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旋风般冲过安业坊狭窄的坊门!
当先数骑,通体漆黑,神骏异常,唯有四蹄踏雪。马上的骑士,皆着玄色劲装,外罩细鳞软甲,腰挎长刀,背负强弓。他们面容冷硬如铁石铸就,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过坊间时,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看的不是活人,而是需要评估价值的物件。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威压随着马蹄声滚滚而来,压得整个喧嚣的坊市瞬间失声!几个正挑担叫卖的小贩慌忙缩到墙角,连头都不敢抬。
这是秦王府的玄甲近卫!真正的百战悍卒,天子亲军见了也要退避三舍的煞神!他们怎会出现在这腌臜混乱的安业坊?
崔福和那些看热闹的闲汉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陈五也迅速低下头,退后几步,隐入人群阴影中,只是那双眼睛,依旧飞快地瞥了一眼巷子深处。
李琰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队玄甲骑士飞驰而过时,为首之人腰间悬挂的一面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青铜令牌——上面一个极其古拙的“秦”字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他的眼底!
就在这烙铁烙印的剧痛感传来的刹那——
嗡!
李琰的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的一切——惊恐的人群、低矮的房屋、扬起的尘土——如同破碎的琉璃般轰然炸裂!无数混乱、尖锐、充满绝望的碎片强行挤入他的意识:
刺目的血光冲天而起,将灰蒙蒙的天空染成一片恐怖的暗红!猩红的液体肆意流淌,浸透了冰冷的玄武门青砖,倒映着残破的旌旗和扭曲的尸体……一个身着明黄龙袍、面容依稀与刚才令牌上的“秦”字有几分神似的中年男人,在空旷阴森的大殿中发出野兽般凄厉绝望的嘶吼,他疯狂地用头撞击着盘龙金柱,额上鲜血淋漓,染红了龙袍的前襟……无边无际的草原上,黑色的铁骑如潮水般涌来,弯刀映着寒月,铁蹄踏碎了村庄,燃烧的房屋映照着妇孺惊恐奔逃的身影和绝望的哭嚎……“秦王已伏诛!”一个尖利扭曲的声音在血色的天空下反复回荡,如同索命的魔咒……
“呃啊——!”
剧烈的痛苦让李琰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呼,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沿着冰冷的土墙软软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破衣,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那些碎片化的景象带着浓烈的血腥、绝望和疯狂,如同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这不是梦!清晰得如同亲历!是另一个走向的历史?还是地狱的预言?那个撞柱的皇帝…是李世民?他…败了?还是…赢了却疯了?
“喂!小崽子!装什么死?”崔福被李琰突然的异状吓了一跳,但玄甲军带来的恐惧显然更大,他压低了声音,急促而凶狠地低吼,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十个饼!就十个!快说!怎么解?”他只想赶紧打发了这个邪门的乞丐,躲回铺子里去。
地上的李琰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被踹伤的剧痛和脑中撕裂般的混沌。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些恐怖幻象压回意识深处。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污秽下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洞穿迷雾的锐利,直刺崔福。
“生附子三钱,去皮脐,切片。干姜五钱,炮黑。葱白七茎,连须……”李琰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平稳,一字一句,吐出的竟是几味药材和炮制之法,“…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服下。药渣以粗布包裹,趁滚烫熨烫痛处。一日一次,连用三日。忌生冷、恼怒、房事。”
崔福听得一愣一愣,他是开饼铺的,不通药理,但这小乞丐说得有鼻子有眼,分量、炮制、用法禁忌一应俱全,完全不像临时编造。尤其是那“忌恼怒”三个字,像根针扎在他心口上。
“你…你莫要唬我?”崔福将信将疑,底气更是不足。
李琰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又带着几分讽刺的笑:“信不信由你。三日…足够你试了。”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肋下和脑中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崔福脸色变幻不定,看看地上形容凄惨却眼神慑人的李琰,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肋下,再看看坊门方向早已消失的玄甲军烟尘,终于一跺脚,对着铺子里吼道:“二狗!拿十个饼来!快!”
一个瘦小的伙计战战兢兢地捧着十个还温热的胡饼跑出来,远远扔在李琰脚边,像避开瘟疫。
李琰没再多看崔福一眼,也顾不上什么尊严,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一个饼,狠狠塞进嘴里。粗糙的麦麸刮着喉咙,温热的食物进入空荡荡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满足感。他狼吞虎咽,噎得直翻白眼,却毫不停顿。两个、三个…咸香的芝麻味混合着面食的甘甜,是实实在在的、活命的东西。
崔福看着李琰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再想想他刚才那番话和那诡异的眼神,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滚!赶紧滚远点!再让老子看见你,打断你的腿!”
李琰充耳不闻,只是死死护着怀里剩下的饼,一边拼命咀嚼,一边踉跄着,拖着剧痛的身体,头也不回地扎进安业坊更深处迷宫般污秽狭窄的小巷阴影里,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
直到彻底看不见饼铺,他才靠着一堵塌了半边的破墙滑坐下来,剧烈地喘息。怀里的胡饼散发着诱人的温热和香气,是活下去的资本。然而,那马蹄的轰鸣、玄甲骑士冰冷的眼神、腰牌上那个烙铁般的“秦”字,还有那血海滔天、帝王癫狂、胡骑肆虐的恐怖碎片…却像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刚刚获得一丝温饱的神经。
“秦王…玄甲…血…”李琰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冰冷的土墙缝隙,指尖传来粗粝的刺痛。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碎片,究竟是幻觉?还是…某种不祥的启示?
一股比饥饿更冰冷、更沉重的寒意,悄然攥紧了他的心脏。这偌大的长安城,看似繁华似锦,底下涌动的,怕是比安业坊的臭水沟还要污浊腥臭的暗流。而他这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似乎已经被那暗流裹挟,身不由己地卷向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边缘。
他低头,狠狠咬了一口胡饼,用力咀嚼,仿佛要将那灭顶的恐惧和未知的迷茫,连同食物一起,狠狠碾碎、咽下。(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