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市井奇遇

    听雨轩的破败,在侯府日复一日的冷落与刻意的遗忘中,发酵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霉味。空气沉甸甸的,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枯朽的木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的气息。凌薇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纵然灵魂仍在挣扎嘶鸣,躯壳却已被这粘稠的死寂层层包裹,动弹不得。

    王婆子那次被逼退后,短暂的消停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刁难变得更加琐碎阴毒:清晨打来的井水浑浊不堪,明显被人投了泥沙;晾晒的衣物总是不翼而飞,或在夜里被恶意泼上脏污;连小梅偷偷送来的半个冷馒头,有时也会被巡查的婆子“无意”撞落,踩进泥里。她们像一群耐心的鬣狗,不急于致命一击,只是不断撕咬,用无休止的骚扰和剥夺,消耗着猎物的每一分意志和体力。

    身体的虚弱是凌薇最大的桎梏。体能恢复训练和《养气诀》的修炼,如同在泥沼中跋涉,每一步都艰难万分,进展缓慢得令人心焦。丹田处那丝气感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在经脉中游走时带来的缓解,杯水车薪。饥饿感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的胃袋,带来阵阵痉挛的疼痛和眩晕。更糟糕的是,脚底被碎陶片划破的伤口,在潮湿肮脏的环境和营养不良下,非但没有愈合的迹象,反而开始红肿、发热,每一次挪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她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条,用省下来的清水勉强清洗后紧紧包扎,但低烧的苗头已然出现,额头时不时传来滚烫的触感。

    必须出去!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的藤蔓,在她心中疯长,缠绕勒紧。困守孤岛,只有死路一条!她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干净的药物(至少是能消炎的草药),更需要了解这方陌生的世界,寻找任何可能的生路和反击的契机。她需要一个窗口,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这座华丽坟墓的缝隙。

    机会终于来了,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讽刺意味——凌雪的正式认亲宴。

    侯府上下为了这场迟来的“真凰归巢”盛宴,提前数日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和喧嚣。各色珍稀食材流水般运入大厨房,库房里积年的绫罗绸缎被翻找出来,匠人们日夜赶工修缮装饰庭院,仆役们脚步匆匆穿梭如织,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奢华浮躁的甜腻香气。

    听雨轩,这座被遗忘的孤岛,反而因此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所有眼睛都聚焦在即将成为主角的凌雪和操办盛宴的柳氏身上,连平日里在附近晃荡、负责“看管”她的粗使婆子,也被临时抽调去前院帮忙。看守的空隙,前所未有地扩大了。

    就是现在!

    凌薇强忍着脚底的剧痛和阵阵袭来的眩晕,迅速行动起来。她翻找出箱笼里仅存的几件半旧衣裙,选了一件颜色最黯淡、样式最普通的青灰色窄袖袄裙。她用冷井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压下那恼人的低烧带来的红晕。接着,她拆散了原本属于侯府大小姐的繁复发髻,只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将长发在脑后紧紧挽成一个最不起眼的圆髻,额前碎发随意垂下,遮住过于精致却苍白的眉眼。最后,她抓起一小把院墙根下混合着尘土的、半干的污泥,毫不犹豫地抹在脸颊、脖颈和双手裸露的皮肤上。污泥粗糙的颗粒感混合着土腥气,瞬间掩盖了肌肤本来的光泽,也模糊了过于清晰的轮廓。镜中(那是一块模糊的铜片)倒映出的,不再是那个苍白羸弱的侯府小姐,而是一个面色蜡黄、风尘仆仆、为生计奔波的底层小丫鬟。

    她将贴身藏着的青玉佩和那本破烂的《养气诀》用一块油布仔细包好,藏在最贴身的暗袋里。又揣上仅剩的几枚铜钱——那是苏姨娘旧物里最后的遗存。目光扫过墙角那个封着毒蛇的破陶罐,犹豫了一瞬,最终放弃。太显眼,也太危险。

    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熟悉的滞涩感。她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伏在门后,侧耳倾听了足足一刻钟。确认院外小径无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时,她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而出,动作迅捷如猫,迅速融入听雨轩后墙根那片半人高的荒草之中。

    脚底的伤口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低烧让视野边缘有些模糊晃动。但她凭借着特警的方位感和对侯府地图的反复记忆(来自原主零散的记忆碎片和这些日子的观察),在荒废的花园、仆役通行的狭窄夹道、堆满杂物的库房死角间快速穿行。她的心跳得极快,一半是紧张,一半是这具身体不堪负荷的虚弱带来的悸动。

    终于,一片相对低矮、墙头长满苔藓和瓦松的院墙出现在眼前。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嘈杂人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这里是侯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紧邻着府外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

    没有梯子,没有垫脚石。凌薇咬紧牙关,忍着脚底撕裂般的剧痛,尝试了几次跳跃攀爬,都因力量不足而失败。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流下,带来刺痒的感觉。眩晕感更重了。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目光扫过角落一堆废弃的破瓦罐。

    有了!

    她费力地将几个大小不一的破瓦罐拖拽过来,摇摇晃晃地垒起一个勉强能踩踏的“台阶”。深吸一口气,凝聚起全身残存的力量和意志,她踩了上去!瓦罐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摇欲坠。她双手死死抠住墙头粗糙的砖缝,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渗出。借助那一瞬间的支撑,她猛地发力向上!

    “噗通!”

    一声闷响,带着尘土和枯叶,她重重摔落在墙外的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脚底的伤口彻底崩裂,剧痛让她蜷缩起来,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她躺在冰冷的泥地上,仰望着狭窄一线、灰蒙蒙的天空,大口喘息,胸腔里火烧火燎。

    自由了。哪怕只是片刻,哪怕代价是钻心的疼痛。

    强撑着爬起来,凌薇一瘸一拐地拐出后巷。如同从深海骤然浮出水面,喧嚣的声浪瞬间将她吞没!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展现在眼前。

    这是与侯府那精致、压抑、充满腐朽规矩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天地!充满了粗糙、鲜活、甚至有些野蛮的生命力。空气里不再是昂贵的熏香,而是混杂着汗味、劣质脂粉香、食物焦糊味、牲畜粪便味、以及各种香料和药材的复杂气息,浓烈得有些呛人,却无比真实。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地摊。绸缎庄门口挂着鲜艳的布匹招揽顾客,伙计的吆喝声高亢嘹亮;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四溅;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排着长队,白胖的包子在蒸笼里散发着诱人的麦香和肉香;算命瞎子摇头晃脑地敲着竹板;耍猴人带着一只脏兮兮的猴子表演着拙劣的把戏,引来孩童的哄笑;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麻木;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摇着折扇,在仆从簇拥下招摇过市;挑着沉重担子的货郎汗流浃背,吆喝着“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一辆拉泔水的驴车慢悠悠驶过,留下刺鼻的酸臭……

    凌薇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贪婪地吸收着这一切。嘈杂的人声、鼎沸的市井烟火、为生计奔波或挣扎的众生百态……这一切都强烈地冲击着她,让她那被仇恨和压抑填满的心腔,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近乎疼痛的、属于人间的“活着”的感觉。她不再是困在听雨轩里那个等死的“假嫡女”,她是林薇,一个行走在阳光(尽管是灰蒙蒙的)下、拥有无限可能的灵魂!

    她压下心头的激动,首要目标是寻找治疗伤口和消炎的草药。她凭着特警野外生存训练中积累的植物知识,以及原主记忆中一些模糊的草药常识,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售卖普通药材的小摊。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头,正懒洋洋地打着盹。凌薇压低声音,模仿着小丫鬟怯生生的语气:“老伯……有没有……治外伤、能退热的草药?便宜些的……”

    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她蜡黄泥污的脸上和明显一瘸一拐的脚上扫过,撇了撇嘴,随手在摊子上拨拉出几样:“喏,车前草捣烂敷伤口,能消肿。地骨皮煮水喝,退点热。两文钱。”

    凌薇松了口气,摸出两枚被汗水浸得温热的铜钱递过去,小心地将那几株带着泥土气息的干瘪草药用破布包好,揣入怀中。这点微薄的收获,却让她心头涌起一丝暖意,这是她自己挣来的生机!

    她不敢久留,准备再观察一下便寻机返回。她沿着相对人少的街边慢慢走着,像一个真正好奇又胆怯的小丫鬟,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的店铺、行人、乃至墙上模糊的告示,试图捕捉任何有用的信息。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几家生意冷清的旧货铺子挤在一起。凌薇的目光被其中一家铺子门口随意挂着的一块旧木牌吸引,上面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当铺“当”字的徽记,但笔画更为古拙。她心中一动,想起了贴身藏着的青玉佩。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进去。铺子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陈年木头和灰尘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就着天光仔细擦拭一枚铜镜的干瘦老头。

    凌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柜台前,声音压得更低:“掌柜的……您……收玉器吗?”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青玉佩,放在柜台上。

    老头停下擦拭的动作,慢悠悠地抬起头,扶了扶老花镜,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玉佩上。他的表情起初是惯常的漫不经心,但当他看清那玉佩的质地和上面极其古朴、非寻常工匠能刻出的奇异纹路时,干瘦的手指猛地一颤!

    他几乎是抢一般地将玉佩拿起,凑到眼前,借着昏暗的光线反复摩挲、审视。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那火焰与云纹交织的独特图案。他看了许久,手指在那纹路上细细描摹,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这玉……”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和……敬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凌薇泥污的脸,试图看清她的真容,“丫头,你这玉佩,从何处得来?!”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深沉的忌惮,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烫手的东西!

    凌薇心头警铃大作!这玉佩果然非同寻常!“是……是家传的……”她含糊道,伸手就想把玉佩拿回来。

    老头却下意识地将玉佩攥紧,眼神复杂地变幻着,贪婪、震惊、恐惧……最终,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玉佩塞回凌薇手里,动作快得惊人,仿佛那玉佩是什么不祥之物!

    “不收了!不收了!”老头连连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那玉佩,“这玉……我们小铺子收不起!丫头,听老朽一句劝,这东西……藏好了!莫要轻易示人!快走!快走!”他像是驱赶瘟神一样,连连挥手,甚至慌乱地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枚铜镜擦拭,手指却抖得厉害。

    凌薇握紧失而复得的玉佩,掌心一片冰凉,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这玉佩,不仅关乎苏姨娘的身份,更似乎牵扯到一股连这市井老人都讳莫如深、甚至感到恐惧的势力!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不敢再停留,迅速将玉佩藏好,转身快步走出当铺。阳光重新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就在她心神不宁,思索着玉佩和老头的异常反应,准备尽快离开这喧闹之地时——

    “哎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馊恶臭混合着劣质酒气猛地扑面而来!一个踉跄的黑影如同失控的破麻袋,狠狠撞在了她的身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虚弱不稳的凌薇直接向后倒去,怀里的草药包也脱手飞出!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后脑勺磕了一下,眼前金星乱冒,脚底的伤口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窒息!

    撞倒她的是一个乞丐。一个极其肮脏、极其落魄的老乞丐!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麻布片挂在枯瘦如柴的身上,裸露的皮肤覆盖着厚厚的污垢和可疑的疮痂,花白纠结、沾满草屑和污物的头发像一蓬乱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仿佛在垃圾堆里沤了十年的恶臭,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豁了口的破酒葫芦,里面残余的劣酒洒了一地。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撞……撞老子……”老乞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动作笨拙而滑稽,引得旁边几个看热闹的行人发出哄笑。

    凌薇强忍着眩晕、恶心和剧痛,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她没时间跟一个醉醺醺的老乞丐纠缠,只想尽快找回草药离开。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散落在地的草药包。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与那老乞丐从乱发缝隙中露出的眼睛接触的一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双眼睛!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布满了红血丝,眼神迷离涣散,完全是醉鬼的模样。但在那浑浊的最深处,却骤然迸射出两道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寒光!那光芒穿透了酒意、穿透了污垢、穿透了她脸上精心涂抹的污泥和卑微的伪装,直刺她的灵魂深处!

    老乞丐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稀罕的玩意儿。他非但没有爬起来,反而像只老猿般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那张布满污垢、皱纹深刻如同沟壑的脸猛地凑到凌薇眼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恶臭几乎让她呕吐出来!

    他死死盯着凌薇的眼睛,浑浊的瞳孔深处,那锐利的寒光如同鬼火般跳跃着,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看个通透!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黑烂牙,发出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子,狠狠砸进凌薇的耳膜:

    “嘿嘿……有趣……真他娘的有趣!”

    “魂非此界,煞气缠身……”

    “死气里打滚爬出来的……小丫头……”

    “啧啧……这盘死局……看你怎么破……”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凌薇脑中炸响!魂非此界!他看穿了!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最大的秘密!还有“煞气缠身”?是指原主身上的怨气?还是……她手上沾染过的那些属于特警林薇的血与火?

    凌薇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这老乞丐是谁?!

    不等凌薇做出任何反应,老乞丐脸上的疯癫和锐利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醉醺醺、糊里糊涂的糟老头子。他仿佛对刚才的话浑然不觉,也完全不在意凌薇惊骇欲绝的表情,只是随手从自己那身破烂得看不出原色的衣襟里,胡乱掏摸了几下,拽出一本薄薄的、破旧得几乎要散架、封面字迹都模糊不清的册子。

    “喏……赔你的……破草……”

    他嘟囔着,像丢垃圾一样,将那本破册子随手扔在凌薇散落的草药包旁边。

    “无聊练着玩……莫死了……嘿嘿……死了……就不好玩了……”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看也不看凌薇一眼,抱着他那破酒葫芦,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一步三晃地挤进了熙攘的人流,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凌薇如同泥塑般僵在原地,冷汗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粘腻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本沾了灰尘的破烂册子,又猛地抬头看向老乞丐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滔天的骇浪!

    那册子的封面,被尘土覆盖,只能隐约辨认出三个模糊的墨字——《养气诀》。(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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