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过老槐树顶时,刘昭捏着张杨的信站在晒谷场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信纸边缘被山风掀起又落下,“扫榻以待“四个字在他眼底烧出一片滚烫的光——这是他自父母被矿主鞭死在矿洞后,第一次觉得命运的绳结松了些。
“昭哥。“孙四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正用粗布擦着腰间的柴刀,刀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留守的人都挑好了。
老周头管粮仓,二柱带护矿队巡山,您看......“
刘昭转身,看见孙四郎后颈还沾着矿灰——这是他们昨天连夜清点物资时蹭上的。
这个从前被矿主打断过三根肋骨的汉子,此刻腰杆挺得比矿洞的顶梁柱还直。
他伸手拍了拍孙四郎肩头:“矿区交给你,我放心。“
远处传来鼎沸的人声。
刘昭望过去,二十几个矿工正往马车上搬粮袋,李大牛赤着膀子站在车辕上,板斧往地上一剁:“都使把劲!
昭哥说了,咱带出去的不仅是粮食,是咱邙山的底气!“他转头瞥见刘昭,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被矿渣崩掉的门牙,“头,我把骑兵营的马喂得倍儿壮实,保准跑起来比狼还快!“
楚瑶提着药箱从人群里钻出来,发间的银簪晃了晃。
她往刘昭怀里塞了个布包,是昨夜赶制的千层底:“山路上石子多,你脚底板的旧伤......“话没说完就被柳娘扯了袖子。
女医官抱着药囊倚在枣树下,眼尾微挑:“他要是敢嫌硌脚,我这儿有止痛散。“她顿了顿,又补了句,“不过依我看,这小子的皮比矿洞的花岗岩还厚。“
刘昭低头闻了闻布包,是楚瑶常用的艾草香。
他把布包系在腰间,抬头时看见山梁上站满了人——抱着孩子的妇人,柱着拐杖的老人,甚至还有几个光脚的娃娃。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哭嚎:“昭哥,可要常回来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像山涧的潮水漫过整个山谷。
“启程!“刘昭抽剑出鞘,剑尖挑起一面新制的红旗,“等咱们在外面打出个名堂,就接大家过好日子!“
马蹄声碾碎晨露时,队伍已经走了三十里。
前方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刘昭勒住马,鼻腔里涌进浓重的焦糊味——是烧柴火的味道,但混着血腥气。
他翻身下马,蹲在路边查看马蹄印:“三拨人,两拨穿皮靴,一拨光脚,人数......“他闭了闭眼,精神力如细针般刺入推演玉。
眼前闪过画面: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带血的布条,十几个黄巾贼举着朴刀追打妇孺,为首的刀疤脸正往草垛上泼油。
刘昭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汗——模拟器刚升到精通,能推演六小时,但每次使用都像被人拿锤子砸了太阳穴。
“大牛带二十人绕到村后,砍断贼军退路。“他扯下腰间的红布系在手腕上,“瑶娘带柳娘守在村口,救妇女小孩。
剩下的跟我走!“
转过山坳,残破的村牌“青牛村“还挂着半块。
刘昭刚露头,就见个白发老头跪在路中央,额头抵着泥土:“军爷救命!
李通那贼子说要血洗村子......“话没说完,村里传来“轰“的一声,草垛燃成了火团。
“跟我冲!“刘昭抽出腰间短刀,率先冲进村子。
推演画面里的细节在他脑海里炸开:左边第三间草房后有绊索,右边晒谷场的石磨下埋着火油坛。
他一脚踹翻挡路的木凳,大喝:“左边躲!
右边放火!“
李大牛的板斧带着风声劈下来,正砍在举刀的贼兵手腕上。
那贼兵惨叫着滚进泥坑,板斧顺势扫倒两个同伴。
刘昭弯腰捡起块碎石,精准砸中正在泼油的贼兵膝盖——这是他在矿洞练了三年的准头。
那贼兵踉跄着撞翻油桶,火舌“腾“地窜起来,正烧着他腰间的火药袋。
“轰!“
爆炸声惊飞了树上的乌鸦。
刘昭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看见李通正往村后的密林跑,玄色披风上沾着血。
他扯下红布扔给旁边的矿工:“看好俘虏!“提刀追了上去。
林子里光线昏暗,只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刘昭躲在树后,看着李通背对着他调整刀带——推演画面里,这贼首最恨被人说“胆小如鼠“。
他故意提高声音:“我当黄巾余孽有多厉害,合着是只会烧村子的丧家犬?“
李通猛地转身,刀光划破空气:“小崽子找死!“他挥刀的动作比推演里慢了半拍——刚才的爆炸震得他耳膜发疼。
刘昭矮身躲过,反手用刀背敲在他后颈。
李通闷哼一声栽倒,被刘昭用绳子捆了个结实。
“爷爷我...我可是跟着张角大人......“李通挣扎着抬头,正对上刘昭冷冽的眼。
刘昭扯了块破布塞住他的嘴,扛起人往回走。
林子里漏下的光斑落在他肩头,把影子拉得老长。
青牛村的篝火燃起来时,王楷的马车到了。
这副将穿得比过年的矿主还体面,靛青官服上绣着金线云纹,可眼角总往刘昭的粮车扫。“刘壮士为民除害,某定当禀明巡查使。“他端着茶盏笑,茶沫子溅在袖口也不在意,“只是这李通......可是朝廷要犯?“
刘昭夹了块野兔肉放进楚瑶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在自家灶台边:“王副将若是要,我这就把人交了。“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就是可惜了青牛村的乡亲们凑的谢礼——五十石小麦,二十坛好酒,原想着献给朝廷讨贼用的。“
王楷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笑容更热络了:“壮士一片忠心,某自会替你周全。“他起身时,袖中滑出个小纸包,被柳娘眼疾手快踩在脚下——是蒙汗药。
刘昭当作没看见,起身抱拳:“有副将照拂,刘某感激不尽。“
三日后,河内郡城的城门楼子出现在晨雾里。
张杨站在城楼下,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比刘昭想象中更高,络腮胡里还沾着酒渍,却让人生不出半分轻视。“好小子!“他大笑着拍刘昭后背,震得人骨头都发颤,“某听王楷说你献了粮,又灭了李通,当真是虎狼之资!“
宴会上,张杨的酒坛换了三回。
刘昭握着酒盏,听他说董卓乱政,说百姓疾苦,说自己想举旗讨贼却缺个能打硬仗的先锋。
末了,张杨凑近些,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某观你非池中之物,若我起兵,你可愿为先锋?“
刘昭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想起邙山矿区飘起的炊烟,想起青牛村老人往他怀里塞的煮鸡蛋。
他放下酒盏,抱拳时腕间的红布晃了晃:“愿效犬马之劳。“
夜更深时,张杨的亲兵来传信:“将军说杂役营缺个管事,刘壮士明日便去那报到吧。“
楚瑶替刘昭解开发绳时,他摸着腰间的推演玉轻笑——杂役营?
倒省得他藏锋了。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他眼底翻涌的光,像矿洞深处未被开采的金脉,正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