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爹,你好香

    小曲村,村外是条自山上流下的小溪,溪水清澈,倒影着两侧的林木。

    村口有座丈许宽的石桥,桥头上坐着一个佝偻老人,是村子里的老人,已有八十余岁,身子骨仍旧硬朗,村中的年轻后生都叫他一声七爷。

    七爷戴着稻草编织的草帽,嘴里不时含上一口旱烟,悠哉悠哉的坐在桥边,看着天上的日头逐渐升高,盘算着昨夜去山里的那帮人脚程该走到了哪里。

    正思量间,忽然瞥见村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不自觉的看了过去,没办法在这村头盯梢了二十多年,本能的习惯。

    他眯须着眼睛,看清那人逐渐走得近了,却是田家的老二,田二壮。

    七爷皱着眉头,喊住了他,“二壮,你不是跟村长他们进山了吗?怎么独你一个人回来了?”

    田二壮见是这老人,语气不自觉的带了分敬意,“七爷,俺昨夜太困了,走到半路睡过去,跟丢了村长他们。

    俺也是第一次进山回本家寨子,没人领着哪里能去找得到路?”

    “你这娃子!”七爷闻言气得骂了声,“这般重要的大事你还能睡得着!

    回去等着你爹拿麻绳抽你吧!可曾被外人撞见?”

    “没有!没有!”田二壮忙摆手笑道:“山上路都是湿的,哪里遇到了人?只是实在肚子饿得慌,才下山回来了。”

    “哼,你小子倒是有口福了。大福那厮又从外乡捉了头肥羊来,如今正在村里造饭呢。快去吧。”

    七爷摆摆手,打发了他,不再和这小子多嚼舌根。

    田二壮一听道肥羊,当即两眼放光,忙喜道:“好嘞,七爷!”

    说罢,便忙往村子里走去。

    七爷又抽了口旱烟,吸得多了些呛得他不由得咳了几声,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下,却猛然发觉田二壮身后的影子有些模糊,像是后头还跟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旱烟的雾气也散了,七爷只当是自己年岁大了,看花了眼。

    田二壮走进村里,直往村中的堂子走去。到了那堂子外,便见土泥围成的院子里一群妇人正在围着锅台,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还有几个汉子则是在宰杀着什么动物。

    “呜~汪~”

    “汪汪汪~”

    田二壮刚想进去,村子里的几只家犬便毫无征兆的叫了起来,惊的那土堂子里的人忍不住回过头看。

    一个身形瘦弱的汉子见了是他,则纳闷道:“二壮,你不是跟村长回山寨了吗?咋又回来了?”

    二壮尴尬一笑,只能含糊的应付了下,走进了堂子里,直愣愣的看向那几个男人正在宰杀的肉。

    白花花的肉堆积在石板上,有一对手脚堆积在一块,鲜血流的到处都是,几个分肉的汉子面容上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些血,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恐惧,眼里唯有兴奋和一种看美味的欲望。

    一旁的大锅中开水滚沸,有着一块圆形的肉已经熟透了。

    这一幕落在堂子里的妇人眼中,他们也不觉得有丝毫异常,仿若是平常事一般。

    田二壮也没有恐惧,反而咽了下不自觉流出的口水。

    “六婶子,这肥羊从哪里来的?看着肉质不像一般的羊!”

    “害,是你福叔在野路里的茶棚药倒的,听说是个侠客哩!”一个妇人烧着热锅水笑着道:“你小子,有口福了!”

    田二壮傻笑着点头,背上似乎又有些痒,他忍不住挠了挠。

    一个汉子插话道:“嘿,看着可和白家那些富贵人家有得一比。好几个月没吃到这样的肥羊了!”

    “要我说,若不是要给寨子送去那么多肥羊,光那白家的一帮子就够我们吃到年底了。”

    “瞎说什么?没有山寨里的本家,官府早就把我们抓了去。”

    “我们可是良民,种地耕农,官府凭什么抓我们?”

    “好了,别吵了。村长他们昨夜又去山寨子里了,想来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候若有了路子,我们再去多抓些羊来囤养着便是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聊着家常,不多时便做好了一顿大宴,全村百余口人都来到了这堂子里吃上了好菜。

    一些幼童也吃的十分美味,甚至吃完了肉块还要放入口中再舔食一番。

    整个小曲村上下,没有一个人像是瘦弱的农家人,反倒个个面色红润,身宽体壮。

    如若褪去那一身农装,换上匪装,便几乎和山匪没有什么差别了。

    田二壮吃完了午食,便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到家里,不可避免的被他老子拿了麻绳抽了上百下。

    可他却不觉得背上和屁股有多疼,只觉得困顿无比,等到他爹出门后便爬到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

    日影西斜,田二壮的爹田礼,干完农活后便回了家里。

    想起自家那个二儿子就让他火气上涌,村里谁家儿子二十岁了还没回过本寨?不回本寨就不算是彻底认了家门,这连绵数百里的大青山里贼匪不知多少。

    小曲村能在这山边存在,并非是什么良民,这里本就是贼匪的窝点,住着山贼们的亲眷和一些老匪。

    在这样的乱世中能活下去的唯有满手鲜血的恶人,外面的百姓活得猪狗不如,他们能有如今的日子全靠山寨的庇护和这传下来的习惯。

    那便是,吃人。

    山边的粮食种不出来,他们也没有谋生,外面的世界连树皮都要抢着吃,想要活下去唯有靠吃人!

    他叹息了一声,看着自家院里没有灯火,不由骂起自家婆娘:“你个猪婆子,天晚了,灯都忘记点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应他。唯有正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老鼠一般。

    田礼怒上心头,猛然一脚踹开正屋的门,骂道:“遭瘟的婆娘,你……”

    话说到一半,他便突然顿住了。

    身子完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呆立当场。

    只见天边最后一抹光亮照进昏暗的屋里,墙壁上挂着一副陈旧的观音像,观音像慈眉善目笑看人间,脸上却被溅满了鲜血,滴滴滑落。

    而在观音像下,他那个婆娘正躺在地上,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已经没有了力气,身体不停的抽搐着。

    他的二儿子正趴在其上,像是一只饥饿的疯狗,疯狂撕咬着皮肉,一口口将带着血的肉吃进肚子里。

    哪怕大门被踹开,田二壮仍旧没有反应,专注啃噬着眼前的美食。

    田礼惊怒无比,上前一脚踹开二壮,怒骂道:“畜牲!你在干什么?”

    田二壮被一脚踹翻过去,他翻身趴在地上,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来,笑嘻嘻的对他爹道:“爹!好香!

    娘,她真的好香!

    你快来尝尝!

    快来尝尝!”

    “你!畜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田礼怒不可遏,抄起旁边的铁耙狠狠砸下。

    “咣当~”

    铁耙砸在了田二壮头上,顿时鲜血直流,皮肉烂开,甚至额头上的骨都好像裸露了出来。

    但田二壮丝毫没有痛意,反而把嘴里的烂肉吐到了手上,唾液混合着血液的肉显得有些发黑,他递到爹面前,嘟囔着:“爹,你快尝尝!

    香!真的好香!

    爹,你为什么不尝,是不香吗?”

    “你……怪…怪物!”

    田礼看着额头都烂掉的儿子仍旧没有丝毫痛意的样子,心中的恐惧终于压过怒意,他一把丢掉铁耙,转身就要跑出院子。

    但脚下一股力道让他不留神猛然摔倒在了门槛上,田礼慌神的回过头,却见田二壮趴在地上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脚,傻笑着出声道:

    “爹,你好香!

    你也好香啊!

    爹,您尝尝,你尝尝自个儿香不香!”

    说着,他一把扯断了田礼的脚掌,力气大得恐怖,直接将还连带着筋肉的脚掌递到了田礼面前,不顾他爹惨叫挣扎的样子,继续道:

    “爹,您尝尝自己的肉,香不香?”

    田礼凄厉的惨叫哀嚎声响起,掩盖住了西边最后一抹余晖,惊得村子中的几条家犬狂吠不止。

    村子的祠堂上,青瓦石墙,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

    白无相听着一声声惨叫哀嚎,心中并没有多大的触动。

    他脚下的祠堂后面,有一口枯井,井底是皑皑的白骨骷髅。

    是小曲村所食的一具又一具的白骨,有数十年前的枯旧腐骨,也有今日刚丢进去的新骨。

    他周身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白雾,自井中升起一道道怨力,这黑色的怨力死气混杂在白雾之中,缓缓笼罩向整个小曲村。

    村子里,七爷本已打算早早睡下。

    但他耳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让这老人惊坐而起。

    他提着一盏油灯,走出屋子,却见被昏黄灯光照亮的院子里,他那七岁半的孙儿在哭着惨叫,被他的儿媳妇一口一口的咬掉皮肉。

    他的几个后辈正在难分彼此的互相撕咬着,赤红血渍洒满院落,撕咬吞咽之声不绝于耳。

    在七爷不曾反应过来时,他的儿子已经扑了上来,他只觉得脖颈处一疼,仿佛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随后便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村子里的几条黑犬仍旧在狂吠不止,滚滚白雾能遮盖凡人心智,却迷不了它们。

    白无相低头看去,一道道似人似犬的身影窜动扑向了这些黑犬,几道犬吠哀嚎声传来,随后诺大的村子归于死寂。

    滚滚死气怨气涌动如雾,纷纷被吸入了白无相体内,怨灵珠上光芒闪烁,一道术法传入了他的心神中。

    “大术:引心劫:世间众生,皆心有惧。引心之惧,现为其劫。劫不过则心死……”

    心神明悟过后,白无相才知道这术为何称为大术了,如他本身修行的幻术,是需要施术者耗费心神营造幻象幻境。

    而这引心劫,是引动被施术者的心境,只会出现其最畏惧最恐惧的事物,而且幻境重重,难分真假,比起自己的小幻术要高明太多。

    他看向整个小曲村,这般多的人命,怨力,才唤醒一道大术,如若追求更强大的法术妖术,岂不是要再造下更多的杀孽?

    那自己岂不是迟早要成为只知杀戮的绝世邪魔?

    白无相心中有了这个念头,看来不但要修法,也要修心。否则,心性不足,难以控制自身怨力,只会自取灭亡。

    更何况,怨力,似乎并非只靠杀戮能得,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他低头看向枯井中的累累白骨,眉头轻皱,取出了一具只剩下九截的骨头。

    这具尸骨竟然与他本体隐隐有所牵连,像是血脉骨血的牵连。

    白无相想起了老江所言的那个孩子,并非是他的孩子,而是白家老爷的私生子,也就是与自己这原身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今看来也是难逃陨命,这骨上的血脉牵连再过上数月就会消散。

    可白无相不会允许自己留下一个把柄,如若这骨落入了什么降魔高人手中,那他可就要糟糕了。

    这世上多半有什么修行高人存在,这点从昨夜遇到的那三个大渊国的人就能推测出来。

    谨慎方能长久。

    他看向死寂的村子,轻声道:“这仇,我已替你报了。你的执念也该散了,你去你的轮回,这具白骨身归我,两不相欠。”

    说罢,白无相转身化雾飞离而去。

    人间,红尘纷乱太多,并不适合他修行。

    需往深山老林清净之处,寻一地阴浓郁的宝地,他才能安心修炼。

    虽然如今白无相并不知晓精怪实力是如何划分的,但想来越老的妖怪,修行时日越久,多半实力越强。

    算起来,他不过是个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白骨精怪,实力孱弱的可怜,太容易夭折了。

    白无相化雾飞行了数个时辰,黑夜渐去,煌煌天威大日显世,他不得不落下山林,躲避妖邪精怪都要敬畏三分的太阳之光。

    他落在一处密林之中,头顶的太阳照不进这层层繁茂的林里,白无相在一棵巨木旁缓缓盘膝坐下,扫视了四周一圈发现并无什么异物后,才沉下心神入定。

    白无相运转体内的阴气,游走周身,滋养着外在的皮相,原本有些干裂的皮肤纷纷弥合如初。

    他这具人身,实际上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白骨,人皮需要他日夜保养,否则就会干裂衰败。

    一旦没了人皮,只以白骨行走,那要有太多的不方便了。而且,白骨精的本体一旦暴露,那可有太多的手段能针对他了。

    白无相需要这张白家少爷的皮囊来遮掩自己的本体。直到这张皮他用旧了,或者不方便穿戴后,他才会考虑再更换一张皮囊。(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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