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潮汕风云

    大明永乐十四年,秋。

    岭南潮州府,地处闽粤交界,韩江流域,山川秀美,物阜民丰。然而,此地虽远离中原政治中心,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深厚的百越、畲族、客家与汉族交融的文化背景,孕育出无数奇闻异事,民间尤信风水鬼神之说。

    赵清真自汀州府事了,一路南下,过漳州,入潮州地界。他依旧是一袭青衫,背负以灰布包裹的归尘剑,胯下青骢马步伐稳健。与北方和内陆山区的干燥凛冽不同,潮州的空气湿润而温热,带着海洋的咸腥与稻田的禾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弥漫在山水城郭间的特殊“气韵”。

    这种气韵,非灵气,非妖气,也非单纯的世俗烟火气,更像是一种根植于大地脉络、与人文信仰紧密交织的“风水之气”。有的地方祥和安稳,有的地方则隐有滞涩、扭曲,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邪异。

    “好一个风水灵秀,却也暗藏玄机之地。”赵清真心中暗忖。他作为一名修道之人,尤其精研全真内丹、兼通符箓阵法的道士,对风水地气自有感应。此地风水格局之复杂,气机之活跃,远超他此前所历之处。

    这日,他行至潮州府治所海阳县(今潮州湘桥区)城外,但见韩江如带,蜿蜒而过,江面宽阔,水流平缓。江上有一座气势恢宏的石桥,桥墩巨大,桥亭相连,宛如长龙卧波,正是闻名遐迩的广济桥(又名湘子桥)。此桥集梁桥、浮桥、拱桥于一体,构造精巧,堪称建筑奇观。

    然而,赵清真立于桥头,神识扫过,却微微蹙眉。这桥本身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的心血,与韩江水势相合,本该是沟通两岸、汇聚生气的祥瑞之物。但此刻,他却感应到桥基深处,隐隐传来一丝不协调的“怨怼”与“挣扎”之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镇压于此,心有不甘,其气上冲,虽被桥梁本身的宏大祥和之气大部分压制,但日积月累,恐成隐患。

    “奇怪,如此巨构,为何会……”他正思索间,忽闻桥上市集(广济桥亦是“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繁华所在)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恐的叫声。

    “快看!西湖山那边!又冒黑气了!”

    “天爷!这次好像更浓了!是不是那‘蟾蜍老爷’又发怒了?”

    “还有那‘骷髅石’!听说前几天夜里有人看到它在动!”

    “完了完了,今年收成怕不是又要遭殃……”

    赵清真循声望去,只见城西方向,一座并不算高但林木葱郁的山峦之上,果然有一股淡薄却凝而不散的黑灰色气柱,缓缓升腾,与周围清朗的山色格格不入。那黑气中,透着一种贪婪、阴湿、又带着死寂的邪异感。

    西湖山?蟾蜍石?骷髅石?赵清真心中一动,牵马向人群走去。

    “诸位乡亲,贫道有礼了。”赵清真打了个稽首,询问道,“方才听闻诸位谈及西湖山异象,不知那‘蟾蜍老爷’与‘骷髅石’是何典故?为何大家如此惊慌?”

    众人见问话的是个气度不凡的道长,纷纷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原来,这西湖山是海阳县城外一处名胜,山上有奇石无数,其中有两块最为出名。一块形似巨大蟾蜍,蹲伏山腰,面向韩江,被称为“蟾蜍石”;另一块则酷似一具无头人形骷髅,倚在蟾蜍石不远处,被称为“骷髅石”。自古以来,当地便有传说,这蟾蜍石乃修炼成精的妖物,能吞吸韩江水汽与地脉灵气,而那骷髅石则是被其害死的冤魂所化。

    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但每逢天象有变,或地气动荡,那蟾蜍石便会“作祟”,散发黑气,导致附近农田歉收、牲畜病死,甚至传闻有夜行之人靠近西湖山会莫名失踪。而那骷髅石也会随之“活动”,发出如同骨骼摩擦的怪响。

    “近几个月来,这怪事越发频繁了!”一个老农愁容满面地说,“府衙也请过法师做法,但都没用!反而有几个法师回来后大病一场!都说那蟾蜍精道行深了,镇不住了!”

    “是啊是啊!再这样下去,咱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众人唉声叹气。

    赵清真若有所思。若真是石精作祟,倒也不难解决。但他隐隐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蟾蜍石与骷髅石的气息,与广济桥下的那丝怨怼之气,似乎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充满戏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嘿嘿,一群愚夫愚妇,只知求神拜佛,却不识真龙何在。”

    众人闻言怒目而视,赵清真也转头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个邋遢不堪的老者,头发胡须乱如蓬草,衣衫褴褛,上面甚至能看到爬动的小生物(虱子),浑身散发着一股混合着汗臭和泥土的气息。他斜靠在一个卖凉茶的摊子旁,手里拿着个破葫芦,正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何野云!你这老疯子胡说什么!”有人认得他,出声呵斥。

    何野云?赵清真心中一动,想起途中听闻的潮汕奇人——“虱母仙”,据说曾是陈友谅的军师,兵败后流落至此,精通风水之术,行为怪诞不羁。

    何野云对呵斥毫不在意,咕咚灌了一口凉茶,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目光却落在了赵清真身上,尤其是他背后的归尘剑上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小道士,看你根骨不凡,背着把好剑,不是来看热闹的吧?”何野云歪着头问道。

    赵清真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贫道赵清真,云游至此。听闻此地有异,特来查看。前辈便是人称‘虱母仙’的何先生?失敬。”

    “嘿嘿,什么仙不仙的,就是个老不死的。”何野云摆摆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凑近赵清真,压低声音道,“那癞蛤蟆和骨头架子是麻烦,但真正的症结,可不全在它们身上。”

    “哦?请前辈指教。”赵清真神色不变。

    何野云指了指远处的广济桥,又指了指西湖山的方向:“你看这韩江,如龙蜿蜒。广济桥是锁住龙身的关键一扣。西湖山,本是龙头饮水之位。那蟾蜍石,恰在龙喉要害;骷髅石,则如卡在龙颈的一根毒刺。你说,这是巧合吗?”

    赵清真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以风水大局观之,何野云所言极是!韩江是水龙,广济桥是镇龙(亦是通龙)之关键,西湖山乃龙头地势,蟾蜍石堵喉,骷髅石刺颈,这分明是人为布下的一个极其恶毒的“锁龙伤龙”之局!目的便是要遏制、甚至损伤潮州府的地脉灵气,使其难以滋养生灵,反而滋生邪祟!

    “好毒辣的风水局!”赵清真沉声道,“是何人所为?意欲何为?”

    何野云嘿嘿一笑,露出几颗黄牙:“陈年旧事了。或许是当年敌对势力所为,或许是某个心术不正的风水师想借此修炼邪法……谁知道呢?年头久了,布局之人恐怕骨头都烂了,但这局却留了下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吸收地底阴煞怨气,那两块石头越来越‘活’,危害也越来越大。”

    他顿了顿,看着赵清真:“寻常法师,只当是石精作怪,上去就打打杀杀,或者念经超度,岂不知是隔靴搔痒,甚至可能激起风水局的反噬!那几个大病一场的法师,就是前车之鉴。”

    “原来如此。”赵清真点头,“那依前辈之见,该如何破解?”

    何野云抠了抠乱发,弹出几只虱子,神秘兮兮地说:“破局?简单也难。简单在于,只要挪开那两块碍眼的石头,或者毁掉它们,这‘锁喉刺颈’之势自解。难在于,其一,那两块石头历经风水局滋养,已非普通顽石,坚逾精钢,且内蕴邪煞,等闲手段难以损毁。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毁掉之后,那石头中积攒的庞大阴煞邪气如何处置?若任其爆发散逸,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沦为死地!若强行镇压,又该镇于何处?寻常法器可承受不住。”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广济桥:“那桥底下,以前倒是镇压过些东西,但如今也已不堪重负喽。”

    赵清真明白了何野云的暗示。广济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水法器,但其承载能力有限。若将蟾蜍石和骷髅石中的邪煞之气引出,需要一个更强大、更合适的“容器”来容纳或转化。而广济桥,或许可以成为这个“容器”的一部分,但需要巧妙利用,而非简单粗暴地堆积。

    “多谢前辈指点。”赵清真诚恳道谢。何野云虽然行为怪异,但于风水一道,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一眼便看穿了问题的本质。

    “指点谈不上,看你顺眼,多说了两句。”何野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晃着破葫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要动手就快点,那癞蛤蟆最近躁动得厉害,再不解决,怕是要出大乱子……”

    赵清真望着何野云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西湖山方向那愈发浓郁的黑气,心中已有了决断。

    此事,他管定了。

    不仅要除妖,更要破局,理顺此地风水。

    他牵着马,并未立刻前往西湖山,而是先入城,寻了一处僻静的道观挂单。他需要做些准备,并仔细勘察一下广济桥的具体情况,思考如何利用这座巨桥来妥善处理那两块邪石中的煞气。

    潮州府的这场风波,显然比预想的更加复杂。它不仅关乎妖邪,更牵涉到深远的风水布局和潜在的人心算计。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赵清真站在道观庭院中,遥望西湖山方向,只见那黑气在夜色中更显狰狞,仿佛一只巨大的、贪婪的蟾蜍,正对着海阳县城张开无形的巨口。

    归尘剑在房中轻声鸣颤,似乎也感应到了即将到来的挑战。(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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