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更急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洞口的藤蔓和岩石上,噼啪作响,形成一道雨幕,将浅洞与外面的世界短暂隔绝。寒风卷着湿气灌进来,像冰冷的刀子刮过逍遥子(赵子羽)裸露在外的伤口。
“嘶……”
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每一次咳嗽都震得右胸伤口崩裂,新鲜的血液汩汩涌出,在他身下积聚成一小滩黏稠的暗红。火毒在内腑肆虐,仿佛有人在他肚子里点了一把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而寂灭指带来的阴寒反噬,又让他四肢百骸如同浸在冰窟之中,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成碎片!
意识再次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耳边似乎出现了幻听,是熊淍在练剑时的呼喝声,还是岚丫头低低地啜泣?不……更像是郑谋那得意嚣张的狂笑和王道权阴冷如毒蛇的低语!
“不!我不能昏过去!”
他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岩石上!
“噗!”
皮开肉绽,手背瞬间一片血肉模糊。但正是这钻心的剧痛,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即将沉沦的意识再次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得如此毫无价值!
莫离前辈指明了生路在落霞涧!他必须去!就算爬,也要爬过去!
求生的欲望如同濒死的灰烬里猛然跳出的火星,再次顽强地燃烧起来。他开始尝试处理身上最致命的伤口——右胸那个被寂灭之力洞穿的血洞。鲜血还在不断流失,带走了他本已不多的体温和力气。
他颤抖着,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摸索着撕扯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内衣。布料与凝结的血污、溃烂的伤口黏在一起,每撕开一点,都像是活生生撕掉一层皮肉,痛得他浑身肌肉都在痉挛,额头上冷汗涔涔,混合着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呃……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好不容易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紧接着,他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笨拙而又无比专注地在怀中那几个贴身收藏、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瓶里翻找。手指因为失血和寒冷而不听使唤,好几次差点将药瓶摔落。
终于,他辨认出了那淡黄色的金疮药粉和碧绿色的清凉药膏。没有犹豫,他咬开瓶塞,将两种药粉药膏粗暴地混合在掌心,然后眼神一狠,带着一种近乎自残的决绝,猛地、狠狠地按在了右胸前后贯通的伤口上!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剧烈刺痛和奇异清凉的感觉瞬间炸开!仿佛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伤口,又在下一刻被极寒冰封!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额头上、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整个人像离开水的鱼一样剧烈弹动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震落簌簌尘土!
这滋味,简直比刀砍剑刺还要难受百倍!
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关,舌尖再次尝到了腥甜的血味,用这自残般的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抓起布条,绕过肩膀和腋下,开始缠绕包扎。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如同攀登绝壁。每将布条拉过背后一次,都需要停下剧烈喘息,肺部如同破锣般嘶鸣。鲜血不断从指缝和布条边缘渗出,将他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也染得一片猩红。
包扎得粗糙而难看,松紧不一,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至少,那汹涌的出血势头,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勉强止住了。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瘫在冰冷的岩石上,只剩下胸膛剧烈起伏,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不行!还是不够!
体内的火毒和阴寒之气仍在疯狂对冲,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和生机。他必须想办法导引、化解,哪怕只是暂时压制!否则,不等追兵到来,他自己就会在这无人知晓的角落爆体而亡,或是冻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挣扎着,用左臂支撑,一点点挪动身体,最终勉强盘膝坐起。这个平日里如同呼吸般自然的动作,此刻却耗光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让他眼前金星乱冒,耳畔轰鸣不止。
他五心向天,摒弃(或者说已经无力顾及)外界的一切干扰,尝试运转师门最为根基,也最为中正平和的内功心法,试图收拢那散乱如麻、狂暴似虎的内息。
内力甫一调动,就如同在布满裂痕的堤坝中引动了滔天洪水!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灼热气息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在对面的洞壁上,触目惊心!血液甚至带着一丝腐蚀性,在岩石表面留下淡淡的痕迹。
经脉如同被寸寸撕裂,又被放在烈火上灼烧,紧接着再浸入万载玄冰之中!那种冰火交织、撕扯灵魂的痛苦,远超世间任何酷刑!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忽而通红如血,仿佛要滴出血来,忽而青白如鬼,笼罩着一层死寂的寒霜。
汗水、血水、雨水混合在一起,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中沁出,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刚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没有放弃!眼神依旧狠戾如狼,那瞳孔深处燃烧的,是比求生欲更炽烈的仇恨与不甘!
他小心翼翼地、一丝丝地引导着那微弱如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内息,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布满裂痕和陷阱的经脉网络中蹒跚前行。他避开伤势最重、几乎已经堵塞的右胸主脉,绕开被火毒盘踞的丹田要穴,在那些相对完好的次要经脉中,构建起一个脆弱而危险的循环。
每一次内息的流转,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经脉尽断的下场!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是对意志力的极致考验。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的天色依旧沉暗,雨声未停。他的身体时而滚烫,时而冰冷,在极致的痛苦中,他仿佛剥离了肉体的感知,只剩下纯粹的精神在与命运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几个轮回,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三股异种真气(火毒、玄阴之气、寂灭之力),终于被他以绝大的毅力、精妙的控制力和一点点运气,暂时引导至一个微妙的、脆弱的平衡点。它们依旧像三头被强行锁住的凶兽,盘踞在丹田和主要经脉附近,龇牙咧嘴,虎视眈眈,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疯狂肆虐,冲击他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脉。
“呼!”
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焦灼气息的浊气,如同实质般被他长长吐出。赵子羽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清明和历经磨砺后的沉稳。
他活下来了!至少,暂时又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他靠在冰冷的洞壁上,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雨声掩盖了很多声音,但他超乎常人的耳力,依旧捕捉到了远处废墟方向传来的、隐约的呼喝和翻找声。郑谋果然没有放弃搜寻!甚至,他似乎听到有脚步声和拨动灌木的声音,正在向这片山林靠近!
不能再等了!
此地不宜久留!必须尽快离开,前往落霞涧!
他强撑着靠在洞壁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腿部传来的剧痛和虚弱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他扶住洞壁,指甲几乎要抠进岩石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开始检查自己身上还能用的东西。除了所剩无几的伤药,几块被水泡烂发馊的干粮,一些散碎银两,就只剩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截一直贴身收藏、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上。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是半截断剑!剑身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碎裂。这正是他当年叛出“暗河”时,拼死带出的信物,也是“诛心刃”的残片之一!之前废墟中那截自毁的剑柄,不过是他布下的疑阵之一!
看着这半截断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对过往杀手生涯的厌恶与痛恨,有对“暗河”这个冰冷机器般的组织的刻骨仇恨,也有着一丝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决绝,以及……或许能借此反戈一击的算计。
“暗河”……王道权……你们欠下的血债,终须血偿!
他将断剑重新仔细包好,贴身藏好。这是重要的凭证,也是未来或许能利用的、危险的筹码。
随后,他撕下衣襟,将还在渗血的双手简单缠绕,避免留下明显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所能达到的、可怜的“最佳”,然后,如同一条真正的、身受重伤却獠牙尚在的孤狼,悄无声息地拨开了洞口的藤蔓。
雨还在下,夜色依然浓重。这对于逃亡者来说,是天然的掩护。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已经成为焦土的客栈方向,眼神冰冷如铁,再无半分留恋。
“熊淍、岚,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活下去!”
下一刻,他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无边的雨夜和茂密的山林之中。他的动作不再潇洒飘逸,甚至有些踉跄和僵硬,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百死无悔的决绝!
身影很快被黑暗和雨幕吞噬,只在原地留下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浓郁的血腥味和凛冽杀意。
他走了,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给郑谋和王道权的,只有一具无法辨认的焦尸,一个诡异的“诛心刃”残骸,以及一个扑朔迷离、让他们寝食难安的谜团:赵子羽,他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这个身负血海深仇、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男人,下一次,将会带着怎样的雷霆和怒火,出现在他们面前!
山林寂静,夜雨潇潇。
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追杀与反追杀,一场席卷整个武林的腥风血雨,才刚刚拉开序幕!(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