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当黄巾军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一股混合着血腥、汗水和尘土的浓重气味,才重新占据了所有人的嗅觉。
城墙上,有人脱力地滑坐在地,兵器“当啷”一声掉在脚边,发出刺耳的声响。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地靠着墙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城下那些扭曲的尸体,分不清是敌是友。
劫后余生的喜悦,被残酷的现实迅速冲刷干净。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只是一场沙盘推演。他转向老管家罗福,
“福伯,安抚伤者,统计物资,尤其是箭矢和伤药。”
“是,少主。”罗福躬身领命,立刻带着人手忙碌起来。
罗辰没有停下,他走到一个被流矢擦伤手臂的家丁身边,那家丁正疼得龇牙咧嘴,见罗辰过来,挣扎着要行礼。
罗辰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没有说什么宽慰的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亲自为他简单包扎伤口。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勒得那家丁闷哼了一声。
“忍着点,活下来,才有资格喊疼。”罗辰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家丁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分明还是个孩子,可那双眼睛里透出的东西,却比堡里最年长的族老还要深沉。那不是安慰,却比任何安慰都更能让人心安。
做完这一切,罗辰重新站直了身体,目光投向堡外。黄巾军撤退得匆忙,在阵地上遗留下了不少东西,几袋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麻袋,还有散落的兵器,在夕阳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一些新来的流民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少主,黄巾贼跑了,那些……那些粮食……”一个胆大的流民头目凑上来,搓着手,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想要?”罗辰瞥了他一眼。
那人头点得像捣蒜:“想,想啊!有了那些粮食,我们又能多撑好几天!”
“想就去拿。”罗辰的语气平淡无波。
那人一喜,转身就想招呼人手。
“不过,”罗辰的声音悠悠传来,“开了门,就别再回来了。我罗氏坞堡,不养蠢货。”
那流民头目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可能是陷阱!他看着罗辰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了个通透,顿时冷汗涔涔,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传我命令,”罗辰的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墙头,“任何人不得出堡!违令者,按通敌处置,立斩!”
众人心中一凛,再看向那些遗落的物资时,眼神里只剩下了敬畏和后怕。
夜幕降临,简单的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
罗辰和所有人吃着一样的东西,他坐在城楼上,一边喝粥,一边听着罗福的汇报。
“少主,此战我方战死七人,重伤二十一人,轻伤五十余。箭矢消耗了近五百支,库存只剩不足三千。滚木礌石也用去了一半……”
罗辰默默听着,每一项数据都像一把小刀,剜着他的心。这点家底,根本经不起消耗。
突然,一名负责警戒的护卫匆匆跑来,神色紧张:“少主,不对劲!黄巾军营地那边,有动静!”
罗辰立刻放下碗,走到墙边。只见远处的黄巾营地依旧灯火通明,但喊杀声和喧哗声却小了很多。
而在正对城门的一片区域,似乎有一群人影在鬼鬼祟祟地忙碌着什么,不时有土堆被悄悄运走。
“他们在干什么?”陈虎皱眉问道。
罗辰的瞳孔微微一缩。一个词从那段千年后的记忆中蹦了出来:掘子军。
挖地道!
这才是黄巾军真正的杀招!正面强攻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和消耗守军的精力,真正的致命一击,来自脚下!
“福伯,”罗辰扭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去,把堡里所有的大水缸、陶瓮都搬到城墙内侧,装满水。另外,多备干柴和湿透的草料,越多越好!”
“少主,这是要……”罗福不解。
“听声辨位。”罗辰言简意赅,“陈虎,挑二十个最悍勇的弟兄,拿着斧头和短矛,随时待命。”
虽然没人明白罗辰的意图,但白天建立的威信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很快,几十个大水缸沿着墙根一字排开。
罗辰让几个耳朵最灵的老卒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缸沿,仔细倾听。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地底深处任何一点微弱的震动,都会通过水缸的共鸣而被放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终于,一个老卒猛地抬起头,指着一个方向,压低声音道:“少主,这边!有动静,就像……就像耗子在打洞!”
找到了!
罗辰眼中寒光一闪。他迅速走到预判的位置,这里恰好是堡内一处废弃的柴房。他没有丝毫犹豫,下令道:“挖!就在这里,往下挖一个斜向的深坑!”
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动手。
另一边,地道内,几十名黄巾军的掘子军正满头大汗地劳作着。他们是张猛的王牌,曾经用这手功夫破过好几个坞堡。
为首的小头目听着头顶越来越近的挖掘声,不惊反喜,对身边的人笑道:
“听见没?上面那帮蠢货以为我们在挖墙脚,正在加固墙基呢!再加把劲,天亮之前,咱们就能从他们家主卧房里钻出去,给那小子一个惊喜!”
“哈哈哈!”地道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
然而,他们没笑多久,突然,一股刺鼻的浓烟从地道前方毫无征兆地倒灌进来!
“咳咳……什么东西!”
“是狼烟!咳咳咳……眼睛!我的眼睛!”
浓烟滚滚,辛辣无比,熏得人眼泪直流,根本无法呼吸。这是罗辰让准备的湿草料点燃后,用鼓风机对着挖开的坑洞猛灌进去的。
地道内的黄巾兵瞬间乱作一团,呛得东倒西歪,拼命想往回退。
“就是现在!”罗辰一声令下,“陈虎,带人上!堵死他们!”
“杀!”陈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他拎着一柄大斧,第一个跳进坑里,身后跟着二十名敢死队员。他们顺着烟雾的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地道的破口。
“给老子死!”陈虎一斧头劈下,一名刚从地道里探出头的黄巾兵连惨叫都没发出,脑袋便被劈成了两半。
狭窄的地道成了屠宰场。被浓烟熏得七荤八素的黄巾兵,根本不是以逸待劳的敢死队的对手。
陈虎等人如同猛虎下山,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堵在洞口的几个敌人,然后将准备好的巨石和木料死死地塞进了地道口,彻底断了里面人的生路。
城外,张猛正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突然看到城墙方向浓烟滚滚,接着便听到了地底传来的隐约惨叫声,他脸色一变,知道大事不妙!
“地道被发现了!”
他的话音刚落,罗氏坞堡的城墙上突然亮起了数十支火把,将城下照得如同白昼。
罗辰站在火光最盛之处,他身后的家丁将几个被熏得半死、从地道里拖出来的俘虏推到墙边,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割断了喉咙,然后像扔垃圾一样将尸体丢下城墙。
“张猛渠帅,”罗辰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下来,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又蕴含着刺骨的寒意,
“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就是你的本事吗?想从地下来,可以,我帮你挖好了,下面宽敞,正好给你这些兄弟当坟墓!”
张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道刀疤扭曲着,显得更加狰狞。他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着全军的面,如此羞辱!
“竖子!黄口小儿!有种你出来!你给我出来!”张猛气得破口大骂,挥舞着鬼头刀,恨不得立刻飞上城墙。
“别急,”罗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想让我出去不难,你再往前走几步,我看得更清楚些。”
张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催马上前了几步,想要骂得更痛快些。
就在此刻,罗辰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放!”
一直隐蔽在两侧箭楼的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数十支早就瞄准了张猛和他身边亲卫的箭矢,如同毒蛇般呼啸而出!
“噗!噗!噗!”
张猛身边的几个亲卫应声落马,身上插满了箭矢,死不瞑目。
张猛自己反应极快,猛地一矮身,一支箭矢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削掉了一撮头发,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狼狈地拨马后退,再也不敢停留,直到退回本阵,才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城墙上,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依旧站在火光里,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撤……撤兵……”张猛的声音沙哑干涩。攻城、诈败、挖地道、阵前挑衅……他所有的计策,都被那个少年一一化解,甚至还被反将一军。
潮水般的黄巾军,再一次狼狈地退了下去。
坞堡的城墙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比白天更加猛烈的欢呼!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劫后余生,而是发自内心的狂热和崇拜!
“少主威武!”
“少主威武!”(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