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云城,上午九点。
城中村的出租屋隔音极差,沈泠徽下夜班后第一百次在睡梦里听见楼上女人教训自己女儿:“你倒是出门去找啊!你不出门是指望男人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然后“轰隆”一声巨响,似乎真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在阳台上,花架被砸塌了。
心里的火“噌噌噌”往外冒,她将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一切声响,现在别说男人掉下来,就算一整块天都掉下来她也只想睡觉。
阳台上开始传来猫叫,“喵呜”、“喵呜”、“喵呜”……叫声越来越凌厉,离被窝越来越近。沈泠徽烦躁地掀开被子,迎面凑过来一张泛着暖光的橘色猫脸,凌厉的猫叫声戛然而止。
“喵~”
叫声温柔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猫咪蹭蹭她满是倦意的脸,在她枕头边倒下,翻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一双爪子垂在胸前,玻璃球一样的眼睛泛着橄榄绿水光与她四目相对。
沈泠徽停滞思考的脑子在看到猫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大脸时一秒清醒。
“啊!”
她一声尖叫,猫咪翻身坐起,看样子并没有被她吓着。
她坐起身再次与猫四目相对。
“你怎么进来的?”
沈泠徽没好气地抱怨着,皱眉翻身下床,猫咪自顾自地坐在床上开始舔爪子。沈泠徽站在旁边颤抖着伸出手指戳了戳猫咪蓬松的毛,毛很光滑、很厚实,不像是流浪猫该有的质地。她试着摸摸猫猫头,猫咪舒服地眯起眼睛顺势躺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震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扫过她的手腕。
城中村完全苏醒过来,窗外往来车辆的鸣笛声、来往人群的呼喊声、小孩的哭声混在一起,嘈杂不堪。可屋里的时间确仿佛凝固了,只有猫咪的呼噜声在一下一下回荡。
沈泠徽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下两口,猫咪跳下床跟在她脚边,尾巴卷住她的脚踝轻轻蹭着“喵喵”叫了两声。阳光透过破旧的窗帘洒进来,给橘猫的皮毛镀上一层金边。
“你想喝?”
沈泠徽端着杯子问猫咪,并没想得到回答。
“喵~”
猫咪仰着头对她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碗倒满水放在地上。
“喵~”猫咪对着桌子的方向叫。
“嗯?不想喝?”
“喵~喵~”
猫咪对着桌子的方向又叫了两声。
“要在……桌上喝?”沈泠徽迟疑地看看桌子又看看猫。
“喵~”
她只得把碗端上桌,猫咪也跟着灵巧地跳上桌喝起水来。看着猫咪用粉色的小舌头舔水,碗里的水纹一圈圈荡开,几颗水珠溅到胡子和额头上,嗯,还怪可爱的。
记得幼时在奶奶家,奶奶总会在院子里给来往的流浪猫摆上猫粮和干净的水。
但可爱归可爱啊,她在桌边的椅子坐下。
从逃婚那天起,到云城满打满算就要三个月了,转眼便到逃出来时给自己定的最后期限。后天去冰岛的机票早已订好,可云城风荷别苑始终有沈家的人守着,根本找不到机会进去拿奶奶留给自己的古琴和琴谱。
她单手托腮想,古琴只要沈家的人没找着就会一直在那里,可跑出去的机会,错过这一次,便不知还要等多久。还没分手就与她人订婚的前男友、硬要将自己嫁给个纨绔的家人……这里,说起来也着实没什么好留恋的。
“小猫咪,你喝完这顿,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我后天就要离开这里啦。”刚说完猫咪就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喵~”
猫咪甩甩头,抖落沾在头上的水珠,优雅坐在她面前。困意突然袭来,她伸伸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脑子里响起个低沉的声音:“你早就被选中了!”
“嗯?什么?”
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睡着了,陷入沉沉梦境。
我这是,在梦里?
身体无比沉重,她深呼吸几口气才勉强睁开双眼。
这是在哪儿?
小时候的卧室?
原来是在云城风荷别苑自己的卧室里。空气中浮动着荷花香,是奶奶早晨刚从荷园剪来插在瓶中的。书桌上的照片里,沈泠徽还是七岁模样,一手挽着奶奶,一手拿着只白色风车站在别苑荷塘旁笑靥如花,嫩绿碎花小裙子有些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右肩处淡紫色的猫爪胎记若隐若现。
“泠崽哟,快来洗把脸吃饭啰。”
“来啦,奶奶。”
她能透过房门穿过墙,看到外面奶奶在叫七岁的自己吃饭。她看着自己一路小跑着扑进奶奶怀里,在奶奶身上蹭了蹭自己在外面玩得脏兮兮的小脸。
梦到小时候了?
沈泠徽使劲拍拍脑袋,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一偏头,却看见一只巨大的狸花猫坐在床边,琥珀色的双眼有些不满地盯着她。
“我饿了,要吃肉。”
诉求简短有力。
“你,你,你怎么会,会说话?!”
沈泠徽告诉自己,一定是错觉,刚才猫咪竟然翻了个白眼儿。
“吾乃上古猫仙於菟,非寻常狸奴,自然会说话。”
狸花猫斜睨着她。
“巫㻬?”她低声喃喃,“真是好久没听过他的名字了。”
努力在一片混沌中保持一丝清明,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太累了才会这样,自己只是太累了在做梦中梦,闭上眼睛,等睡够醒过来就好。
准备闭上眼重新躺下。
睡在奶奶家,真舒服啊。
“别睡了。”
狸花猫抬起右爪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从梦中惊醒,天已经全黑,窗户半开,窗帘也被风吹开大半,窗外已是灯火通明。
依稀记得睡着之前好像是坐着的呀?
沈泠徽瞪着泛黄的天花板,揉了揉额头,脸有点疼,伸手想摸枕边手机看看几点了,准备起床上班。
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
霎时间汗毛倒立。
“啊!”
一声惊叫,手忙脚乱按亮房间的灯。
“是你,那早上不是梦?”
橘猫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听见她的叫声后细细地“喵”了一声,伸个懒腰,起身高高翘起尾巴跳下床径直走到冰箱旁。
想起梦里那只狸花说的话,沈泠徽摇摇头起床去冰箱里翻出仅剩的肉切开煮熟放在碗里。
“喵~”
橘猫悄无声息地坐在厨房门口柔柔地看她干着一切。
肉煮好后她正准备被把碗放在地上,想到早上猫咪要在桌上喝水,又端起碗放到桌上水碗旁。
猫咪轻巧一跃上桌享用起今天的第一顿饭。
沈泠徽撇了一眼墙上的老旧电子钟,时间显示20:23。
唉,今天又没空吃晚饭了。
她迅速扎起头发去洗漱化妆完毕后拉开阳台门要取一套换洗裙子,一时阳台上散落的花架、泥土和蔫败的花“哗啦”涌进屋里。
“烦死了!”
她怒骂道,转身却见橘猫已经吃喝完毕,正坐在桌上慵懒地舔爪子。
“气死我了!”她迈开细长的腿,一步跨过那片狼藉取了衣服飞快换好后回到桌边一把抱起已半躺着正在清理身上毛发的橘猫直接扔出门外后“啪”地关上门。
“别想甩掉我!”
脑子里又响起那个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沈泠徽回头,一只狸花猫端坐在桌上对她眨了眨眼,晚风吹进屋里,空气中泛着诡异。
狸花猫和扔出去的橘猫身上花纹一模一样。
沈泠徽确认,刚才不是做梦,狸花猫真的开口说话了。
“神仙?妖怪?”她靠在门上颤抖着声音,“我不是故意扔你出去的啊。”
“嗯?”狸花坐在桌上歪歪头。
“你很可爱,你超可爱的。”她讨好道。
“嗯,我知道。”狸花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可是,我,我现在真的,没法养你。”沈泠徽试图挤到房间角落里,离猫咪远一点。脑子里闪过无数与猫相关的血腥恐怖电影画面,只有一个念头,保命、保命、还是保命。
命要是没了,那就什么自由也没了。
狸花优雅地甩了甩尾巴,跳上窗台:“看在你给本仙煮肉的份上,勉强原谅你。”
沈泠徽迅速躲到一边。
狸花琥珀色的眼睛泛起微光:“沈泠徽,你用天赐的琴艺弹给不懂的人听,不觉得浪费?”
沈泠徽脸色煞白,夜风裹着城中村夜里特有的潮湿霉味灌进屋子,她觉得浑身发冷。狸花坐在窗台上不紧不慢舔了舔爪子说道:“沈泠徽,哦不对,现在你改了个名字,叫李微,京城沈家次女,三个月前因拒绝和梁市周家联姻逃到此处,为掩人耳目,暂时在一家叫青雀民谣的古风酒吧弹琴为生。本仙说的可对?”
沈泠徽不说话,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狸花继续将她藏在旧帆布包里的身份证、银行卡,甚至藏在衣柜夹层的护照都说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她颤抖着扶着桌沿勉强坐下。
“我告诉过你了啊,吾乃上古猫仙於菟,非寻常狸奴。”狸猫突然化作一道流光钻进阳台缝隙,掠过狼藉的花架和花草,一切回归原位,花都似乎开得更艳丽了几分。
再出现时已经变回橘猫模样端坐在桌上。
“那你,找我做什么?”沈泠徽有些无力,低声问道。
“现在,你得收留我,毕竟……”橘猫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些调皮,毛茸茸的爪子抚在沈泠徽肩上,她隐隐觉着肩上的胎记有灼烧的痛感,“我们在几千年前就签订过契约了哦。”
“什……什么契约?”
“你喂我吃肉,我保你平安。”
橘猫歪头向她眨眨眼,嘴角上翘,似乎还挑了挑眉。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沈泠徽被惊了一跳,弯腰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见三个男人站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沈志行的秘书杨江。
沈家的人终究还是找来了。
“别怕,照我说的做。”狸花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打开门,让他们滚。”
沈泠徽攥紧门把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门刚打开一道缝,杨江便掏出手机迎上去:“沈小姐,沈董说……”
“滚。”沈泠徽强装镇定,橘猫不知何时又变成狸花,蹲坐在她脚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沈小姐,我们……”
“我说,滚!”沈泠徽提高音量,狸花的瞳孔骤然放大,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猫啸。
“喵呜~”
三个黑衣人同时捂住耳朵,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趁着他们慌乱后退,沈泠徽猛地关上门,后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外面归于平静,仿佛一切未曾发生。狸花已变回橘猫,轻巧地跳上她膝盖,尾巴卷住她颤抖的手指,它的尾巴不像普通猫咪,上面只有两圈花纹。
“我说过,有我在。”橘猫俏皮地眨眨眼。
电话铃声却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响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