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过后,万物寂静,唯有废墟下的余烬,偶有几缕青烟,执拗地向着灰败天幕升腾。
黑蛟玄煞蛰伏于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如同一截被遗弃的焦木。
它在等。
等那些同样藏在暗处的视线,先失去耐心。
可半柱香过去,小镇死寂依旧。东边屋顶的那道气机,稳如磐石。西边断墙后的那抹人影,也与瓦砾融为一体。
没人敢动。
那间小小的杂货铺,便如同一尊沉默的神龛,供奉着未知的神祇,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朝拜与窥探。
玄煞猩红的竖瞳中,焦躁与贪婪在反复交战。体内那道剑伤残留的剑意,如同活物,每一息都在啃食它的妖丹。
再拖下去,无需旁人动手,它自己就要跌境,乃至身死道消。
等不了了。
那年轻人讲的“三只猪”的故事,还在它妖魂深处回响,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让它心惊肉跳的禅机。
富贵险中求,天大的机缘,便有天大的凶险。
玄煞心一横,决定亲身一试。
主意已定,玄煞深吸一口气,周身百丈的妖王气焰尽数收敛于丹田。
它俯下身,张开口,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黑色妖气,被缓缓吐出。
这缕妖气,漆黑,纯粹,不带半分杀意与威压,如同一缕最寻常的夜风,贴着满是瓦砾的地面,悄然无声地朝着杂货铺的方向蜿蜒游去。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越是靠近,那间铺子所散发出的平静气机就越是清晰。
那不是死寂,而是一种活着的、呼吸着的安稳,仿佛将周遭所有的狂暴与混乱都排斥在外。
玄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近了,更近了。
那缕黑线般的妖气,终于蠕动到了杂货铺那饱经风霜的木制门槛前。
它没有丝毫停顿,如一条灵巧的墨色小蛇,朝着门槛下的缝隙,就要钻进去。
铺子里,林安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递给那个最大的孩子,挥挥手。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后院有井,自己照顾自己去。”
他转过身,打算回屋里躺会儿,这番折腾,比他上辈子连着加七天班还累。
腰间,那枚从老者手中得来的墨绿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晃。玉佩上,那一道不起眼的豁口,似乎闪过一抹微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玄煞那缕妖气即将越过杂货铺门槛的刹那。
没有预兆。
一道剑意,自那门槛处,一扫而过。
这道剑意,不凌厉,不霸道,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没有斩断一粒尘。它只是出现了,然后消失了。快到仿佛从未存在。
远在百丈之外阴影中的玄煞,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如遭雷噬。
那缕探出去的妖气,瞬间湮灭,干净得不留半点痕迹。
更恐怖的是,那道无形的剑意,竟顺着冥冥中的气机牵引,逆流而上,直接斩在了它的妖魂之上!
“噗!”
玄煞所化的黑衣男子,一口紫黑色的妖血喷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剧痛!
深入骨髓,直抵神魂本源的剧痛!
它的妖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从容地,切割开来,又在瞬间愈合。那是一种对它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
玄煞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一个青衫客,一个头戴斗笠的洒脱剑客,腰间挂着酒葫芦,对着它,懒洋洋地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讲道理。
天地之间,妖物害人,我便斩你,天经地义。
“阿……阿良……”
玄煞的牙齿在打颤,吐出的两个字,破碎而不成音。
是那个人的剑意!那个曾经一剑破开一座天下的浩然剑客!他不是应该早已远游天外天了吗?
不,不对。
这不是完整的剑。这只是一缕被封存在某件器物中的本命剑意。
可仅仅是一缕被动激发的剑意,就有如此神威!
玄煞亡魂皆冒。
那铺子里的年轻人……究竟是谁?能让阿良这等人物,心甘情愿留下一缕本命剑意护身?是他的亲传弟子?还是连阿良都要以礼相待的同辈高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它这头丧家之犬可以招惹的存在。
逃!
玄煞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它不敢有丝毫犹豫,甚至不敢再多看那杂货铺一眼。妖力轰然爆发,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逃命。
它身形化作一道黑光,贴着地面,就要向远方天际遁去。
可刚窜出数十丈,它又猛地顿住。不行,就这么走了,若是那位“剑仙”起了兴致,追杀出来,自己必死无疑!
玄煞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利爪猛地插向自己胸口,硬生生抠下一片最坚硬的护心鳞。它将残存的大半妖力灌注其中,反手朝着与自己逃跑方向相反的东城废墟,狠狠掷去!
“轰!”
一声闷响,那片鳞甲轰然炸开,一股狂暴而混乱的妖气冲天而起,将那片区域的残垣断壁尽数掀飞。
动静不大不小,刚好能吸引所有暗中窥探者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玄煞的身形黯淡了数分,头也不回地融入黑暗,狼狈逃窜,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
杂货铺内。
林安正走向后屋,忽然感觉后颈一凉,像是有阵穿堂风刮过。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门。
门外,依旧是死气沉沉的街道,断壁残垣,几个孩子在后院井边的嬉闹声隐约传来。
“奇怪,怎么突然有点冷?”
他嘀咕了一句,也没多想,只当是这鬼天气闹的。
转身继续跟那袋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仙米”较劲,盘算着明天早上是煮粥,还是蒸一锅干饭。
他全然不知,就在刚才,自己又一次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并且亲手“送走”了一位能让一州之地都为之震动的妖王。
而小镇的阴影里,那些原本同样心怀叵测的眼睛,无论是来自神诰宗的郑青云,还是大骊朝廷的密探,此刻都死死定格在玄煞妖王自爆鳞甲、狼狈逃窜的方向。
他们没有感受到那股只针对妖邪的恐怖剑意,但他们清晰地看到了那条不可一世的黑蛟妖王,在靠近杂货铺后,是如何如遭雷击般倒飞而出,又是如何不惜自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恐惧是会传染的。
连一头千年妖王都视若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地方,他们这些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的修士,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窥探的目光,尽数收回。
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在众人心中,被彻底划上了一个代表着“禁忌”与“死亡”的血色叉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