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强暗骂一句催命鬼,现在也只好等着名酒来压仓库了!
他摁灭烟蒂,估摸着王右军这阵儿该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踱回茶馆。
此时王右军正狼吞虎咽,混沌汤溅得下巴上全是,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蓝布工作服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直到面前只剩两只见底的空碗,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张学强不见了。
"噌"地一下站起身,他茫然四顾,茶馆里几张桌子稀稀拉拉坐着客人,哪还有张学强的影子?
老辈人讲过的骗局猛地窜进脑子里:有些骗子请人吃饭,自己吃饱喝足还打包,借着上厕所的由头溜之大吉,把账单全推给被蒙在鼓里的客人。
这念头刚冒出来,额头上的热汗"唰"地变成了冰凉的冷汗。
他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七块五,兜里揣着的布票刚够过年扯身新衬衣,这要是被人放了鸽子,哪来的钱和票付账?
万一张学强先前还点了别的没告诉他,自己今天可就亏到姥姥家了!
正心头发慌,厨房的蓝布门帘被人用胳膊肘挑开,穿月白厨师服的樊子君端着空托盘走出来。
王右军扭头瞥了眼门口,依旧没见张学强回来,他是跟百货公司经理请假出来的,哪敢在这儿耗时间,咬着牙问道:“经理,这一碗馄饨、一个馒头......多少钱?”
他特意把‘一个馒头一碗馄饨’咬得死死的,生怕人家多算。
樊子君抿嘴一笑,眼尾的细纹弯成好看的月牙:“这不是张同志那桌么?您是他朋友吧?不用给钱,他早结过了。”
王右军紧绷的身子‘噗通’一下坐回竹椅上,连忙摆手:"不走不走,我就问问......嘿嘿。"
樊子君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续了半盏温茶,这才转身回了后厨。
他捏着发烫的茶碗,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心里对张学强的钦佩又多了几分——这人看着场面,做事也敞亮中交。
‘啪’的一声,巴掌突然拍在肩头,王右军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茶碗差点脱手。
张学强已经坐在对面,指尖转着空茶杯,淡然笑道:“等急了?”
“哪能啊!”王右军连忙陪笑,“您是大忙人,我这刚吃完馄饨,正歇着呢。”
张学强扫了眼四周,茶客们都盯着戏台子上的评书,抑扬顿挫的声音把说话声盖去大半。
他从中山装内袋掏出信纸包裹,隔着桌子推过去。
“我手头现钱不够,这是两千五百斤全国粮票,还有一百二十张工业券。
交货的时候我再补你十张大团结,这事能办不?”
王右军的脸‘唰’地白了,手指捏着纸角微微发颤,桌下飞快展开一数——可不是嘛,两千斤全国粮票码得整整齐齐,工业券的红色印章在昏黄灯光下格外醒目。
按黑市行情折算,粮票每斤三毛五,两千五百斤就是小九百块,加上补的一百块,买下那些酒不仅够,还能落几十块差价。
他长这么大,哪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票券?
手心里的汗把纸角都濡湿了,说话都带了颤音,“这......按说够了,可我做不了主啊,得问我舅。”
说着又把牛皮纸推了回去,这么多票券,他连过夜都不敢沾手。
张学强却一摆手,“就放你那儿。
成不成,明儿给我信儿。酒我是要定了,大不了我再去凑钱。”
这年头一千块能盖半个四合院了,王右军听他说要凑钱也不奇怪,当即拍胸脯。
“您放心!我准保把事办妥,不给您添麻烦!”
此刻他脑袋晕乎乎的,不全是因为钱,更因张学强这份信任——两千斤粮票说交就交,这人得多有底气?
心里头对张学强的身份更太高了几筹,已然生出几分愿效犬马的热乎劲儿。
张学强呷了口茶,想起先前的话:“你说有两件事,另一件呢?”
王右军灌了口茶,喉结滚动半天,才压着嗓子说:“是我表哥......他弄了些银圆、铜钱,想让您掌掌眼。”
此刻声音压得更低了,“这快过年了,他想换点布票。”
布票这东西,在计划经济年月金贵着呢,到 1984年才彻底退出市面。
地方发行的票面上印着使用期限,过期就成废纸,有的连布鞋票都折算在内,一双鞋得扣一尺五寸布票。
张学强盘点仓库时,倒真翻出不少积压的布票。
他装作掏烟盒,从口袋摸出张土黄色纸片,桌下塞给王右军,“布票我有,就看你表哥的货怎么样了。”
王右军捏着纸片一看,二指宽的票面上印着‘军用布票壹市尺’,边角的齿轮纹比地方票精致得多——这可是全国通用的硬通货,不受地域和时间限制!
他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张学强的眼神添了几分探究,嘴上却赶紧说:“您等着,我这就叫他来!”
张学强本有些兴致缺缺——银圆铜钱大多不值钱,这年头银价才两毛多一克,铜钱更是按斤称,除非遇上稀世大珍,否则犯不着动仓库里的票。
可是那些大珍不是普通人能弄到的,所以他对这事兴趣不是很大。
但见王右军急得额头冒汗,便摆摆手:“走吧,带路。”
这里人多嘴杂,可不是看货的地方,至少现在不是。
刚起身,樊子君端着茶壶过来,笑盈盈问,“歇好了?明儿还吃饺子不?”
张学强拉她到柜台后,低声道:“明天换花样,弄点牛羊肉馅儿的。这几天都别重样。”
说着递过去几张牛羊肉票,还有一小沓鸡蛋票,票面上的特供印章鲜红如新。
樊子君眼睛亮了,连忙点头:“您放心,保证变着法儿来,不重样!”
外头的积雪被踩得瓷实,阳光一照像铺了层碎镜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张学强骑着二八大杠,跟着王右军七拐八绕,又进了上次那座四合院。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刘大山见了张学强,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忙不迭地往院里让。
“哎呀,您可来了!我备了好茶叶,快屋里坐!”
张学强估算了一下时间,离物资回收站下班还有俩钟头,没工夫寒暄,进屋坐下就直截了当,“东西呢?”
刘大山也不啰嗦,转身从堂屋抱来个纸箱,‘哐当’放在八仙桌上,“您瞧瞧,都是老物件!”
张学强低头一瞅,箱子里的铜钱银圆裹着绿锈,好些都锈成了疙瘩,连字迹都漫漶不清了。(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