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闹钟声准时响起。沈泠徽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厚重遮光窗帘将晨光严严实实挡在窗外,她机械地按下关闭键,指腹残留着昨夜抚琴时琴弦磨出的微痛。黑暗中,沈泠徽蜷起膝盖,额头抵在膝头,《忆故人》的曲调又在耳畔盘旋。巫㻬的眼睛在记忆里忽明忽暗。
“喵~”身边传来一声软乎乎的轻唤,她忙起身拉开窗帘,阳光洒进卧室,却见原本该在主卧的“巫㻬”此刻正四仰八叉地霸占着一半床,衬衫下摆卷到腰间,露出精瘦的腰腹和若隐若现的锁骨。突如其来的光刺到他,他一翻身蜷起来双手捂住眼睛。
“祖宗,你怎么过来的?”沈泠徽过去扯了扯他的领口,他放开手,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忽然想起昨晚书房里那短暂清醒的深棕瞳孔,她鬼使神差伸手,指尖刚要碰到他眉心,就被一把扣住手腕。
“走开,喵~”低沉的嗓音混着刚睡醒的沙哑,带着猫咪奶味的软萌。眼睛湿漉漉地睁开对上她的眼睛,琥珀色瞳孔在晨光中浮着层淡金。
“小狸?”她咽了下口水,“你……醒了?”
“如你所见。”他松开手,撑着床坐起来,发梢还翘着几缕乱毛,“头有点疼。”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动作间带着股说不出的熟稔——分明是巫㻬惯常的姿势。
沈泠徽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反应过来:“琴声也能叫醒你?”
小狸挑了挑眉,嘴角扬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算是吧,昨天睡得正熟,被你琴声吵醒的。”他下床,赤着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动作干净利落,“我也要吃肉,要吃饱。”
“行,快去洗漱,你马上就会有肉吃了。”沈泠徽从柜子里拎出拖鞋,“穿上。”看着巫㻬不情不愿穿上拖鞋,她再次警告:“以后自己好好在主卧睡!”
“嗯。”小狸懒得多说一个字,转身出了客卧去自己房间洗漱。
沈泠徽站在原地,揉着眉心消化完这个混乱的早晨。洗漱完后她认命地走向主卧隔壁衣帽间,果断绕开主挂区挂着冰冷“铠甲”,她知道小狸肯定不会喜欢。角落的开放式衣柜里挂着几件她以前塞进来的卫衣和休闲裤,还有几件针织开衫。她挑出一套浅米色西装外套和内搭丝质T恤,搭配深灰色休闲西裤,抱进主卧,塞到小狸怀里。
“换上这套衣服,速度。”语气不容置疑。
“不要。”他把外套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回床上,只拿着T恤和裤子,“穿这个就行。”
沈泠徽额角一跳:“不行,去工作不是在家里打滚,这件外套是底线!”她上前一步,拿起外套强硬地塞回他手里,“必须穿!这是规矩!”她必须维持巫㻬在公司的形象,尤其是在风波之后。
“规矩……”小狸的声音带着点烦躁的咕哝,琥珀色的猫眼里写满了“麻烦”,甚至拎起外套抖了抖,试图让它看起来“顺眼”一点。
“快点哦!”沈泠徽也去换衣服,拿出杀手锏,“再磨蹭,你的肉会被吃得连渣也不剩哦。”
“啧!”他慢吞吞地套丝质T恤,然后套上裤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不穿。
门铃就在这时“叮咚”响了。余特助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巫总,早餐送来了。”
沈泠徽换好衣服,心头一紧,赶紧压低声音命令还在跟西装外套天人交战的小狸:“外套,快穿上!”
“哼……”小狸喉结滚动一下,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整体透出一股“老子很不爽”的气息。
沈泠徽叹气赶紧去开门。
门外,余特助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拎着早餐:“沈小姐早,巫总……”他的目光越过沈泠徽,落在她身后那个身影上,笑容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巫总的发型……湿漉漉有点凌乱;表情……淡漠中带着些没睡醒;而穿着,随意地套了件T恤。这……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巫总吗?!简直像是……一只被迫开机又戴上项圈的英俊炸毛大猫咪。
余特助CPU彻底短路,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巫总”在看到摆上桌的早餐时,骤然亮起的琥珀色眼睛。
“喵!”小狸甚至无意识地低呼了一声,完全无视如石雕般呆立的余特助。
沈泠徽脸上挤出一个几乎抽筋的“标准”笑容对他说:“不好意思余特助,巫总他……昨晚没休息好,今天有点不太在状态,你可以先走,吃完早餐我和他一起走,以后他的早餐我负责就行。”
“啊,昨晚没休息好?”余特助几乎是凭着一丝残存的职业本能在行动,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再乱瞟,忙答道:“好,那我先走一步。”
沈泠徽这才意识到,刚才又造成了多大的误会。
余特助关门出去时,小狸一把叉起一大块培根,狠狠地塞进嘴里。沈泠徽看着他豪迈的吃相,再想想余特助临走时那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出来。
她预感,今天公司的高管们,将会见到一个更加放飞自我的巫总。而她,只希望这场和猫咪的拉锯战,不要在其他方面也演变成公司级的灾难。
吃饱后的小狸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没再反抗什么乖乖和沈泠徽到了云雀。
“等会儿开会你注意点你的样子。”沈泠徽提醒瘫坐在沙发上的巫嶀,今天的会议至关重要,议题是应对天盛集团突然发起的针对云雀新能源核心项目的狙击。
“开会?”小狸抬起头,茫然地眨眨眼,“开什么会?要我干嘛?”
沈泠徽:“……”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血压在飙升。“去打仗,用脑子打仗!你快给我打起精神来,至少……装得像巫㻬一点!”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
“哦……”小狸拖长了调子,慢吞吞站起来,学着记忆中巫㻬的样子板起脸和沈泠徽去往顶层的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天盛集团针对云雀新能源项目的负面报告触目惊心,几位副总面色铁青,市场部和法务部的负责人额头见汗,汇报的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郑家和巫氏不是要联姻么?怎么看这样子,像是铁了心要撕破脸啊?”资历最深的王副总重重拍了下桌子,李副总在旁边应和着点头,“他们联合了几家风投,资金量庞大,而且……似乎还拿到了我们项目的一些……内部数据。”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坐在主位沉默不语的“巫㻬”。他的西装外套最终也没穿上,今天的着装,和会议的调性,实在不符。而且,巫总什么时候热爱上戴不同颜色的美瞳了?
沈泠徽的心沉了下去。内部数据泄露?在巫㻬的记忆里没看到这一块啊。
“巫总,您看……”李副总也将目光投向主位。
然而,巫㻬只是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眼睛半眯,似乎对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毫无兴趣,甚至……有点犯困?他无意识地用手指卷着垂在额前的一缕头发,像是在梳理毛发。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失望和焦虑在蔓延。沈泠徽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正想走上前去替巫嶀作出回应,巫㻬卷着头发的手指却顿住了,缓缓放下。
依旧是那张英俊却略显疲惫的脸,但眉宇间的散漫消失,他微微后靠,倚在宽大椅背上,姿态依旧放松,却莫名透出掌控全局的从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投影屏幕上。那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嘲弄?
“内部数据?”他开口,声音是巫㻬的低沉,但语调中多了慵懒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挑,“哪部分?项目进度?还是成本核算?”
市场部总监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回答:“是……是核心部件的采购清单和成本明细……”
“呵。”一声嗤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比起巫㻬带着压迫感的冷笑,这个笑……带着邪气,像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
“小狸?”沈泠徽几乎是用气音在心中默念。
小狸没有看她,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采购清单?成本明细?”他重复着,“天盛就这点本事?拿着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鱼饵’,就以为钓到大鱼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故意……放出去的?”法务部负责人声音发干。
小狸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示意余天:“把D盘‘垃圾回收’文件夹里,编号‘01.1’和‘02.1’的文件调出来。”
余天很快将两份文件投放在大屏幕上。
“这就是他们拿到的‘内部数据’。”小狸的声音带着得意,“成本虚高30%,关键供应商信息全是烟雾弹。至于他们据此做出的收购评估和项目打击报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中几位脸色骤变的董事,慢悠悠补充道,“价值大概等同于……废纸。”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市场部总监激动地问。
“怎么办?”小狸挑了挑眉,那神态像极了巫㻬思考时的样子,却又带着微妙的狡黠,“他们不是喜欢做空吗?通知财务部,把我们在二级市场悄悄吸纳的郑氏流通股,配合他们发布的‘利空’消息,在最低点……全部抛出去。另外,”他转向公关部,“把我们‘星海机器人’项目真正的核心技术突破,提前半天发布。标题嘛……”他想了想,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就叫‘郑氏恶意做空,反被技术铁拳重击’如何?记得,多找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营销号发。”
干净利落,狠辣精准,带着戏耍对手的恶趣味。这风格……和巫㻬的冷硬不同,更直接也更……气人。
沈泠徽看着小狸将一场危机化解,甚至反手给郑家挖了个大坑,心中震撼不已。他什么时候着手干的?他处理事务的方式和巫㻬真像,只是细节处,满是猫捉老鼠般的玩心。
“哦对了,有的人别等我提醒,自己去人事部提辞职。”他斜睨了一眼其中快坐不稳的王副总,转头对沈泠徽说:“我病可还没好,需要休息的,沈秘书。”
沈泠徽忙上前宣布散会,扶他起身,心情复杂地带着他回到总裁办公室。
刚关上门,小狸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气势便消散了大半,又在真皮沙发上磨了磨爪子,懒洋洋瘫进沙发里,嘟囔道:“累死了……”真皮沙发经过两天的磨砺,已经惨不忍睹。
沈泠徽正想开口询问关于巫㻬意识的问题,桌上的手机却急促响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接起。
“喂?”
“二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刻意压抑着颤抖。
“沈伯?什么事?”沈泠徽的心提了起来,是沈家老宅的管家,沈伯。
那边没有回答,手机似乎被旁人粗暴地夺走,紧接着传来一个中年男声:“泠徽,你该回家了。”是沈志行,“回家来,见见你哥哥吧。”
沈泠徽还想说什么,电话却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她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什么?哥哥回来了?
眼前办公室的陈设扭曲、变形、褪色,炽亮顶灯散发出的光变成惨绿,如同阴雨天透过沈家老宅那永远擦不干净的玻璃窗光晕,一切被潮湿的腥气取代。
那一年,奶奶去世,她刚被从云城接回京市不久,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而被罚跪,没人搭理她的苦苦哀求和认错,只记得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跪了许久,膝盖早冻得麻木,沈志行拿着竹条走过来。
“错了?沈家的孩子,容不得半分差错!”爸爸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却比怒吼更令人绝望。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地面的花纹。
“啪!”
沈志行手中的竹条带着破风声落下。
她小小的身体剧烈一颤,喉咙里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哭出声,牙齿深陷进下唇,渗出血丝。
此时,同样脸上还带着新伤旧痕的少年,被罚跪在雨里浑身湿透的沈清砚,她的哥哥,从屋外冲进来,扑在她身上,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牢牢将她护在身下。
“滚开!”竹条不停的抽打,少年痛得浑身痉挛,却如同一块顽石,死死护着蜷缩成团的沈泠徽。
罚跪、挨打、挨饿、受冻……哥哥被送走之前,曾千万次地拯救她于地狱。
办公桌旁,沈泠徽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回过神来,心脏在狂跳,疼得她几乎弯下腰去。那段日子的痛楚和绝望,如同附骨之蛆,从未真正消散过。
“哥哥……回来了?”她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在沙发上眯着的小狸被沈泠徽骤然爆出的恐惧气息扰了清梦,琥珀色瞳孔里闪烁着警惕又有点困惑不解的光。他几乎是瞬间就从沙发上弹起来,两步跨到沈泠徽面前扶住她颤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冷?”他迟疑地问了一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下班后,我们回沈家一趟。”
她摇摇头,紧紧攥住了拳头。(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