天仙般的人儿,瞬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们砍掉了新郎的脑袋,脑袋滚出去好几米远,新郎的眼睛还大大的瞪着不肯合上。”
“新娘则更凄惨了。在饱受了鬼子的摧残折磨后,奄奄一息的新娘,还被拉到身首异处的丈夫身边。她还来不及哭泣,就被鬼子架起绑在田埂上的树上。新兵拿着刺刀,用她练习搏杀的技巧……新兵下不去手,军曹就自己上,那该死的军曹,第一刀砍断新娘的下颌骨,第二、第三刀才砍中了新娘的脖子。鲜血和破碎的骨渣飞溅,新娘在新婚之日就这样惨死在了鬼子的刀下。”
“我还亲眼看见过,他们把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扔到火车道上,让那孩子被被火车轧死!”
“我看见过他们逼着和尚欺辱妇女,看着他们无故屠戮村里的百姓,看见他们砍下我同胞的头颅,连婴儿都不放过!!!”
“现在的安全区能收容多少百姓?最多二十万!金陵城内,现在少说也有接近五十万的军民……剩下的那几十万百姓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落在那群畜生的手中!”
林彦此时,撒了个小谎。
他不曾从东北逃亡到江南。
但他看过相关的历史书籍,看过那些明明是黑白色,却像是能有鲜血渗出的照片,看见过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老人的陈述……
所以他此时诉说这些时,字字泣血!
因为那些事情,都血淋淋的发生在自己的同胞身上。
那些被受苦受难的百姓,都是自己的同胞,所以他似乎能感同身受……
约翰·贝尔此时,怔怔的看着林彦!
“陆先生……你的目的是……”
而就在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魏思琳修女,忽然抬起眼皮。
“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同胞。”
“约翰先生!”
“就在今早,一直不愿意配合我们的,立威廉船坞厂的船长,老威廉的洋房,据说闯进去了一队军人,有人听到了从老威廉的洋房,传出了几声枪响。”
“随后老威廉,就火急火燎的赶去了自己的船坞厂……并召集了一批劳工,要装卸货物!”
“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老威廉的洋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在这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金陵女子学堂,并且扬言,要女学生都带走的时候,我想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得知了立威廉船坞厂还藏有轮渡……所以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让老威廉这个老顽固,放弃了手里,那几艘轮渡的掌控权!”
“现在立威廉船坞厂的那几艘轮渡,应该是由我们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支配……”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赤诚和勇气!”
“约翰先生,我们或许的确应该听从这个年轻人的建议……把安全区的范围,再扩大一倍!”
“我们都不是大夏人,但是我们都在这个国家生活了很多年,我们知道这些黑头发黄皮肤的民族,和我们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他们甚至更勤劳,更朴实,更友善……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都是我的朋友。”
“卖梅花糕的张阿婆,帮我针灸过的民仁堂的李掌柜,负责给金陵女子学堂送菜的阿福……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我不能看着他们死在我的眼前……”
“我无数次的乞求上帝,保佑这些人,保佑我的朋友,但上帝从未回应我的乞求……所以我在想,有些事,乞求上帝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自己来……我之前的愿望是上帝的光辉可以照耀世界,但我现在的心愿是……世界和平,再无泪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