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刚讲完朱棣与徐妙云这对帝后从永乐元年一直争到永乐二年的太子之位,光芒流转,场景倏忽变幻,又将场景拉回了标注着“洪武三十五年”的永乐新朝。
仍然简陋的奉天殿,新登基的永乐皇帝朱棣那紧抿的唇角与略显急促翻阅奏章的动作,却泄露出一种力不从心的焦躁。
画面旁,那冰冷无情的解说音如同历史的判官笔,清晰刻下:
“永乐皇帝登基未久,百废待兴,案牍如山。诏令:设内阁于文渊阁,擢翰林院侍读解缙、编修黄淮、修撰杨士奇、胡广、胡俨、杨荣、金幼孜七人入值,参预机务!”
画面陡然拉近,聚焦于皇宫深处一处僻静院落——文渊阁。
这里没有中书省衙署的煊赫气派,只有书卷的墨香与陈年木料的气息。
七位身着青、绿官袍(多为五品、六品)的年轻文官,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四周,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将他们淹没。
他们埋首其中,或凝神细阅,或执笔疾书,或与邻座低声交换意见。
每阅完一份,便取过一张寸许宽的纸条,蘸墨写下处理建议(“票拟”),小心翼翼贴在奏章封面。
写罢,由一旁垂手侍立的内侍宦官恭敬收走,送往深宫。
解说音继续,字字如凿:“此内阁,初设于文渊阁,仅为正五品之卑职,位卑而权重。其责在‘备顾问、参预机务、票拟批答’,有宰相之职司,却无宰相之名位,更无宰相统率六部、开府建衙、号令百官之实权!一切票拟,仅为建议,朱笔御批,生杀予夺,乾坤独断,尽操于帝心!”
这精妙而脆弱的权力结构图解尚未让人细品,天幕画面猛地回溯!如同揭开了尘封的、与洪武十三年息息相关的惊天秘辛!
“溯其根源,在于——”
解说音陡然加重,如同重锤悬顶,轰然砸落!
“洪武十三年!”
天幕上血光乍现!胡惟庸惊恐的脸在诏狱铁窗后扭曲,相府朱漆大门被锦衣卫粗暴撞开,象征着相权的牙牌、印信被一件件收缴、砸毁!
混乱的画面伴随着解说音冷酷的宣判:“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因胡惟庸案,乾纲独断,雷霆万钧,废除已存二千余载之宰相制度!中书省永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天下衙署,皆直接向皇帝负责!自此,皇权至高无上,再无掣肘!”
画面再转,场景却让洪武十三年奉天殿内的朱元璋瞳孔骤缩!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东宫书房!年轻的太子朱标,面容清癯温润,此刻却眉头紧锁,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文牍之中。
烛火摇曳,映着他专注而疲惫的侧脸。他时而提笔在奏章上飞快批注,时而因棘手之事长叹一声,揉按着发胀的太阳穴。案头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侍奉的太监悄声换了一茬又一茬。
时光在光影中飞速流逝:洪武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
朱标的鬓角悄然染上点点霜华,挺拔的脊背在经年累月的伏案中渐渐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偻,清澈的眼眸深处沉淀下挥之不去的倦色。
解说音带着一丝残酷的平静,如同宣读无可更改的判决:“然,宰相既废,天下机务,事无巨细,尽归宸衷。幸而,彼时太子朱标已然成年,仁厚明达,深孚众望。自洪武十三年始,直至洪武二十五年薨逝,整整十二年,太子朱标实际承担了绝大部分本应由宰相署理之繁剧职责!殚精竭虑,夙夜匪懈,为国事呕心沥血……终致其本属康健强韧之躯,在洪武二十四年巡视陕西、体察民情、处置边务归来后,积劳成疾,油尽灯枯,一病不起!”
画面最终定格在病榻之上:朱标面容枯槁,气息微弱,眼神涣散地望着床顶,手中紧握的一份关于陕西屯田的奏章滑落在地……
“标儿——!!!”
奉天殿内,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的悲鸣轰然炸响!
朱元璋猛地从龙椅上弹起,高大的身躯如遭重击般剧烈一晃,若非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御案边缘,几乎要栽倒下去!
他那张饱经风霜、惯见生死的刚毅面孔,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金纸!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钉在天幕上儿子朱标那从英姿勃发到形销骨立、最终病榻缠身气若游丝的影像上!
瞳孔在瞬间收缩至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是惊骇欲绝!是剜心剧痛!更是……一种足以将他吞噬的、铺天盖地的悔恨与难以置信!
“标儿……标儿他……是被咱……被咱……”
后面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卡在喉咙里,灼烧着心肺,朱皇帝竟一时失声,魁梧的身躯筛糠般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愿相信!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寄予了无限期望、视作江山万年基石的接班人,竟是被这如山般压下的、由他亲手制造的国事重担,活活累垮、压垮、耗死的!
废除宰相,集权于己,这柄他引以为傲、斩向权臣的双刃剑,最终竟狠狠斩在了他最珍视的爱子身上?!成了压垮大明储君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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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画面流转,聚焦于永乐朝的文渊阁内。那七位正五品的翰林官,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中伏案疾书,身影在巨大的权力机器前显得渺小,却又因手中那支能“票拟”意见的笔而隐现分量。解说音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平缓:
“此内阁之设,实乃永乐皇帝两难之下的无奈之举。其一,陛下半生戎马倥偬,弓马娴熟,然于案牍劳形、繁剧政务,精力实有未逮。其二,太子朱高炽,虽天资聪颖,仁厚明睿,然体态丰硕,素有足疾,精力耐力远逊其伯父懿文太子朱标。永乐帝既不忍、亦不敢效法太祖高皇帝,将如山国事尽压于太子肩头,唯恐重蹈覆辙,再损国本!”
解说音微微一顿,陡然加重,如同无形的枷锁落下:
“然!太祖洪武十三年诏令‘永废丞相,权归六部’,祖训煌煌,如雷霆悬顶!纵使永乐帝雄才大略,亦不敢稍有违逆,复设宰相之位!此乃太祖铁律,触碰不得!”
这“触碰不得”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洪武十三年奉天殿内每个人的心坎上,也砸在朱元璋紧绷的神经上。
废除宰相,竟成了套在后世子孙头上的紧箍咒?连老四这样杀伐决断的狠角色,都只能绕着走,搞出个不伦不类的“内阁”?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唯有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清晰可辨。
他盯着天幕上那些埋头“票拟”的小官,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剖析这权宜之计的每一寸肌理。分担辛劳?相互制衡?最终裁决仍在皇帝?……似乎……确实比让标儿一个人硬扛要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朱元璋内心剧烈翻腾之际,御阶之下,韩国公李善长,这位大明开国时的中书省左丞相,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重衣,紧贴脊梁骨,一片冰凉!
天幕上那句“胡惟庸之死,非因谋逆,实因相权过大,威胁皇权”,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他所有的侥幸和伪装!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才是血淋淋的真相!他李善长此刻站在奉天殿,站在朱元璋面前,头上顶着的“前丞相”头衔,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胡惟庸的今天,就是他李善长随时可能降临的明天!废除宰相,已是板上钉钉,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自救!
求生的本能和浸淫权力巅峰数十年的老辣智慧瞬间交融!李善长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起了袍袖的风声!
他对着龙椅上面色变幻不定、眼神锐利如鹰的朱元璋,深深一揖到底,额头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金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能听出颤抖的激动,如同发现了救命的稻草,洪亮而清晰地响彻大殿:
“陛下!天幕所示后世之‘内阁’制,实乃洞悉时弊、防微杜渐之绝世良策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推崇,手指用力指向天幕上那些青袍官员,“陛下且看!此制精髓何在?”(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