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周五。
早上七点刚过,杨锦文一行人登上了前往德洋的绿皮火车。
车厢里空荡荡的,没多少人,四个人围坐在一起。
姚卫华一边抽烟,一边吹牛:“我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蓉城,十多年前的时候了,川省的女人真是漂亮啊,大白腿,脸白!”
猫子羡慕道:“听说蓉城有大熊猫,我还没见过呢。”
姚卫华白了他一眼:“我跟你说女人,你非得跟我提劳什子大熊猫!”
蔡婷笑道:“我也想看熊猫,杨队,咱们要是把案子办完了,能抽空去看看吗?”
杨锦文手里拿着材料,正专注地看着,没搭理他们。
猫子挨着他旁边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火车外的风景。
突然,他鼻子一嗅:“哎哟,杨队,你身上有温法医的味道。”
蔡婷挑了挑眉:“那可不是,出差前都得交一次公粮,不能满仓。”
蔡婷天天跟一帮糟老爷们打交道,说起黄段子来,脸不红心不跳。
杨锦文瞥了他们一眼:“胡说,我身上就这个味。”
猫子撇撇嘴:“拉倒吧,温法医身上的香水味,整个市局的人都闻到过,你俩昨晚肯定是睡在一起的。”
姚卫华深有感触:“猫哥,你是没结婚,不对,你是没女朋友,你不理解咱们杨队。”
猫子没搭理,他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在安南,没出过几次省,为数不多的是跟着办案出了几趟差,所以他对沿路的风景都感到很新奇。
“川省不是盆地吗?咱们坐火车过去,怎么感觉不到落差呢。”
姚卫华嗤笑一声:“你以为是坐过山车呢?下午的时候,火车经过的全是隧道,早些年修铁路的这些工人,确实了不起,大江南北的修。”
蔡婷点了一根烟,跟着望向车窗外巍峨的崇山峻岭,感慨道:“要致富,先修路嘛,咱们改开这些年,要南北贯通,要南水北调,多么伟大的工程啊。”
猫子点头应了一声:“对了,老姚,咱们是不是要经过剑门关?”
姚卫华摇头:“在广远呢,你看不到的。”
猫子有些遗憾:“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想去看看先秦古道,毕竟咱们都是老秦人。”
“我艹,你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家祖祖辈辈都在秦省,我就是老秦人。”
这时候,杨锦文抬起头来,问道:“德洋那边负责接待我们的是谁?”
聊到工作,蔡婷拿出笔记本,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杨锦文。
“德洋刑警支队的副大队长,名叫林乔。”
杨锦文瞥了一眼照片,把对方的样子记在脑海里。
出发之前,得先确认对方身份,98年的信息化不发达,互相之间得先沟通。
这个世道,骗子多得很,曾经就有一个去南方的考察团,一下火车就被骗子给盯上了,骗的底裤都不剩。
姚卫华担忧道:“德洋刑警支队不太配合,咱们过去要怎么查?”
蔡婷回答:“如果‘殷红’真是德洋人,排除籍贯是主城区的,那么就有六个区县要查,咱们手上没有她的真实身份,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排查。”
姚卫华叹了一口气:“她藏的也真够深,她这次回去,不说报复什么人。我琢磨啊,她没去丹南县之前,肯定也是犯过事的,不然解释不了,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杨锦文收起证人的笔录,昨天晚上,齐斌去过看守所,再次提审了袁朗,对方确实不晓得‘殷红’是哪里人。
猫子道:“她不是和收留她的那个汪大娘说过,她之前杀过人,十有八九是逃犯。”
蔡婷叹了一口气:“估计是被迫杀人,主动杀人的话,面对袁大军、陶建业带给她的苦难,早就动手杀人了,也不会等到聋哑女人找到她,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锦文问道:“咱们这趟火车是几点钟到?”
蔡婷回答说:“预计是晚上七点左右,估计要晚点,起码七点多了。”
“半年前,也就是1月22号和1月23号,聋哑女人从德洋去丹南县,‘殷红’从安南回德洋,都是坐的这趟火车,K121。”
姚卫华一听这话,表情立即垮了下来,很自觉的站起身来。
“齐斌这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早知道这趟出差,我就该和他换。”
猫子纳闷:“怎么了?”
蔡婷也叹了一口气:“查案啊,还怎么了?”
猫子“哦”了一声,醒悟过来。
杨锦文笑道:“我来看着行李。”
“瓜子汽水八宝粥有要的吗?”
这会儿,火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小推车,从狭窄的过道走来。
姚卫华走过去,喊到:“给我一瓶崂山啤酒。劳驾,向您打听一个事儿。”
蔡婷和猫子去了前后车厢,开始走访调查。
一个多小时后。
蔡婷在火车上抓了一个扒手,扭送给了在车上睡觉的铁路公安。
猫子向乘务员出示证件,他问询的时候,一个抱孩子的家长,听见他是公安,便把孩子递在他怀里,自己去厕所蹲了大半天,说是拉肚子了,忍了很久,不信别人,只信公安。
姚卫华每去一个车厢,都会在连接处和抽烟的乘客们聊聊天,烟发出了大半包,天南地北的侃了一会儿。
再两个小时,三个人疲惫的回到座位,只见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盒,全是杨锦文从餐车打来的。
“我靠,鸡腿啊。”
“红烧鱼!”
“小酥肉,西红柿草鸡蛋,还有白米饭!”猫子咽了一口唾沫。
杨锦文递给他们勺子:“火车上没有筷子,赶紧吃。”
姚卫华道:“破费了啊杨队,这报销不了吧?”
“我请你们。”
“那多不好意思。”蔡婷笑呵呵道,接过勺子,埋头干饭。
酒足饭饱之后,蔡婷先开口:“杨队,问过了,有一个在火车上打扫卫生的乘务员,见过聋哑女人,不过她不记得是几月几号。
她说,当时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衬衣的女人,蹲在火车车厢的连接处,抱着膝盖,身体瑟瑟发抖。
当时是冬天,乘务员就觉得很纳闷,问她,她就用手比划,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乘务员摸了摸她的手,她皮肤很烫,对方就赶紧找来了一件军大衣给她披上,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给她打了一份快餐。
聋哑女人只是喝了一点水,但没吃饭。
乘务员知道她是聋哑人,还用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聋哑女人看不懂,可能是不识字,也就是文盲。
下火车之前,聋哑女人把衣服还给了乘务员。”
姚卫华道:“喝下百草枯,心里像是火烧一般,估计觉得不冷,肯定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蔡婷摇头:“我倒是觉得聋哑女人像是在逃跑,她遇到了危险,连衣服都没穿,身上连钱也没有。
她第一时间搭乘火车,去丹南县找到‘殷红’,只有‘殷红’能帮助她。”
猫子道:“那还用说啊,喝了百草枯,这哪里是遇到危险,人都快要死了。”
蔡婷狠狠瞪了他一眼。
猫子赶紧道:“对了,‘殷红’确实是坐的这趟火车,当时是腊月二十五,快要过年了,火车上人很多,乘务员查票的时候,看见过她。
她坐在5车厢的11号位置,一直望着车窗外面。”
杨锦文道:“5车厢?”
“是。”
“带我去看看。”
猫子赶紧吃了几口红烧鱼,再拿起一根鸡腿,一边吃,一边带杨锦文到了5号车厢。
这节车厢里,只有十几个乘客,坐的稀稀拉拉。
现时代的车厢不是用字母标注的,而是直接用数字。
11号是在中间的靠右、挨着窗户的位置。
火车的车轮在铁轨上摩擦,车厢摇摇晃晃。
猫子指道:“就那个位置。”
这时候,蔡婷也跟了过来,指向车厢的连接处。
“当时那个聋哑女人也就蹲在那儿,当时有很多逃票和站票的人,都蹲在一起,她就在那个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
突然,火车驶入一条长长的隧道,车厢里骤然暗了下来,光亮完全消失。
像是掉进了墨水瓶里,耳边只有铁轨的摩擦声,哐当哐当。
长达十分钟后,隧道前方出现一团日光,很快,火车钻出隧道,所有的光又回来了。
杨锦文仿佛看到11号位置,一个身穿红色大衣、围着蓝色围巾的女人,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他一回头,车厢连接处,聋哑女人也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神悲伤地注视着自己。
她们都在看着他!
不,不是!
杨锦文后退了一步,他知道,她们不是在看自己,像是彼此对望着。
聋哑女人拼死也要找到‘殷红’,而她的出现,就像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逼的‘殷红’杀死陶建业,义无反顾地重返旧地。
这一趟K121绿皮火车,承载了两个女人来时的路,也带着杨锦文,去寻找最后的真相。(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