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永乐十五年的深秋。肃杀之气,如同北地提前而至的寒流,透过天幕冰冷的光影,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应天城温暖的初秋午后。
画面并非黄沙漫卷的漠北战场,也非金碧辉煌的朝堂争锋。而是一处高墙深垒、戒备森严之地——宗人府那扇沉重得仿佛能隔绝生死的黑漆大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刺破寂静。厚重的黑漆大门被两名面无表情、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力士缓缓推开,露出门内幽深阴冷的甬道。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紧接着,一个身影被粗暴地“拖”了出来!
那人身着粗劣的灰白色囚服,布料肮脏破旧,沾满不知名的污迹。披头散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枯槁的下巴和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嘴唇。
他显然已完全脱力,双腿如同两根软绵绵的面条,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拖行,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两名锦衣卫力士如同拖拽一袋无用的垃圾,架着他毫无生气的胳膊,动作冷酷而高效。
就在他被拖出大门门槛的瞬间,一阵萧瑟的秋风猛地卷起地上的枯叶,也掀开了他散乱遮面的头发。
一张脸!
一张曾经养尊处优、此刻却布满惊惶绝望、如同金纸般毫无血色的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朱……朱橞?!”奉天殿广场上,不知是哪个勋贵,失声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
“轰——!”如同沸油泼进了冷水,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谷王?!是谷王朱橞?!”
“天爷!他不是……他不是靖难的功臣吗?金川门……”
“对啊!当年开金川门迎燕王……哦不,迎永乐皇帝进城的,除了李景隆,不就还有他吗?”
“怎么……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废为庶人?!禁锢?!”
勋贵堆里,永昌侯蓝玉抱着膀子,浓眉拧成了疙瘩,他眯着眼,死死盯着天幕上那个被像死狗一样拖行的身影,仿佛要从那张扭曲的脸上找出点熟悉的痕迹。好半晌,他才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随即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声音洪亮地嚷道:
“嗨!老子想起来了!是他!就是他!朱橞!太祖爷的十九……哦,序齿十八子!”他朝着天幕努努嘴,对着周围一圈同样陷入回忆的同僚道,“靖难那会儿,金川门一开,李九江(李景隆)那小子,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站在最前面,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他立的头功!这位谷王殿下嘛……”
蓝玉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就缩在李九江那宽袍大袖后头,探着个脑袋,也跟着傻乐呵,活像捡了个大元宝!老子当时还想,这娃儿倒是个有福气的,捡现成功劳!谁成想……”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李九江把自己玩死了,这位‘有福气’的谷王,嘿,也把自己玩废了!真他娘的是难兄难弟!”
定远侯王弼正捏着一块精致的宫廷点心往嘴里送,闻言手一抖,点心“啪嗒”掉在地上,沾满了灰。他顾不得心疼,也凑过来,啧啧称奇:“蓝玉兄这么一说,还真是!那天幕放金川门那段,光顾着看李九江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了,谁还记得他后头还猫着这么一位亲王?这存在感……啧啧,低得跟地上的蚂蚁似的!”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位老侯爷接口,“开城门那会儿没几个人记得他,如今被废了,要不是天幕点名,咱都快忘了老朱家还有这么位爷了!这混的……真是绝了!”
众人的议论声中,天幕上,一行冰冷如铁、毫无感情的大字缓缓浮现,如同最终的判决书,重重烙印在朱橞那被拖行的身影之上:
“永乐十五年,谷王朱橞,废为庶人,禁锢新安卫。”
秋风卷过广场,带着深秋的寒意。勋贵们看着那行字,再看看天幕上谷王消失在高墙阴影里的狼狈身影,一时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金川门洞开的荣光仿佛还在昨日,转瞬便是阶下囚的结局。
这巨大的反差,这被遗忘又被迫记起的“功臣”,让这些见惯生死的悍将们,心头也掠过一丝莫名的寒意。这洪武十三年尚是懵懂幼童的朱橞,他的未来,竟是如此一出荒诞而凄凉的折子戏?
天幕的光影流转,聚焦于奢华却弥漫着诡异躁动的长沙谷王府。
不再是金戈铁马的战场,而是阴谋在锦幔绣帷下悄然滋生的温床。
场景一:王府密室·谶语狂想
烛火摇曳,映照着谷王朱橞那张因酒色和野望而微微浮肿的脸。他不再是当年金川门前那个带着几分谌媚与投机色彩的年轻王爷,多年的优渥和永乐帝刻意的纵容,已将他养得骄狂不可一世。他醉醺醺地挥舞着一卷不知从哪个江湖术士手中得来的破旧谶书,唾沫星子喷溅在簇拥着他的几名心腹幕僚脸上。
“看!都给本王看清楚!”朱橞的声音因亢奋而尖利,“‘十八子,主神器’!这谶语,天意昭昭!天意昭昭啊!”他猛地将谶书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
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闪烁的幕僚谄笑着凑近:“王爷睿智!此谶非王爷莫属!想那永乐陛下,序齿行四……”
“哼!”朱橞粗暴地打断他,鼻孔朝天,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贪婪,“四哥?他能靖难,靠的是北平那点兵和运气!本王呢?本王是太祖爷正儿八经的第十八子!”他刻意加重了“十八”二字,手指用力戳着自己的胸口。
另一个幕僚小心翼翼提醒:“王爷,宗人府玉牒所载,您本是十九子,因九爷赵王早夭未序齿,故……”
“放屁!”朱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抄起一个玉镇纸就砸了过去!那幕僚吓得抱头鼠窜。“本王说是十八就是十八!赵王死了不算数!本王就是天命所归的‘十八子’!神器,合该本王来坐!”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着十二章衮冕,高踞奉天殿龙椅的景象。
场景二:后园禁地·“厉兵秣马”
画面切换至王府深处一个被高墙围起、守卫森严的偏僻院落。这里与王府前庭的歌舞升平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桐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几座简陋的棚子下,炉火正旺。铁匠赤着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火星四溅。打出来的东西,却多是些形制古怪、一看就非军中标配的刀剑,刃口开得歪歪扭扭。
另一边,木匠正对着几张粗糙的图纸,满头大汗地拼凑着几艘……勉强能称为“船”的木头架子,大小也就比画舫大些,别说下海,放长江里都够呛。角落里,几个王府护卫打扮的人,正懒洋洋地拿着新打好的、弓臂都弯得不对称的长弓,对着几十步外的草靶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着,箭矢歪歪斜斜,十箭倒有七八箭脱靶。
旁白带着冰冷的嘲讽响起:“自我催眠的野心,催生着可笑的行动。谷王朱橞,在王府一隅,开始了他的‘霸业’奠基:秘密招募的所谓‘亡命’,多是些市井无赖或逃籍匠户;打造的兵器,粗劣不堪;操练的士卒,散漫无纪。其‘厉兵秣马’,如同孩童过家家,徒增笑柄,却已踏上自取灭亡之路。”
场景三:厅堂惊“喜”·建文“再世”
王府正厅,气氛压抑。朱橞正为“大业”进展缓慢而焦躁地踱步。忽然,心腹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王爷!王爷!大喜!崇宁王……崇宁王殿下到了!”
朱橞一愣:“朱悦燇?蜀王家的老三?他来作甚?”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素色锦袍、面容清俊却带着旅途疲惫和一丝忧郁之气的青年,已被引入厅中。青年对着朱橞恭敬行礼:“侄儿朱悦燇,拜见十九叔王。”
朱橞随意地挥挥手:“免礼……”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朱悦燇的脸,忽然,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猛地瞪大双眼,身体瞬间僵直!死死地盯着朱悦燇的脸,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和那份挥之不去的忧悒气质!
“像……太像了……”朱橞失神地喃喃自语,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一个箭步冲到朱悦燇面前,几乎将脸贴了上去,吓得朱悦燇下意识后退一步。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朱橞突然爆发出狂喜的大笑,状若疯癫!
他猛地抓住朱悦燇的手臂,力气之大让朱悦燇痛呼出声,“允炆!是允炆!我的好侄儿!你没死!你果然没死!苍天有眼啊!”他不由分说,拉着懵懂惊恐的朱悦燇就往外走,边走边对管家吼道:“快!召集所有僚属!王府属官!还有那些……那些人!都叫到前庭!本王有天大的喜事宣布!”
片刻之后,王府前庭。不明所以的僚属、护卫、甚至一些被临时拉来的“亡命”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朱橞拉着朱悦燇,昂首阔步登上台阶。他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石破天惊的宣告:
“诸君!静听!”他猛地将身旁局促不安的朱悦燇推到最前面,手指激动地指点着,“看清楚了!都看清楚了!这是谁?!这是建文君!是允炆皇帝陛下!他当初根本就没死!是本王!是本王历经千辛万苦,将他寻回,护在府中!如今天命昭昭,陛下归来,正该拨乱反正,重振乾坤!尔等,皆是护驾功臣!!”
死寂!台下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目光在朱橞那张狂热扭曲的脸和朱悦燇那惊慌失措、却的确与记忆中建文帝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来回扫视。震惊、疑惑、恐惧、荒谬……种种情绪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
朱橞却沉浸在自我营造的“天命所归”的狂热中,对台下反应视若无睹。
他凑近脸色煞白、想要开口辩解的朱悦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低语道:“闭嘴!从现在起,你就是建文帝!想要活命,就乖乖听本王的!”
朱悦燇看着朱橞眼中那疯狂的光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辩解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这致命而荒唐的一步棋,谷王朱橞,终于落下了。他以为抓住了“天命”和“大义”的旗帜,却不知这面旗帜,正是将他引向毁灭深渊的招魂幡。(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