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前广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九天巨幕之上,硝烟弥漫,杀声震天,但焦点却死死锁定在那座巍峨的城门——金川门!
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厚达数尺的包铁城门在沉重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城外,是黑压压如潮水般涌动、兵甲森然的燕军,刀枪如林,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为首一人端坐骏马之上,金盔玄甲,气度沉凝如渊,正是燕王朱棣!
他身后猎猎作响的“燕”字大纛,如同滴血的巨爪,昭示着王者的降临。
城门内侧,两个身影清晰无比。
左边是身着亲王常服、面色紧张中带着一丝谄媚的年轻藩王——谷王朱橞。
右边那位,身着国公麒麟补服,身材高大,面容此刻在画面里竟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正是曹国公李景隆!
两人并肩站在打开的城门旁,目光越过汹涌而入的燕军铁流,聚焦在城外朱棣那威严的麾盖之上。
“金川门陷落!谷王朱橞、曹国公李景隆,开城迎燕王!” 天幕冰冷的旁白,如同丧钟,敲响在洪武十三年的应天府上空。
短暂的死寂被一声洪亮的、带着浓烈戏谑意味的喝彩打破!
“好!开得好!” 永昌侯蓝玉猛地一拍大腿,声震广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洋洋。
他环顾四周被他声音吸引过来的勋贵们,指着天幕上李景隆那张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唾沫横飞:
“瞧瞧!都睁开眼好好瞧瞧!什么叫放水?什么叫真本事?这才叫炉火纯青!徐增寿那傻小子,那是拿自个儿脑袋往刀口上撞,玩命!蠢!再看我师父李景隆,”
蓝玉特意加重了“师父”二字,语气里充满了玩味的“敬意”,“不动声色,轻轻一推门,泼天大功就到手了!燕王兵不血刃进了应天,他李景隆还是那个堂堂曹国公!高!实在是高!这放水的功夫,我蓝玉拍马都追不上!还得是师父啊!”
他这番赤裸裸的嘲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空气里。
周围的勋贵们,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定远侯王弼等人,脸色都变得极其古怪。想笑?不敢。想骂?似乎也没必要。看向蓝玉的目光里,充满了“你他妈可真敢说”的复杂意味。
短暂的哄笑后,是更深沉的叹息。
“唉……” 傅友德摇着头,花白的胡须都在抖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兔死狐悲的萧索,“曹国公(李文忠)英雄一世,怎么……怎么摊上这么个‘熊孩子儿’?金川门这一开,是给燕王开了条通天大道,可也亲手把曹国公府的棺材板给钉死了啊!”
“谁说不是呢!” 冯胜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声音同样低沉,“李景隆这功劳,立得太大,也太脏!燕王现在用得着他,自然千好万好。可等他真坐稳了龙椅,回头再看今天这事……嘿!一个能为了荣华富贵、或者为了保命,就敢在敌军兵临城下时打开国都大门的国公爷,哪个皇帝夜里能睡得安稳?不怕自家子孙哪天也被人这么‘开门揖盗’?”
王弼接口道:“正是此理!曹国公府,怕也就传这第二世了。李景隆自己,也绝无善终之理!就算燕王念着‘情分’不杀他,削爵圈禁,怕是跑不了。一个没了爪牙的勋贵,在朝堂上,比条狗都不如!”
众勋贵纷纷点头,看向奉天殿大门方向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殿内那位曹国公李文忠的同情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幸好,自家没出这种“放水”“开门”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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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头,江风猎猎,吹得人衣袍翻飞。
李景隆死死抓着冰冷的垛口,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僵硬得如同城墙上的一块砖石。
天幕上,那个站在金川门内、平静地迎接叛军入城的“自己”,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未来注定的、无法洗刷的污名与绝路!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抄起腰间挂着的牛皮酒囊,拔掉塞子,仰起头,将辛辣刺喉的烈酒狠狠灌入喉咙!酒液顺着他的嘴角肆意流淌,浸湿了昂贵的锦袍前襟,也分不清是酒还是别的什么。
“咕咚…咕咚…哈!” 大半囊烈酒顷刻见底。李景隆狠狠将空瘪的酒囊摔在坚硬的城砖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是混合着极度羞愤、恐惧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他声音嘶哑,对着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国公世子徐辉祖低吼道,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绝望,“徐兄,你看到了!看到了吧!金川门!是我开的!是我李景隆亲手开的!从今往后,哪个皇帝还敢用我?哪个皇帝敢把兵权、把守城重任交给一个开过国都大门的‘功臣’?我爹……”
他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恐惧,“我爹要是看到这个,他老人家能亲手把我剁碎了喂狗!应天府,我是回不去了!也他妈的不想回去了!”
他猛地抬手,指向城外远处,江畔山峦叠翠中隐约可见的一片庄严飞檐斗拱,那是香火鼎盛的洪山宝通禅寺。
“看到那了吗?” 李景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绝,“就那儿了!老子不玩了!剃光了脑袋,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从此这大明江山,姓朱也好,姓燕也罢,都他妈跟我李九江再无半点干系!”
出乎李景隆意料,徐辉祖的反应平静得可怕。他没有劝阻,没有鄙夷,甚至连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那张继承了魏国公徐达沉稳气度的年轻脸庞上,只有一片深沉的淡漠。他甚至顺着李景隆手指的方向,认真地望了望洪山宝通禅寺的方向,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手,在李景隆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重重地、带着某种心照不宣意味地拍了两下。
“嗯,宝通禅寺。” 徐辉祖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前几日,我为亡母祈福去进过香。寺里的主持慧明大师,修为高深,待人宽和,是个真正的高僧。”
他顿了顿,目光转回李景隆那张写满错愕和绝望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去了,就安心跟着大师好好修行。戒律院首座的位置,或许还空着?以你的‘悟性’,争取早日开悟,做个得道高僧,也算……善终了。”
这番话,没有半点讥讽,却比任何尖刻的嘲骂都更让李景隆心头发冷。
徐辉祖的态度明确无误:去吧,去当你的和尚,从此消失在朝堂,消失在勋贵的圈子里。
这才是对所有人(包括他们徐家)最好的结局。李景隆看着徐辉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巨大的荒诞和彻底的冰凉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短促而沙哑的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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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内,死寂得如同巨大的陵墓。龙涎香的馥郁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天幕上,金川门洞开、燕军铁骑如洪流般涌入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刺入殿内每一个人的瞳孔。
当李景隆那张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庞被清晰放大时,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逆子——!!!”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从御座下首炸响!
曹国公李文忠,这位素以儒雅刚毅著称的名将,此刻须发戟张,目眦欲裂!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化为一片骇人的死灰。
他死死盯着天幕上儿子的脸,仿佛要将那张脸从骨血中彻底剜去!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胸口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