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铁盘龙枪的冰冷,玄钢破甲刀的沉坠,八棱撼山锤的坚实棱角——这三件脱胎换骨的神兵,成了赵铁柱在这边关立足的底气。王骧王守备待他如手足,更是关隘上下公认的福星。营房内,炭笔在粗糙木牍上沙沙作响,辅以手势比划,艰难地沟通着时空的鸿沟。
赵铁柱在木牍上画了个太阳和月亮循环的简单符号,又指了指外面,眼神带着询问。
王骧略一思索,明白是问年份。他拿起炭笔,郑重写下:【柒】。见赵铁柱皱眉不解,王骧又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大大的、结构复杂的“柒”字(繁体“七”)。
赵铁柱摇头,还是不认识。
王骧想了想,在地上捡起七颗小石子,一字排开,指着石子,又指了指那个“柒”字,反复强调:“七!这个年,是七!”
赵铁柱恍然,在木牍上写下阿拉伯数字“7”,又画了个问号指向“柒”字。
王骧看着那古怪的“7”,虽不明其形,但明白了意思,用力点头:“对!七!永乐七年!”他又在木牍上写下【永樂】二字,手指用力点了点,又指了指东方(京城方向),做了个至高无上的手势。
永乐七年!
赵铁柱握着炭笔的手一紧,木牍边缘微陷。郑和下西洋的那个时代!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让他呼吸一窒。无底潭的巨爪、溶洞的诡异循环、小花的哭声……那些撕心裂肺的记忆,被这浩荡的“永乐”二字冲刷得更加虚幻,如同隔世的噩梦。
王骧察觉到他瞬间的恍惚,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在木牍上画了个持盾守卫边疆的小人,又画了个笑脸,意思明确:戍边报国,是好事!他随即热切地指向赵铁柱腰间(那里藏着手电):“光!那个光!还有别的……法子?”他比划着范围更大的样子。
赵铁柱强压心绪,点了点头。机会很快到来。
数日后,王骧带队巡边。目标:探查关隘西侧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沟,传言有可疑痕迹。沟壑幽深,林木蔽日。赵铁柱“识兽踪”的名声在外,自然同行。他心中却另有盘算——这条沟,似乎离他记忆中老龙洞的另一个隐秘入口不远!
斥候回报,前方崖壁下发现一处藤蔓遮掩的洞口,形迹可疑。
王骧看向赵铁柱,眼神询问。
赵铁柱心脏猛地一跳!他极力保持平静,指着洞口方向,在木牍上快速画了个问号小人进入山洞,又画了个叉,表示危险。接着画了几个代表士兵的小人站在洞外,又画了他那个“手电”符号,最后画了个大圆圈光芒笼罩山洞的图案。
王骧眼睛一亮!懂了!赵兄弟要用“光耀”之法探洞,士兵只需在外警戒!
赵铁柱立刻行动。他指挥士兵集中几面打磨光滑的铜盾,在洞前空地搭建起一个临时的弧形反光阵列。士兵们弓弩上弦,紧张戒备。
赵铁柱深吸气,站定阵列焦点后,拇指按下开关!
“唰——!!!”
雪亮光柱爆发,精准投射铜盾中心!数面铜盾瞬间将凝聚光柱反射、扩散!一片巨大、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扇面光幕轰然生成!如同天神投下的光毯,将整个洞口及内部十几米照得亮如白昼!
洞内潮湿岩壁、垂挂藤蔓、嶙峋怪石、甚至地上虫豸,纤毫毕现!角落里一堆新鲜兽粪和啃光的骨头清晰暴露。
“吼——!”一声暴躁咆哮!一个巨大的棕黑色身影被强光彻底惊扰,仓皇窜出洞口,头也不回地逃入密林——是头夜宿被扰的棕熊!
士兵们哄笑,松了口气。王骧也摇头失笑。
赵铁柱却死死盯着被强光照亮的洞内。那熟悉的岩壁走向、那幽深的通道……和他记忆中老龙洞的结构极其相似!是这里!另一个入口!
他关闭手电,强压心中激动,对王骧比划着,表示想带几个人进去“仔细查看是否有鞑子遗留痕迹”。王骧不疑有他,只当赵兄弟谨慎,点头应允,派了五名精锐老兵跟随。
赵铁柱再次开启手电,带着五人小心翼翼进入山洞。通道曲折向下,湿滑阴冷。他凭着记忆和感觉引路,心跳如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穿过几处狭窄裂隙,前方豁然开朗——第九层大溶洞!
赵铁柱呼吸急促!他立刻示意士兵警戒,自己则拿着手电,找到第一个小溶洞的入口,缓缓爬入。爬行十几米,钻出——第二个小溶洞!结构、大小、钟乳石分布……与第一个高度相似!只有细微差别!
巨大的希望和冰冷的恐惧同时攫住他!他强作镇定,继续重复钻洞爬行……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次进入新的溶洞,都像是踏入一个精心复制的囚笼!高度相似的景象不断重复,消磨着意志。跟随的士兵从最初的警惕,到后来的困惑,再到隐隐的不安。他们低声用方言交谈,看向赵铁柱的目光充满了不解。
第五个小溶洞,赵铁柱说:"你们呆在这里,不用往前爬了。"
当赵铁柱来到第九个小溶洞的洞口,满怀最后一丝希望爬进去时——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低矮穹顶,细小钟乳石,白色钙华地面……一切如故!他发疯般冲到记忆中的位置——那片曾经出现奇异白色光盾的洞壁!
手电光柱下,只有冰冷、坚硬、毫无异样的岩石!他用手疯狂敲打、摸索!并开始用八棱撼山锤狠命凿击,一边凿一边数数:"……七十九……八十……八十……八十一……"。凿了九九之数,只凿出了迸溅的火星、飞裂的碎石、和几个大坑,什么都没有!没有凿出洞口,那个通往“循环”或“归途”的光盾门户,也没有出现!仿佛从未存在过!
“赵……赵爷?咱……还凿吗?”一名老兵爬进来看着赵铁柱状若疯狂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方言带着浓重的疑虑。
赵铁柱背对着士兵,身体微微颤抖。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的哽咽,用刚学会的、生硬走调的方言,哑声道:“……没了。回吧。”
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
半年的时光在边塞的风霜和一次次徒劳的溶洞探索中流逝。赵铁柱凭借过人的意志和身处异域的压力,竟已能用生硬的、夹杂着漠河乡口音的明朝方言,与王骧及身边士兵进行简单的日常对话。虽然词汇有限,发音古怪,但沟通障碍已大大降低。
这日,王骧率队护送一批补给前往更前沿的墩堡。队伍行至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河谷,两侧崖壁陡峭。突然,前方探马狂奔而回,脸色煞白:“王守备!不好了!河谷出口被堵!有鞑子游骑!人数不少,正朝咱们压过来!”
众人色变!河谷狭窄,退路已远,一旦被堵住出口,就是瓮中捉鳖!
王骧脸色铁青,迅速指挥士兵依托几辆辎重大车和河滩乱石布防。他看向赵铁柱:“赵兄弟!可有法子?狭路相逢,硬拼恐损失惨重!”
赵铁柱目光扫过地形。河谷狭窄,敌人正从出口方向压来。两侧是高耸的、相对光滑的砂岩崖壁!
“光!大光!”赵铁柱用生硬的方言急促道,指向河谷出口方向,又指了指两侧高耸的崖壁,“用……墙!反光!”
王骧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眼中精光爆射!“快!把车上的铜锣、铜盆!还有打磨光的盾牌!都集中起来!对着两边崖壁摆!”
士兵们虽不明所以,但执行力极强!很快,几面铜盾、几面大铜锣、甚至煮饭用的几个大铜盆,被集中起来,粗糙地调整角度,对准了河谷出口方向以及两侧高耸的崖壁!形成了一个简陋但覆盖面极广的反光阵列!
此时,鞑子游骑的身影已出现在河谷出口!约莫四五十骑,挥舞着弯刀,怪叫着开始加速冲锋!马蹄踏在碎石河滩上,发出密集的闷响,气势汹汹!
赵铁柱深吸一口气,站到阵列后方。他掏出那支珍贵的手电筒,高高举起,对准了反光阵列的中心点!拇指狠狠按下!
“唰——!!!”
凝聚的强光再次爆发!但这一次,它没有直射敌骑,而是猛地投射在那些铜锣、铜盆和盾牌组成的阵列上!
神奇再现!
光滑的金属表面瞬间将强光疯狂地反射、散射出去!不仅照亮了冲锋的敌骑,更将大片强光投射到两侧高耸的砂岩崖壁上!
经过崖壁的二次反射,一片巨大、明亮、甚至有些刺眼晃动的不规则光斑区域,瞬间笼罩了整个河谷出口和冲锋的鞑子骑兵!这光斑不如堡墙下凝聚,也不如探洞时集中,却更加晃眼、迷乱!如同无数破碎的镜子在阳光下胡乱晃动,让人头晕目眩!
“啊!什么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花了!”
“马!马惊了!”
冲锋的鞑子骑兵瞬间陷入混乱!强光经过崖壁漫反射,虽不刺瞎,却极度干扰视线,让人无法聚焦!更可怕的是那些战马!动物对光的变化极其敏感,这忽明忽暗、到处乱晃的强光斑,让它们彻底受惊!冲锋的阵型瞬间溃散!马匹互相冲撞、原地打转、甚至扬起前蹄将骑手掀翻在地!
“放箭——!”王骧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嘶声怒吼!
憋足了劲的明军弓箭手,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混乱不堪的敌群!惨叫声、马嘶声、金属撞击声响成一片!鞑子游骑的冲锋被这诡异的光斑彻底瓦解,丢下十几具尸体和惊马,狼狈不堪地调头逃出了河谷!
“赵兄弟!神了!”王骧激动地一拳砸在车辕上!这次“光耀”之法,因地制宜,竟以更小的代价,在野外遭遇战中再次立下奇功!
此战传回卫所,震动更大!一个不仅能“召神光”守城,更能“布光阵”破敌于野的奇才,其价值无可估量!
数日后,西宁卫指挥使衙门的嘉奖令与调令同时送达。
营房内,王骧拿着盖着鲜红大印的公文,脸上满是复杂。他走到正在擦拭混铁盘龙枪的赵铁柱面前,将公文递给他,然后用生涩努力放慢的官话(带浓重口音)说道:“赵兄弟,大喜!卫所嘉功,擢你为……试百户!秩从六品!享俸禄!”
赵铁柱一愣,试百户?明代军官?他看向王骧。
王骧眼中既有为他高兴的真诚,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他指着公文最后部分:“还有……调令。着我本队全体,即日拔营,护送赵……赵试百户,及所携‘神器’……入京!赴京营神机营效力!”
“入京?神机营?”赵铁柱下意识重复,生硬的官话带着茫然。南京,金陵?那遥远的帝都?他只想找到回家的路,却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甚至穿上了大明的官袍?
王骧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兄弟!此乃天大机遇!天子脚下,神机营乃精锐中的精锐!你身怀绝技,必受重用!光宗耀祖,报效朝廷,就在今朝!哥哥我……亲自送你!”
启程的日子。关隘前,小小的队伍整装待发。王骧麾下精锐尽皆随行。赵铁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棉布箭衣(低级武官常服),外罩半旧羊皮袄。三件神兵被仔细包裹背负。那支改变命运的手电筒和仅剩的几节电池,贴身深藏。
赵铁柱最后回望。群山巍峨,关隘沉默。那无底潭的方向,林木苍茫。老龙洞的入口,隐没在视线之外。一次又一次的探索,只换来冰冷的岩石和更深的绝望。湟水河、漠河乡……那些熟悉的面孔和土地,如同沉入时光之海的碎片,在“永乐七年”的浩荡天风下,愈发遥不可及。
“出发!”王骧声如洪钟。
车轮滚动,马蹄踏碎边关冻土。小小的队伍,护送着新晋的“赵试百户”和他那来自未来的秘密,离开了风雪边塞,踏上了通往帝国心脏——金陵的漫漫长路。
赵铁柱坐在骡车上,身下颠簸。他望着车窗外苍凉的西北原野,枯草在寒风中起伏。腰间那枚象征“试百户”身份的粗糙铜牌,冰冷地硌着他。前路茫茫,归途渺渺。金陵,那座龙盘虎踞的城池,等待他的,是机遇,还是另一个更大的、无法挣脱的牢笼?他不知道。只有手中那杆冰冷的混铁盘龙枪,传来一丝沉甸甸的真实感。(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