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街头转角

    走出那栋象征着秩序、稳定和前程的写字楼,身后是玻璃幕墙冰冷的反光和旋转门永不停歇的转动。灼热的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林薇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刺激得微微发麻。刚才在公司里强撑的镇定和仅存的一点麻木,在喧嚣的市井声中迅速瓦解,胸腔里仿佛有个黑洞在急速旋转、扩大,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思绪。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回家?那个十几平米、需要她每月辛苦供租的小房间,此刻更像是一个会放大孤独和失败的牢笼。

    公交站?站在这里只会让衣着光鲜的下班人群无意识地审视她的狼狈。

    漫无目的,像个真正的游魂。她只是随着人流本能地挪动双脚,脚下的柏油路面似乎带着粘性,每一步都沉重得让她皱眉。街景在她眼中失去了具体的轮廓,只剩下一片模糊而喧哗的光影流岚——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店铺门口单调重复的促销呐喊、擦肩而过的行人大声谈笑的片段……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耳边轰鸣,又似乎隔着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脑子里是一团浆糊。李主管冰冷的宣判还在耳边回荡:“…不被认可…失误…立刻离开…”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上。还有同事们瞬间低垂下去的头和躲闪的目光,那一刻的孤立无援感,比失业本身更锋利。

    包里的帆布挎包勒在肩膀上,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她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还有那个记录了她所有“罪证”的U盘。她下意识地将挎包往怀里紧了紧,仿佛那里面不是物品,是她破碎的自尊和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刺目地亮着,等待的队伍不长不短。林薇停下脚步,眼神空洞地落在对面街角一簇开得极为热烈的三角梅上。那艳俗的紫红色,在灰蒙蒙的城市背景下显得如此突兀又生机勃勃,刺得她眼睛发酸。

    就在这时——

    绿灯亮起。像木偶被无形的线牵动,她抬起脚,混在人群中向前移动。她的动作慢了一拍,或者说是心不在焉让她脱离了人群的自然流速。就在她走到马路中央隔离带附近,人群已经涌向对面的人行道时——

    猝不及防地,从她右侧斜刺里快步走出一个男人。

    他似乎步伐很快,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和掌控感。林薇的迟钝视线撞上了一抹极其熨帖的深灰色——高级西装的质地在阳光下流淌着低调而昂贵的光泽,一丝褶皱也无。这抹灰色向上,勾勒出宽阔平直的肩膀线条。

    出于某种近乎自保的本能,林薇猛地停下了脚步,避免了直接的撞击。

    他也因为她的突然停顿而收住了脚步。

    就在林薇下意识仰头的瞬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深邃,如同深秋寂静的夜空,却又并非全然的冰冷或疏离。他的眼廓清晰,睫毛浓密,眸色是某种沉静的、难以名状的深棕色,仿佛蕴藏着无数星辰陨落的故事,又似乎只是被城市的水泥森林洗练得异常纯粹。里面没有路人常见的淡漠或匆忙,只有一种沉静的、洞悉般的专注。阳光斜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气质如同他身上的西装一样,挺括,一丝不苟,透着属于另一重天地的疏阔大气。

    那一瞬间的视线交汇,时间仿佛被抽离了流动的能力。周遭的一切背景——喧嚣的马路、晃动的人影、刺眼的阳光——都虚化、褪色、沉寂下去。世界只浓缩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她的狼狈与他的卓然形成了一种极其荒谬又无比刺眼的反差。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后又猛地被释放开,以一种近乎恐慌的、前所未有的激烈节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喉咙。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脸颊瞬间灼烧起来。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像溺水者突然浮出水面接触到空气的眩晕窒息,又像是寒冷冬夜触碰到了壁炉里跳跃的暖焰。陌生,奇异,却带着一种致命的、令人晕眩的吸引力。

    他比她高了至少一个头,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却没有丝毫轻慢,反而带着一丝意外和探究。他似乎也微微怔了一下,深邃的目光在她写满了惊愕、迷茫和浓重失魂落魄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穿透了她此刻的狼狈外壳,直抵她灵魂深处那片刚刚被撕裂的废墟。

    这短短的一秒对视,在林薇的感受里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而,理智和强烈的羞赧在下一秒就以更凶猛的姿态将她席卷。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散乱的发丝大概糊在汗湿的额角,眼睛里可能还带着未褪尽的红痕,衣着皱巴巴(办公室里绞着裙摆的手还没放开),手里死死攥着那个磨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她被驱逐的证明。而他呢?干净得仿佛不染尘埃,连袖口露出的那一截纯白色衬衫都一丝不苟得让她窒息。这强烈的对比,像一面骤然立在面前的巨大棱镜,残酷地折射出她此刻的失败与对方的遥不可及。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泥里。

    心口刚刚升腾起的那点莫名的悸动和热度,瞬间被冰冷刺骨的自卑和现实的重压淹没、熄灭。那感觉太过奢侈,太过荒诞。她甚至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几乎是出于一种动物般的本能,林薇像被烫到一般,倏地收回了视线。她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猛地低下头,目光死死盯住自己那双沾了点灰尘的旧皮鞋鞋尖。心脏还在狂跳,却不是悸动,而是冰冷的恐慌和难堪。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想要立刻转身逃跑的冲动,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她听到男人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难以辨别的鼻息,像是某种确认,又像是……叹息?她不敢确定。

    然后,那挺括的深灰色身影,越过她身边的那一小片隔离带花坛,没有丝毫停顿,迈着沉稳而富有韵律的步伐,朝着与她完全相反的方向,汇入了人行道上的人群,很快消失在那片刺眼的光线和人流中。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留下林薇一人,僵立在马路中央。绿灯亮了又灭,身后有行人不满地绕过她。初夏的风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却吹不散那瞬间升腾又瞬间冷却的灼烧感。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只有心口残留的剧烈搏动和脸上未曾褪尽的潮红,提醒着她那短暂交汇的真实。

    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

    在她人生跌至谷底、满身泥泞、前路茫然如浓雾的这一刻,命运竟然以一种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将一个足以在她平静生活中掀起惊涛骇浪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投入她的视线。然后,又轻飘飘地拿走。仿佛是故意要让她看清,天堂的入口曾向她展开过一瞬的光,却在她最无资格踏足的时候。

    巨大的空洞感再次汹涌而来,吞噬了那一刹那的心跳如雷。那点微弱的、因那个男人而闪过的悸动火花,被更深的、席卷一切的灰暗彻底掩埋。那个精致的、属于“成功者”的世界的身影消逝在方向明确的阳光里,而她,甚至连自己该往哪儿走都忘记了。

    绿灯又亮了一次。她像个最迟钝的木偶,被身后的人流推搡着,茫然地、踉跄地,踏上了斑马线。每一步,都比刚才更加沉重。心脏沉甸甸的,里面装的不仅仅是失业的重负,又多了一份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失落和自嘲。那个转角惊鸿一瞥的“天堂”,最终化成了压在她背上的又一根羽毛——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她在这狼狈不堪的尘世步履,更加沉重而踉跄。(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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