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嘉依然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跟她对骂有什么用?
只会让那女人觉得你没有肚量,嘲笑更加严重。
祁嘉虽然是个混子,但他也知道一个道理,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他干干净净挣钱,又没乞讨到谁家里,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再说,铁路承担着国家经济和国防的命脉,“交通强国,铁路先行”,有这份工作自豪着呢。
死胖子,心里就这么脆弱,路人两句讽刺的话都受不了?
将所有的枕木摆在路边,原有破裂的混凝土枕木抽出来,将新的枕木拽进去,抬平、捣固、填满砟石……
忙完之后,已经下午一点半了。
这工作真的不轻松,现在回想起来,钩子工区天高皇帝远,每天背一个药桶打药也是不错的事情,走到哪都没人管,只要不遇到熊或者被蛇咬了就行。
回到工区,祁嘉感觉全身像是要散架了一样,每走一步全身肌肉都酸痛,远比部队里训练一天累得多,可能是还没有习惯吧。
祁嘉脱下雨衣,看了一眼右肩,肩膀已经被抬杠磨掉了一层皮,通红通红的,而且还肿了起来。
殷飞是当地人,下班并没有回家,顶着小雨,骑摩托从药店买过来一盒碘伏,用棉签替祁嘉上着药,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干,这回的皮长好了,下回就磨不破了。”
祁嘉强忍着疼,点了点头。
道理他懂,就像部队爬战术,皮磨破是经常的事,磨一回,下回长出的皮就结实很多。这个,在动物界叫蜕变,人身上叫锻炼。
上午超时了,下午就不用作业了。
但回家的火车在六点,除了花10块钱坐客车回家,想要免费回家,只能在工区等着。
胡文几人的家也在雪城,等待几个小时,只能在休息室看电视。
殷飞瞄了一眼休息室,见几人有说有笑,便小声地对祁嘉说:“知道胡文为什么排挤你吗?他本身就想当班长,你不该说那句话呀。”
祁嘉恍然大悟,他说过想当班长。
原来如此!
不过,他当班长的动机不是太纯,也就是说说而已,要有更好的轻快活他才不干班长呢!怎么都是混一辈子,干嘛不找个好活儿干?
他只是想和父亲说的一样,想要不被人压着,就得事事比他强,然后再混,也有那个本事!
从那时开始,每天接触的新工作祁嘉都全力去干,努力的练技术,每天将体力耗费的一点不剩。
但努力就有回报,陈温每天晚上点名总结时都会给祁嘉加分,每一分都是钱。
不过,那时没有那么多,就算是大混子,一个月也不会比谁少100块。
但祁嘉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就是每天被好评,觉得他不行的胖子,每天都轮不着加分,那种尴尬的样子。
想想,那时多可笑啊……
东北的冬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但这不代表夏天就凉快,反而,也是三十多度,一个多月,给祁嘉晒得跟煤球一样。
这天,祁嘉带着草帽,操控着涂油机,在前面松着螺丝。
这种机器,算是时代进化的产物。
在现在看,涂油机是很落后的,一个日本小松单缸发动机,一个正转反转变速箱,两个拧螺丝的套筒,形成一个钢轨上推着的小车。
但要知道,老一辈、父一辈在每年的涂油作业时,一般都是人手一把小扳子,纯用人力去完成。
每km有1840根一型混凝土轨枕,就是7360颗螺母,每颗螺母要用30N的力松开,转动二十圈左右,涂完油之后,反过来操作拧紧。
可想而知,中国铁路能有现在的速度,离不开一代一代铁路人的建设,更离不开老一辈铁路人汗水的浇筑和辛勤的付出。
但用了一阵后,涂油机灭火了。
祁嘉尝试着重新启动,拽了几下发动绳,却没有什么效果。
早上点名时孙工长说,封锁时间只有两小时,今天任务是涂油2km,要抓紧一些干。
耽误这一会儿时间,后方涂油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告诉你涂油就行,你非要用这个机器!灭火了吧?你得多学学,上来就能操控机具啊?”
胡文讽刺后,转头挥手喊道:“陈哥,祁嘉给涂油机整灭火了,过来看看!”
“什么叫我整灭火了?机具故障,算我身上了?你会不会说话?”将机器抬下线路,祁嘉没好气儿地说。
胡文幸灾乐祸地说:“是不是在你手里坏的吧。”
这时,班长陈温跑了过来。
短暂的尝试之后,他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就能发动不起来呢?”陈温回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手表,皱着眉说道:“封锁时间还剩一个点,回去换机器是来不及了,后边那台涂油机先松,然后退回来再紧上!”
“哼,都是你的事儿!没那两把刷子非得要用,你看看你!给大家造成多大麻烦?”胡文借题发挥,声音大得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见。
好在祁嘉也不是善茬,当兵之前在城市混了那么多年,这种欺负人的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胡文确实很难缠,还很不要脸。
解决他的办法,就是抢先当下班长,既然二人不合,那他自然就会离开这个工区,不可能承受着祁嘉每天的脸色。
“这他妈是我的事儿啊?你别没事找茬啊!滚,别他妈让我骂你!”回了胡文一句,祁嘉看向陈温:“温哥,我学过修车,我能处理好。”
嗯?
“你学过修车?”陈温疑惑道。
他可能觉得,祁嘉今年才二十二岁,十八岁当兵,二十岁退役,二十一岁去铁路技校,在哪里学得修车?
然而,陈温不了解,祁嘉没上过高中。
雪城的职高就是破鞋高中,长期霸榜周边旅店,女同学的兴奋惨叫声街边都能听见,不仅如此,还培养出一批批ktv小妹,去不去,毕业了都会有毕业证的。
而这种小问题,在祁嘉这算不上大事,更谈不上送车间维修室,只要十分钟就能解决。
哈!
胡文放下油桶和长刷,挺着肚子冷笑道:“人岁数不大,牛逼吹得倒挺响,你能整好,班长今天给你加分!要是整不好,过了封锁点,今天这个大尖儿你是吃定了!”
恶意破坏机具,一般都是A类信息。
视情况也会有红线信息,胡文所说的大尖儿就是A类,差不多扣四十块钱。
陈温回头,打断了胡文的话:“机具打不着火,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别调戏他了,把后边那个机器推过来,先松!”
祁嘉苦笑了笑。
看来,陈温也没相信他能够修好。
就这点小毛病,还轮的上紧张?
二冲程单缸汽油机突然熄火,无非几个原因,汽油和机油会同时进入缸筒,若使燃烧不充分的话,机油会将火花塞堵塞,导致无法放电,突然灭火后无法启动。
没有火花塞扳子,祁嘉拿起钳子,一点一点也将火花塞卸了下来。
放在嘴边吹了吹后,祁嘉又用打火机烧了烧,最后,一点一点拧了回去。
哼!
那胡文和几个人站在一旁,冷笑着说:“看你那手笨的,别把电嘴子拧碎了!那就彻底没得干了!”
祁嘉专心干活,也懒得反驳。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工具用其他东西代替,怎么能顺畅地解决?
祁嘉拿起电线插进火花塞,抓住启动绳手把,用力拽了两下……
轰隆隆!
果真,涂油机真的恢复了正常。
那胡文笑容一点点冷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然后,挺着大肚子说:“就这么点毛病啊,谁都能整好。”
祁嘉白了眼胡文,和殷飞将涂油机抬上了线路,目视前方说:“不知道刚才是谁,非要把机器送去维修室呢!”
“行了,行了!”
陈温挥手说道:“别闹了,封锁时间还剩五十分钟,祁嘉你在前面快点松,后边涂油跟上!”
涂油作业,在封锁点结束之前完成了。
6257次普速列车,正点开过了施工地点,祁嘉站在路肩,面对通行的列车,又一次感觉到了成就感。
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就算列车通过,封锁时间之外偷着上道作业也能完成任务,但性质不一样,这次是他拯救了时间。
在返回工区的途中,胡文还在和其他职工喋喋不休。
“这是赶上运气好,若是运气不好的话,今天就耽误大事儿了!私自拆卸机具,回去我就告诉孙叔!”
“对,文哥,我们也告诉!”
谁知,回到工区,还没等胡文几人告状,孙国忠又给祁嘉扔过来一根烟。
“祁嘉,陈温给我打电话了,你竟然会修机器,真挺厉害,那以后机器不着火了,你就捅咕捅咕!”
“知道了,孙叔!”
一三年那个时候,好多机具都是新配发的,最典型的就是冲击镐和单头螺栓扳手,大家只会用,很少人会维修。
在城市中,这种机具大部分都用电,好管理一些,电气设备毕竟就一个转子,问题出的也少。
而线路施工多为野外,存在着地形困难,所以,大部分都是汽油机,设计繁琐,线路工专业不对口,也没几人会修。
看着孙国忠远去的背影,胡文好像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转身像个跟屁虫一样跟了上去。
“孙叔,啥意思?那以后机具就像他一样故意整坏呗?整坏再捅咕捅咕假装修好呗?”(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