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莽枝山那幽深魔窟,赵清真并未急于追寻那渺茫的“圣主”踪迹。魔教经此一挫,必然更加隐蔽,盲目追寻反易落入陷阱。他心念通达,深知涤荡妖氛、护佑生灵亦是修行之本。既然身处云南,便当将此间萦绕不散的邪祟鬼魅,一一扫除,还这片瑰丽山水以本来面目。
他依照舆图指引,折而向北,往那素有“风花雪月”之称的大理府折返而去。
一路行来,山势渐高,气候不似滇南那般湿热,反而多了几分清爽。点苍山十九峰如屏如障,巍峨耸立,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云雾缭绕其间,平添无数神秘。山脚下,洱海如镜,烟波浩渺,碧水蓝天,相映成趣。大理古城雄踞于苍洱之间,城郭俨然,白族民居青瓦白墙,错落有致,三塔寺的金顶在阳光下闪耀,梵唱隐隐,佛国气息浓郁。
然而,赵清真神识扫过,仍能察觉到这片看似祥和的土地之下,潜藏着几缕不谐的气息。尤其在那洱海深处,以及苍山某些人迹罕至的幽谷,隐隐有妖异之力盘踞,虽不及魔教那般诡秘霸道,却更具本土精怪之灵性与执念。
他先行至洱海之滨,寻了一处渔村打听。渔民们对前些时日滇池有高人斩除水怪之事已有耳闻,见赵清真气度不凡,便也多了几分信任与期待。
“仙长可是为那‘望夫云’之事而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渔翁,听闻赵清真询问洱海异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惧。
“望夫云?”赵清真心中一动,他似乎有耳闻,但不知具体情况。
“是啊,”老渔翁叹了口气,指着洱海东岸玉案山方向,“那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说是古时有一白族女子,丈夫被征去打仗,久久不归,女子便每日站在玉案山上眺望洱海,盼望夫君归来,最终泪尽而亡,化作一朵白云,永驻山头,人称‘望夫云’。”
他顿了顿,脸上恐惧之色更浓:“这本是个痴情故事。可近来……却变了味!每当那朵形似女子的白云出现,尤其月色清朗的夜晚,洱海上便会升起浓得化不开的大雾,雾中常有女子悲泣之声,婉转凄切,闻者伤心。更有甚者,若有年轻男子单独行船,被那哭声所惑,循声而去,便会连人带船消失在那浓雾之中,再无音讯!我们都道,是那女子的执念化成了妖云,在摄取生人魂魄,寻找她那永远回不来的丈夫哩!”
执念化妖?摄取生魂?赵清真微微颔首。天地有灵,众生有情,过于强烈的执念与情感,历经岁月沉淀,吸收天地精华,确有可能孕育出精怪之属。这类精怪,往往因执念而生,其行为也围绕执念而行,与寻常害人的妖魔有所不同,但也需疏导化解,否则遗祸不浅。
“老丈可知,那云雾通常在何处出现?可有固定时辰?”
“多在玉案山对着的洱海水域,尤其是月圆之夜,子时前后,最为频繁凶猛。”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赵清真谢过老渔翁,于附近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调息,静待夜晚降临。
是夜,恰逢月圆。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洱海照得一片澄澈,波光粼粼。苍山十九峰在月色下显得更加幽深静谧。子时将近,果然见玉案山峰顶,一缕洁白的云气袅袅升起,初时寻常,渐渐凝聚,竟真的化作一个模糊的、仿佛身着白族服饰、翘首以盼的女子身形,在月光下凄清独立。
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洱海湖面,毫无征兆地升腾起浓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白色雾气,迅速弥漫开来,将大片水域笼罩。雾气之中,隐隐传来女子悲悲切切的哭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透人心,勾起人内心最深处的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
赵清真立于岸边,神识探入雾中。只觉这雾气并非寻常水汽,其中蕴含着一种极其精纯又极其悲伤的精神力量,确实能惑人心智。他看到几艘夜泊的渔船,船上的渔民早已被哭声所慑,眼神迷离,如同梦游般走向船头,似乎要投入水中,去寻觅那哭声的来源。
“哎……”赵清真轻叹一声,这云妖并非主动害人,而是其散发的悲念过于强大,影响了心智不坚之辈。他并未立刻施展雷霆手段,而是将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的平和意境缓缓扩散开来。
意境过处,那浓密的、蕴含着悲伤念力的雾气,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宁静的力量抚平,变得稀薄、柔和了许多。那勾魂摄魄的哭声,也仿佛被隔绝了一层,威力大减。船上那些眼神迷离的渔民,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回想起方才的举动,皆是后怕不已,连忙驾船仓皇向岸边逃来。
赵清真一步踏出,已凌波立于那雾气最浓郁的水域上空。他并未散发任何敌意或威压,只是以神念温和地投向那玉案山顶的“望夫云”:
“尘归尘,土归土。斯人已逝,执念何苦?徒增杀孽,有违你当初盼夫平安之本心。放下吧,让亡者安息,让生者安宁。”
那云气所化的女子身影似乎颤动了一下,哭泣声戛然而止。浓雾翻涌,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悲伤,甚至带着一丝愤怒的意念冲向赵清真:
“放下?如何放下?!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我绝不入轮回!你们这些外人,休要来管!”
意念之中,充满了数百上千年的等待、失望、以及最终化为偏执的疯狂。
赵清真摇头,知道单纯劝说无用。这执念已深植其“灵核”,近乎成魔。他心念一动,归墟意境变化,不再仅仅是平和,而是显化出“映照”之能。他以自身为镜,将一股更加浩瀚、更加悠远的气息——仿佛时空长河的流淌、万物生灭的轮回景象——映照向那朵妖云。
“你看……”
在他的意念引导下,那云妖“看”到了:时光荏苒,王朝更迭,当年征战的士兵早已化为黄土,连那段历史都已在岁月中模糊。她的丈夫,或许早已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或许另有机缘,终老他乡。无论如何,那段缘份,在事实上早已终结。她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
“不……你骗我!你扭曲了时光!他一定还在某处!”云妖发出尖锐的意念反驳,但其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与恐慌。赵清真映照出的“真实”,正在冲击她赖以存在的执念根基。
“非是扭曲,而是让你看清真实。”赵清真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等待,感动天地,化而为云,此乃‘情’之极致。然,情之极,亦可为障。你困于己心,不见真实,更累及无辜,此非情,乃‘孽’也。”
他并指如剑,凌空虚划,并非攻击,而是以归墟真元混合自身对“放下”与“解脱”的感悟,勾勒出一道玄妙的“清净往生符”。符文化作一道柔和的金光,如同温暖的晨曦,照向那朵妖云。
“痴情人,还不醒悟?执念消,灵性存,我助你洗尽铅华,重归天地,或有一线机缘,于未来世再续前缘,亦未可知。若再沉沦,唯有灵性泯灭,彻底消散一途。”
那“望夫云”在金光照耀下,剧烈地翻腾、扭曲,其中传出痛苦与挣扎的意念嘶鸣。它在抵抗,抵抗那揭示真相的光芒,抵抗那指向解脱的路径。数百年的执念,岂是轻易能够放下?
然而,赵清真的归墟意境,最擅长安抚、化归躁动之气。那金光如同母亲的手,温柔却坚定地抚平它意念中的波澜,洗涤那积郁了太久的悲伤与怨愤。
渐渐地,云妖的抵抗弱了下去。那模糊的女子身影,在金光的沐浴下,似乎变得透明、纯净了许多,脸上的悲戚之色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继而是一丝……释然?
“原来……真的……已经那么久了吗……”一声幽幽的叹息,在赵清真和所有隐约能感知到此处异常的生灵心中响起。
那凝聚不散的云气女子身形,开始缓缓消散,化作点点晶莹的、蕴含着纯净思念之力的光点,如同无数飞舞的萤火,升上夜空,与月光、星辰融为一体。那笼罩湖面的浓雾也悄然散去,重现月华如水,湖平如镜。
一股精纯的、脱离了执念束缚的灵性本源,在赵清真那道“清净往生符”的接引下,袅袅升腾,最终没入虚空,不知往何处轮回去了。
洱海之上,重归宁静。那困扰此地多时的“望夫云”之患,自此消弭。
解决了洱海之事,赵清真又将目光投向了苍山。据闻苍山玉局峰有“石妖夜泣”,遇之者会染怪病,皮肤僵硬如石。他深入苍山,凭借强大的神识,很快在一处偏僻的、蕴含着特殊矿脉的山谷中,找到了一块通体青黑、形似妇人的奇异巨石。此石因长期受地底某种放射性矿物(古人谓之“石毒”)侵蚀,又沾染了山中动物死前的恐惧怨念,竟生出微弱的灵性,能散发一种令人血肉僵化的力场,并非主动害人,而是其存在本身即为灾害。
赵清真以归墟真元将其包裹,缓缓化去那“石毒”与怨念,将其还原为一块普通的、不再散发异力的巨石。还有无为寺“妖僧摄魂”的传闻,他亲自前往查探,发现乃是寺中一株千年古柏,因听经年久,生出灵性,其树影在特定月光下会产生迷幻效果,引人痴傻,并无主动摄魂之能。他与寺中住持说明情况,以符咒暂时封禁了古柏的迷幻之力,建议其移至后山清净处,由高僧每日诵经化解其戾气,引导其向善。
一连数日,赵清真行走于大理各地,依仗其提升后的道境与手段,或疏导,或化解,或封印,将世人提及以及新发现的几处精怪作祟之地一一清理。其过程虽不及与魔教搏杀那般惊心动魄,却更需耐心、智慧与对天地万物的一份慈悲之心。
这一日,他来到大理古城之内。古城人流如织,商铺林立,各族百姓往来穿梭,一派繁华景象。然而,在路过城西一处废弃的古宅时,赵清真却停下了脚步。
这古宅占地颇广,但墙垣倾颓,门户紧闭,院内杂草丛生,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更引他注意的是,宅院上空,隐隐盘旋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异常执拗的“念”力。这念力并非妖气,也非魔气,而是一种……类似于“诅咒”或“誓愿”的精神残留,历经数百年而不散,影响着这片地域的气运。
他向附近居民打听,得知此宅乃是前朝一位杨姓进士的府邸。传说这位杨进士为人耿介,因直谏触怒权贵,被诬陷下狱,含冤而死。临死前曾发下毒誓,诅咒那些构陷他的仇敌断子绝孙,且其怨念不散,要亲眼看着仇家败落。后来,那些权贵果然或因党争,或因罪责,陆续家道中落,甚至横死。而这座宅院也自此荒废,据说夜间常有异响,无人敢靠近,被视为凶宅。
“原来是忠良屈死,一口怨气不散,混合着当年的毒誓,形成了这‘诅念之地’。”赵清真明了缘由。这等念力,因含着“正义”与“冤屈”的成分,比寻常怨灵更难化解,它并非主动害人,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不断散发着负面信息的源头,影响着周遭环境与居民的心绪,长久下去,恐生变故。
他沉吟片刻,并未强行进入宅院驱散念力。那样做,等于否定了那杨进士的冤屈与坚持,恐引其残念激烈反抗。他寻来当地里长与几位年高德劭的白族老者,说明情况。
“杨公忠义,令人敬佩。然,数百年过去,仇敌早已化作黄土,王朝亦已更迭。执着于过往冤屈,使忠魂不得安息,更累及后世邻里,非杨公本愿。”赵清真对众人道,“贫道欲行法事,非为驱散,而为‘告慰’与‘疏导’,需借诸位乡老一份‘见证’与‘祈愿’之力。”
众人对这位近日来在大理清除诸多怪异的高道早已信服,闻言纷纷应允。
是夜,月明星稀。赵清真在古宅大门外设下香案,并未开坛作法,只是静立于前。那几位乡老与里长,以及一些闻讯而来的胆大百姓,皆肃立于后。
赵清真取出一张特制的、以自身蕴含“归墟之心”的真元书写的“安魂涤念符”,并未点燃,而是以神念催动,使其悬浮于空,散发出柔和而浩大的平和气息,笼罩整个古宅。
他并未诵读超度经文,而是面向古宅,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仿佛穿透了时空,抵达那冥冥中的残念所在:
“杨公在上,后世道士赵清真,偕此地父老,敬告英灵。”
“公之忠烈,日月可鉴;公之冤屈,天地同悲。然,时光流转,善恶有报,昔年构陷之徒,早已伏法遭谴,魂飞魄散。公之大恨,已得昭雪。”
“今,大明盛世,海晏河清。公若泉下有知,当见江山依旧,百姓安乐。昔日之仇,已如云烟;公之忠名,当流芳百世,激励后人,而非困守于一宅,与腐朽同尘。”
“请公放下执念,释怀往昔。此地父老,皆感公之忠义,愿世代传颂公之事迹,使公之精神,长存于苍洱之间。望公英灵,早登极乐,或护佑此方水土,见证太平。”
他的话语,蕴含着归墟意境那包容、安抚、乃至引导轮回的力量,更结合了众多乡老那份纯粹的“见证”与“祈愿”之力,形成一股强大的、正向的精神洪流,涌向那古宅中盘踞数百年的诅念。
起初,宅院中阴风骤起,似有呜咽抗议之声。但渐渐地,那风声变得平和,那呜咽化为了叹息。
赵清真感受到,那股执拗的“诅念”,在众人真诚的告慰与祈愿之下,开始松动、转化。其中的冤屈与怨恨被慢慢抚平,而那“忠义”的核心,则被剥离出来,变得更加纯粹、光明。
悬浮的灵符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袅袅升起,并非消散,而是如同桥梁,接引着那股被净化的、代表着“忠义”的纯净念力,升上夜空,与星月同辉,或许融入了这片土地的气运之中,真正开始护佑此地。
古宅上空,那盘旋数百年的阴郁气息,彻底消散。月光洒落院中,竟显得有几分清朗宁静。
众人只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某种无形的负担,对赵清真更是敬若神明。
经此一事,赵清真对“道”的理解更为深刻。降妖除魔,并非只有剑与火。观照人心,疏导执念,安魂慰灵,亦是大道之行。
大理之事已了,他婉拒了所有人的挽留,飘然离去。云南广袤,未知的妖异与需要抚平的执念,还有许多。(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