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鱼骨彝歌

    辞别金沙江畔的纳西古寨,赵清真取道东南,穿越重峦叠嶂,直指临安府治所,素有“古建筑博物馆”之称的建水。此行目标,乃是位于建水城外异龙湖中的那处诡秘所在——“鱼骨庙”。

    异龙湖,并非浩渺无垠之大泽,却以水质清澈、湖岸曲折、岛屿星罗棋布而著称,更有大片的水上森林、荷花荡,景致清幽。然而,在这片静谧水域的深处,却流传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夜半时分,湖心常有女子哀切哭诉之声,循声而去,可见由无数巨大鱼骨搭建而成的诡异神祠,入内者皆迷失方向,魂魄渐失,最终或疯或死,尸身漂浮湖面,面容惊恐。

    赵清真抵达建水时,正值黄昏。古城墙巍峨,朱家花园、张家花园等深宅大院鳞次栉比,文庙规制宏大,透露着浓厚的中原文化与边地土司文化交融的气息。然而,当他问及异龙湖“鱼骨庙”之事,本地人多是讳莫如深,面露惧色,只道那是水鬼作祟,早年曾有道士作法,以桃木钉封禁湖岸古树,暂得安宁,但近些年,那哭声与诡祠似乎又有重现的迹象。

    他并未急于入湖,而是在湖畔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静观湖景,同时神识如丝如缕,悄然探入湖水深处。异龙湖水质确然清澈,水草丰美,鱼虾嬉游,但在那湖心最深、水草最密、暗流潜涌之处,他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强烈迷惑与哀怨性质的精神力量残留。这股力量并非源自某个单一的强大魂魄,更像是……无数细微的、同质的怨念交织而成,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那片水域。

    “非是单一水鬼,似是……某种集体性的执念场?”赵清真心生警惕。这类由大量相似情绪长期积累形成的“场”,往往更难对付,它没有固定的核心,却又无处不在,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进入其范围生灵的心智。

    他注意到,湖岸边有几株极为古老的、需数人合抱的巨树,树身上确实残留着些许陈旧的符咒痕迹和桃木钉,但年代久远,灵力已近乎消散,难怪压制效果减弱。

    正当他凝神探查之际,一阵高亢、苍凉而又充满原始野性的歌声,伴随着月琴(一种彝族乐器)的弹拨声,从湖边不远处的一个彝族小村落里传来。那歌声用的是彝语,赵清真虽不能尽解其意,但其中蕴含的、与自然抗争、与命运搏斗的坚韧不屈之意,却清晰地传递出来,竟隐隐与湖中那哀怨的意念场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抗。

    他心中一动,循声而去。村口空地上,一群彝族男女正围着一堆篝火,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老者(彝族的毕摩或德高望重的歌者),正怀抱月琴,引吭高歌,周围的年轻人随着节奏踏足、摆手,动作古朴而有力。他们唱的,正是彝族著名的古歌史诗《阿细先基》的片段,讲述的是先祖在洪水滔天、妖魔横行的时代,如何凭借智慧与勇气,开辟家园、繁衍子孙的故事。

    赵清真悄然立于人群之外,静静聆听。他发现,当这充满生命张力与不屈意志的古老歌声响起时,湖心深处那隐晦的哀怨意念场,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压制,变得不那么活跃。而村中的彝族百姓,在唱完歌后,精神也显得格外振奋,对湖泊的恐惧似乎也减轻了几分。

    “古老的战歌,蕴含着族群的精神力量,竟能对抗那湖中的怨念?”赵清真若有所思。他待歌歇人散后,上前与那位领唱的老者交谈。

    老者自称俄普阿木,是村里辈分最高的歌师,也略通一些祖传的驱邪仪式。听闻赵清真问起异龙湖之事,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忧虑。

    “尊贵的道长,”俄普阿木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表达清晰,“您感知到的没错。那湖里的‘东西’,不是单个的水鬼,是很久很久以前,被淹没的‘鱼骨部落’留下的集体怨念!”

    据俄普阿木讲述,那是一个流传在彝族老人中的古老传说。在遥远的过去,异龙湖水位远比现在低,湖心有一片肥沃的沙洲,上面居住着一个以渔猎为生、崇拜鱼骨图腾的小部落。后来不知为何,可能是地壳变动,也可能是得罪了水神,湖水一夜之间暴涨,淹没了沙洲,整个部落无人幸免。他们的尸骨与赖以生存的鱼骨沉入湖底,强烈的死亡恐惧、对故土的眷恋以及对命运的怨恨,历经漫长岁月,竟然凝聚不散,形成了那片诡异的“鱼骨祠”意念场,专门引诱活人,吸取其生机与魂力,试图以这种方式“重建”它们失落的家园。那女子的哭声,便是无数溺亡者绝望哀嚎的集合体现。

    “我们彝家的《阿细先基》,唱的是先祖战胜洪水猛兽、开辟生路的故事,里面蕴含着不屈的‘生’之意志,所以能暂时压制那些沉溺于‘死’之怨念的东西。”俄普阿木叹道,“但这些年,年轻人会唱古歌的越来越少,这歌声的力量也弱了,湖里的怨念就又跑出来作怪了。”

    赵清真明白了缘由。这“鱼骨庙”之患,根源在于一个湮灭部落的集体创伤性记忆所形成的负面意念场。强行超度,因其无固定核心且怨念深重,极难成功;放任不管,则遗祸地方。或许,可以借助这彝族古歌中蕴含的正面精神力量,结合自身道法,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净化”与“安抚”。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俄普阿木沟通,希望能集合村中所有会唱《阿细先基》的人,于月圆之夜,在湖边举行一场特殊的仪式,以歌声为引,道法为桥,净化湖怨。

    俄普阿木与村中长老商议后,认为这是解决千年祸患的良机,欣然应允,并表示会尽全力召集人手。

    三日之后,月圆之夜。异龙湖畔,篝火熊熊,几乎全村能歌善舞的彝族百姓都聚集于此,在俄普阿木的带领下,肃然而立。赵清真则于湖岸最突出的一块礁石上设下简易法坛,以那几株古树为基点,布下了一个汇聚生机、稳固心神的辅助阵法。

    子时将至,湖心深处,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女子哭泣声再次幽幽响起,湖面上也开始泛起诡异的薄雾。

    “时候到了!”俄普阿木苍老而坚定的声音响起,他猛地拨动月琴琴弦,发出一个高亢的音符!

    “阿唧——唧——唧咯!”(彝语,意为“来吧!来吧!”)

    随着他这一声引领,上百名彝族男女,无论老幼,同时开口!苍凉、雄浑、充满原始生命力的《阿细先基》古歌,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歌声汇聚成一股强大的、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精神洪流,如同不屈的战矛,直刺那湖心翻涌的哀怨迷雾!

    歌声所至,湖面的薄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阻挡、驱散!那女子的哭泣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惊怒与不安!

    赵清真立于法坛之后,见状,立刻行动!他并未施展攻击性的道法,而是将自身那蕴含“归墟之心”、包容与净化特性的磅礴神念,如同最纯净的甘露,缓缓注入那由彝族古歌构筑的精神洪流之中!

    道家的“上善若水”、“无为而化”,与彝族古歌中“战天斗地”、“生生不息”的意志,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那精神洪流得到了赵清真神念的加持与引导,性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对抗,而是变成了充满悲悯与安抚力量的“净化之音”!

    这融合后的力量,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冰冷的深渊,如同清澈的泉水洗涤污浊的淤泥,温柔而坚定地涌入湖心那“鱼骨祠”的意念场核心!

    “呜呜呜——”

    哀怨的哭声变成了混乱的嘶鸣,那由无数怨念构成的意念场剧烈地波动、扭曲起来!构成“鱼骨祠”虚幻影像的那些绝望、恐惧、怨恨的念头,在这融合了生之赞歌与道之慈悲的“净化之音”下,开始迅速消融、瓦解!

    赵清真以神念“看”到,那意念场中,无数模糊的、挣扎的远古先民残影,脸上疯狂与痛苦的神色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继而是一种仿佛长途跋涉后终于找到归途的疲惫与释然。它们那凝聚了千百年的、对故土的执着,在这蕴含着“放下即是解脱”、“精神永存而非形骸”意味的净化之音中,终于得到了慰藉与升华。

    湖面上,那些诡异的薄雾彻底消散。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那回荡在天地之间的、雄浑而充满希望的彝族古歌。歌声不再是为了对抗,而是为了送别,为了祝福。

    渐渐地,湖心深处,那“鱼骨祠”的意念场彻底崩解,化为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逆流而上的银鱼,在月光与歌声的沐浴下,缓缓升腾,融入浩瀚的夜空,与星辰同在。它们并未进入传统的轮回,而是以一种更本源的方式,回归了天地,其族群那份坚韧的生存意志,或许已悄然融入这片土地的气运之中。

    歌声渐歇,篝火依旧噼啪作响。湖面恢复了真正的平静,月光洒下,波光粼粼,静谧而祥和。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与宁静,仿佛心头一块压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被移开。

    俄普阿木与众多彝族乡亲,向着赵清真深深鞠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赵清真还礼,心中亦有所感。此行,他并未出剑,亦未画符,而是借众生之心力,抚平了另一群众生跨越时空的伤痛。这或许,亦是“道”在人间的一种体现。

    异龙湖之患已除,他婉拒了村民的盛情挽留,于次日清晨,飘然离去。(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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