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血光在奉天殿的琉璃瓦上流淌,映照着一张张凝重无比的面孔。画面里,古勒山大战的烟尘刚刚落定,努尔哈赤的旗帜便如同贪婪的巨蟒,缠向了朱舍里、讷殷两部。铁蹄踏破部族最后的抵抗,建州女真广袤的土地上,只剩下一个统一的声音——努尔哈赤!
“好快的手脚!”李善长抚着胡须,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赞叹,“这努尔哈赤,深谙‘远交近攻’之道。你看他,刚灭了朱舍里、讷殷,转头便与海西四部歃血为盟,稳住叶赫、乌拉这些强邻。这份审时度势、纵横捭阖的心机手腕……啧啧,非枭雄不能为也!”
龙椅上的朱元璋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天幕上那杆猎猎作响的建州大旗上。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草莽崛起的自己,只是这头猛虎,注定要撕咬他朱家的江山!
画面流转。万历二十三年六月,辉发部南部门户多壁城在努尔哈赤的猛攻下陷落。翌年,他竟将被俘的乌拉部贝勒布占泰释放,还将侄女嫁了过去!紧接着,万历二十五年,天幕清晰地映出努尔哈赤与海西叶赫、乌拉、辉发、哈达四部首领杀白马祭天,共饮血酒,誓言盟好的场景。那场面看似豪迈,奉天殿里的空气却骤然凝固。
“缓兵之计!”朱棣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敏锐,“父王请看!他一边联姻乌拉布占泰,一边与四部盟誓,不过是要稳住这些潜在的强敌!此獠野心绝不止于建州,他是在腾出手来,先吃掉那些更弱小的!”
仿佛印证朱棣的判断,天幕画面陡然变得酷烈。万历二十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的弟弟巴雅喇、长子褚英如同两柄利刃,狠狠刺入东海女真腹地。风雪呼啸的密林深处,瓦尔喀部安楚拉库的屯寨在铁蹄和刀锋下化为废墟,哭嚎震天。人畜万余被掳掠,如同黑色的洪流,被驱赶向建州的方向。东海女真这块肥肉,被努尔哈赤撕开了第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快!准!狠!”徐达沉声低喝,眼中竟也掠过一丝激赏,“选寒冬出兵,出其不意;以精兵直捣腹心,摧枯拉朽;掠其生口以壮己身……此獠用兵,深得‘强干弱枝’之要旨!假以时日,必成巨患!”
朱元璋的手指深深抠进坚硬的紫檀扶手,指节发白。他看着天幕上那些在皮鞭驱赶下蹒跚前行的俘虏,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驱赶元朝降卒的影子。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这努尔哈赤,正在用他朱元璋最熟悉的方式,打造着一头足以吞噬大明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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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景象陡变。万历二十七年五月,海西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子,狼狈地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叶赫部贝勒纳林布禄步步紧逼,哈达岌岌可危。孟格布禄献上亲子为质,哀声乞援。
“蠢!”蓝玉抱着胳膊,嗤笑一声,满脸不屑,“驱虎吞狼?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驾驭猛虎的本事!这哈达酋长,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努尔哈赤面上带着宽厚长者的笑意,大手一挥,麾下猛将费英东、噶盖即刻率领两千精锐甲士,浩浩荡荡开进哈达部“戍守”。刀光映着哈达部众惊疑不定的脸,费英东和噶盖的眼神,分明是在巡视自己的新猎场。
龙椅之上,朱元璋的眉头拧成一个铁疙瘩。他太熟悉这种“假途灭虢”的把戏了!当年陈友谅、张士诚,哪个没玩过?这努尔哈赤,学得真快!
果然,天幕景象急转直下。孟格布禄轻信了纳林布禄抛来的诱饵——一个拙劣的离间计,竟让他昏了头,密谋袭杀费英东和噶盖!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回建州。努尔哈赤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化为骇人的狰狞。万历二十七年九月,建州大军如黑色的怒潮,毫无征兆地淹没了哈达部。孟格布禄的首级被高高挑起,哈达部数百年基业,顷刻间土崩瓦解。
“完了……”太子朱标失声低呼,脸色苍白,“哈达乃我大明敕封羁縻之部,朝廷颜面何在?”
奉天殿死寂一片。朱元璋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他死死盯着天幕,仿佛要将那画面烧穿。
画面果然切换。大明辽东官衙震怒,檄文如雪片般飞向建州。在明廷强大的压力下,努尔哈赤“恭顺”地低下了头。万历二十九年正月,孟格布禄之子吴尔古代,像个提线木偶般,被努尔哈赤“复立”为哈达部主,放归故地。
“蠢!蠢不可及!”朱元璋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咆哮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失望,“要么就别管!要么就集结重兵,雷霆一击,趁其羽翼未丰,把他努尔哈赤碾成齑粉!这般首鼠两端,打一下又缩回来,是嫌江山坐得太稳么?!这是在养虎!是在给子孙掘墓!”他粗重地喘息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如此行事,焉能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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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并未因朱元璋的震怒而停滞。万历二十九年,画面中的努尔哈赤站在赫图阿拉初具规模的城垣上,俯瞰着他日益膨胀的疆土和部众。庞大的部落联盟如同一盘散沙,需要一根强韧的绳索来捆扎。就在这一年,他悍然推行“牛录制”——以三百丁壮为一“牛录”,设牛录额真统领,战时为兵,平时为民。原本松散的部落结构,被强行锻造成一块块棱角分明的军事基石。
“妙!”李善长忍不住再次击节,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精光,“化民为兵,兵民一体!此乃立国之本!周之井田,秦之军功爵,汉之良家子……精髓皆在于此!此獠虽起于蛮荒,胸中竟有吞吐天下之格局!”
朱棣站在父亲身侧,面色凝重如铁,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天幕上那些被编入牛录的女真丁壮。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麾下燕山铁骑的影子,但努尔哈赤这套法子,更原始,更野蛮,也更纯粹地将整个部族变成了一架恐怖的战争机器。“父王,”朱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以此法统兵,令行禁止,如臂使指。若假以时日,让其聚起十万之众,辽东……危矣!”
万历三十一年正月,努尔哈赤离开了费阿拉,迁居五里外的赫图阿拉新城。这座依山傍水的城池,规模更大,防御更强,野心昭然若揭。
天幕上的战争齿轮并未停止转动。万历三十五年,东海女真斐优城主策穆特黑不堪乌拉部盘剥,举部来投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长子褚英、次子代善率精兵接应。画面切换至朝鲜境内风雪弥漫的乌碣岩,建州精兵与乌拉部堵截大军轰然相撞!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代善身先士卒,狂吼着将一名乌拉将领劈成两半!褚英坐镇中军,令旗挥动,甲士如潮水般分割、吞噬着敌人。乌拉兵溃不成军,伏尸遍野。
“好一个褚英!好一个代善!”徐达目光灼灼,罕见地流露出激赏,“勇猛如虎,调度有方!此役以逸待劳,半渡而击,深得兵法精髓!努尔哈赤有子如此,其势更难遏矣!”
蓝玉盯着画面上褚英那张年轻却冷酷嗜血的脸,眉头紧锁:“此子戾气太重,恐非善类。不过……打仗,要的就是这股狠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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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碣岩的鲜血尚未干涸,天幕已染上新的血色。万历三十五年九月,因辉发部酋长拜音达里背弃建州,重新倒向叶赫,努尔哈赤亲率大军如雷霆般碾过辉发部。喊杀声、哀嚎声震天动地。画面中,拜音达里被数名建州甲士死死按在冰冷的土地上,努尔哈赤面无表情,手中长刀寒光一闪,人头滚落!辉发部,亡。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建州大将阿敏再破乌拉重镇宜罕山城,兵锋直指乌拉腹心。布占泰胆寒了。九月,他亲自来到赫图阿拉,匍匐在努尔哈赤脚下,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涕泪横流地乞求宽恕。努尔哈赤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竟再次将一个女儿(穆库什)嫁给了这个反复无常的败军之将。
“绥靖!又是绥靖!”朱棣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指着天幕上布占泰那张谄媚的脸,怒不可遏,“刚打完就嫁女?这哪是联姻,分明是悬在乌拉头上的一把刀!努尔哈赤这是在等,等一个名正言顺彻底吞并乌拉的借口!我大明……我大明边臣难道都是瞎子吗?!”
他的怒吼在殿中回荡,却无人能答。天幕无情地推进。万历三十八、三十九两年,努尔哈赤麾下大将扈尔汉、额亦都如同两股黑色飓风,席卷东海女真腹地。滹野路、那木都鲁、绥芬、尼马察……一个个陌生的地名在天幕地图上被血色覆盖。人畜再次以万计被掳掠,建州的战争机器贪婪地吞噬着东海女真无尽的资源和人口,势力如瘟疫般蔓延,直至那波涛汹涌的苦兀(库页)海滨。
万历四十年九月,努尔哈赤等待的“名正言顺”终于来了。布占泰背弃盟约,虐待建州嫁过去的公主(包括穆库什),还向叶赫求援。努尔哈赤亲率倾国之兵,如同天罚降临乌拉。战火焚城,乌拉境内六座重要城池在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中化为瓦砾。布占泰再次跪地求饶,摇尾乞怜。努尔哈赤“仁慈”地又一次“宽恕”了他,班师回朝。
“钝刀子割肉……”朱元璋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他在消磨!消磨乌拉的斗志,消磨乌拉的人心!此獠……深谙‘将欲取之,必姑与之’的阴狠之道!”
翌年正月,当布占泰不知悔改、变本加厉地虐待建州公主并再次勾结叶赫的消息传来,努尔哈赤的最后一击,终于再无任何顾忌地落下!建州铁骑如决堤的洪水,彻底淹没了苟延残喘的乌拉。布占泰仅以身免,仓皇如狗般逃入叶赫境内。曾经雄踞一方的乌拉部,烟消云散。
画面急转。努尔哈赤三次遣使,向叶赫索要布占泰这颗丧家之犬的人头。叶赫自恃有大明撑腰,断然拒绝。努尔哈赤眼中凶光爆射!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建州大军如乌云压境,扑向叶赫。战鼓擂动,箭矢如蝗。叶赫部乌苏等十九座寨堡在猛攻下接连陷落,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就在叶赫摇摇欲坠之际,画面中,一支打着大明旗帜的千人军队(由游击马时楠率领)出现了!他们像一道薄弱的堤坝,挡在了建州兵锋之前。
努尔哈赤勒住战马,望着那面刺眼的日月旗,脸上肌肉抽动,眼中充满了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诡异的嘲讽。他最终缓缓抬起了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一千人?!”朱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天幕上那支孤零零的明军,声音因极度的荒谬和愤怒而嘶哑,“一千人?!就凭这一千人,就想吓退刚刚吞并乌拉、杀红了眼的努尔哈赤?!朝廷……朝廷诸公脑子里装的是草吗?要么就集结重兵,犁庭扫穴!要么就干脆别管!派这一千人来,是来送死?还是嫌努尔哈赤的刀子不够快,给他再添点祭旗的冤魂?!”
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朱元璋粗重的喘息声,如同受伤的猛兽。他死死盯着天幕上努尔哈赤退兵时那充满讥诮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巨大的耻辱感和冰冷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这位开国雄主。
天幕并未停止。努尔哈赤将滔天的怒火转向了更遥远的东海女真。万历四十二年到四十三年,建州的掠夺远征如同永不停歇的死亡潮汐,年复一年地冲刷着东海沿岸。每一次归来,都伴随着海量的人口和财富。女真诸部在八旗雏形的牛录制下,被强行捏合成一个整体。
终于,万历四十三年,天幕的景象定格在赫图阿拉城外巨大的校场上。努尔哈赤立于高台,下方是整齐划一、肃杀如林的八旗军阵!黄、白、红、蓝四色旗帜在风中猎猎招展,继而细分为八色。一套融合了军事、行政、生产、宗法的八旗制度,如同一具钢铁浇筑的庞大骨架,正式支撑起这个新兴的、充满掠夺性和扩张欲望的政权!
画面最后,是努尔哈赤鹰视辽东大地的背影,野心如同实质般燃烧。
奉天殿内,落针可闻。沉重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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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的波涛拍打着堤岸,发出沉闷的呜咽。凉亭里,罗贯中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盏,望着天幕上那八色旗帜覆盖下的赫图阿拉,以及努尔哈赤那充满野性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施兄啊,”他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自嘲,“看了这天幕,方知你我笔下那些运筹帷幄、奇谋百出的战阵,不过是文人案头的臆想罢了。”
施耐庵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捋着胡须,目光复杂:“谁说不是呢?这努尔哈赤的用兵,狠辣直接,以力破巧。说不上什么精妙阵法,可就是挡不住!联姻是刀,盟誓是锁,征伐更是赤裸裸的掠夺吞并……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我总觉得他那股子蛮横劲儿里,透着点熟悉的影子,却又抓不住……”
“枭雄之姿,岂是兵书能框住的?”罗贯中哂笑一声,眼中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你我都在张士诚帐下待过,真刀真枪的乱世里,哪来那么多锦囊妙计、八百破十万的神话?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力降十会’!力量够了,大势成了,碾过去便是!若沉迷于那些以少胜多、奇谋诡道的传奇,如那纸上谈兵的马谡,离败亡也就不远了。”
施耐庵沉默片刻,与罗贯中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时,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认命的调侃,异口同声道:
“奈何看客们就爱看那些‘智近乎妖’的戏码啊!若真把战争写成这般赤裸裸的吞并碾压,如同努尔哈赤这般……你我写的这些评话、演义,怕早就‘仆街’无人问津,你我两个老朽,也得饿死在这钱塘江边咯!”
凉亭里,只剩下两位不得志文士苦涩又释然的笑声,随着江风飘散,淹没在历史的涛声之中。天幕上,那八色的旗帜,却如同不祥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望向北方的人心头。
奉天殿内,朱元璋死死盯着那八面猎猎作响的旗帜,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杀意与深不见底的忧虑。(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