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依吼完最后一句,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浑身的颤抖却没停,反而像被按了加速键,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三年了。
重度抑郁缠上她的第三年。
这根引线,是他结婚第二天就飞去国外再也没有回来点燃的。国外铺天盖地的他和曲婉婷的绯闻爆出,让她压抑的情绪彻底失控——有些情绪憋得太久,会在心里腐烂成毒,最后顺着血管钻进神经,变成这日日夜夜啃噬她的病症。
半年前她开始好转,能按时吃饭,能睡满四个小时,甚至也想过拿起画笔,只是从来没成功过。她以为自己终于把这“毒”压下去了,直到他回来,站在晨光里煎培根,那些被强行缝合的伤口,瞬间被撕开个血淋淋的口子。
后颈的皮肤突然发麻,像有无数根冰针往里钻。她知道这是什么——重度抑郁发作的前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太阳穴突突跳着,眼前开始发花,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得肺腑生疼。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往二楼奔跑。
这个念头像根救命稻草,猛地攥紧她的神经。三年来,她从来没有向杨屹泽诉说过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这似乎是他们这段感情里,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尊严。她怕他看见她的脆弱,怕这脆弱会变成他日后轻贱她的把柄。
她不能让他看见这副样子——被病症啃得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林依转身就往楼梯跑,膝盖撞到台阶棱角也没停,疼意混着神经的震颤,反而让她更清醒。她听见楼下传来杨屹泽的脚步声,急促的,带着他惯有的强势,像要追上来。
“别过来!”她吼出声,声音劈得像破锣,“杨屹泽你站住!”
他果然停在楼梯口。
林依没回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指甲抠着楼梯扶手,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主卧门被她撞开时发出巨响,她扑到床头柜前,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费了三次力才拉开第二层抽屉。
白色药瓶躺在最里面,被一本旧画册挡着。那是她故意藏的,藏得连自己都快忘了位置。
拧开瓶盖,药片滚落在掌心,沾着指尖的冷汗。她仰头就要往嘴里塞,喉咙突然一阵刺痒的疼——刚才吼得太凶,此刻干咽药片像吞玻璃碴,尖锐的痛感顺着食道爬上来,反倒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半分。
林依的怒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杨屹泽心口。他僵在原地,可五脏六腑都像被冰锥扎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她眼里的冰、她吼出的每一个字、她摔碎早餐时决绝的样子……全砸在他脸上。他看着她踉跄着往楼梯跑,背影抖得像片要被风撕碎的叶子,眼底那点恐慌和厌恶,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逼得他眼眶发紧,泛红的血丝漫上来。
脚刚抬起来想追,又猛地顿住。
她刚才吼“别过来”时,声音里的绝望太清晰了。其实凭他的力气,若要强闯上去,她根本拦不住,可脑子里突然蹦出个念头:他要是追上去,会不会更像在逼她?会不会让她更厌恶自己?犹豫片刻,他放弃了,连走上去安慰她的勇气都没了。
杨屹泽攥紧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厨房满地狼藉还在眼前晃:摔碎的瓷盘、泼洒的粥渍、滚了一地的培根……像极了他们此刻支离破碎的关系。
许豪早上送食材时,他特意叮嘱把热搜撤下去,想保护他的女孩,不想让她再受那样的骂名。可许豪刚走没多久,热搜没那么快能彻底清除。他想瞒着,等她消了气,再慢慢解释——他不是不信,是看到照片时,心脏像被人攥住了,怕得要死。怕那三年的空缺,真的让别人钻了空子;怕她身边早就有了别人,他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
可还是没瞒住。
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楼下的空气闷得像要下雨,杨屹泽靠着冰冷的餐边柜滑坐下去,额头抵着膝盖。林依刚才吼的“放过我”还在耳边响,字字句句都带着刀。
怎么放?
他出国的三年,每个午夜梦回都在想她;看到她和别人的绯闻时,恨不得立刻飞回来把她锁在身边;现在好不容易站在她面前,哪怕她恨他、骂他,他也想抓着这根线,缠一辈子。
他怕她提分开,怕她真的转身走了。这三年他已经尝够了失去的滋味,再也受不住第二次。
楼梯口还残留着她跑上去时带起的风,杨屹泽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喉结滚了滚,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眼里的红越来越深,混着懊悔和恐慌,像个弄丢了珍宝的孩子,手足无措,只能任由心口的疼,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自己。
杨屹泽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空的。烟早戒了,烟盒早就从他随身物品里消失,只有裤兜里林依送给他的打火机,可此刻那点烦躁像野草疯长,逼得他想抓点什么来泄火。他猛地站起身,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转身摔门而出。
刚站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手边的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许豪”的名字。
“杨总,”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许豪显然在斟酌措辞,“杨氏集团的股份转让合同已经下来了,董事长那边让人去总部签字开会。我……我现在就在别墅外面等着您,您看要不要现在出来?”
许豪比谁都清楚总裁对太太的在意,这半年为了迁公司回国,为了能早点站到太太面前,总裁几乎把命都拼在了工作上。他本怕这个时间点打扰两人难得的相处,电话拨出去时心都悬着,可听筒里传来的回应,却冷得像淬了冰。
“我马上出来。”
杨屹泽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从冻僵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没有一丝温度。许豪握着手机的手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吵架了。这半年来,总裁脸上那点难得的期待和笑意,但凡沾上太太的事,就总容易变成这样的阴冷。
挂了电话,杨屹泽没再回头看那栋别墅,大步走向门口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时,动作带着股压抑的狠劲,皮革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许豪从后视镜里飞快瞥了一眼,没敢多问,只默默发动了车子。车内的气氛沉得像要下雨,他能清晰地看到总裁紧抿的唇线,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尽,周身裹着的低气压几乎要将人冻伤。
半年前,他第一次跟总裁汇报“公司开始着手准备迁回国内的程序”时,曾看到过总裁两年半来从未有过的样子——眼里有光,嘴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那是藏不住的期待。
国外公司迁回国内的半年,是真的难。夺取杨氏控制权的每一步都像在走钢丝,陆氏集团明里暗里的打压更是铺天盖地,陆老爷子虽是杨屹泽的姥爷,却像要置他于死地般往死里打压。国外那半年,华尔街的投行精英们都在传,那个刚从亚洲来的年轻人疯了——明明手握新能源领域的王牌项目,却偏要在对手疯狂做空的节点,砸进全部流动资金接盘;明明可以靠着稳定分红坐收渔利,却突然砍掉三个盈利项目,转头重仓当时无人问津的生物科技。
对手的打压来得又快又狠。先是匿名举报材料堆满监管机构的案头,接着是合作方突然撕毁合同,连他亲手带起来的副手都被高薪挖走,临走前撂下狠话:“杨屹泽,你这步棋走得太险,早晚要栽。”
他却像没听见。深夜的会议室里,他指尖敲着投影幕上的K线图,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他们想逼我退?那就让他们看看,谁先撑不住。”
三天后,他放出消息,要以市价三倍收购一家濒临破产的芯片公司。整个金融圈都在笑他自不量力,对手更是连夜加杠杆做空,等着看他资金链断裂的笑话。
直到收购完成的第二天,那家公司突然公布核心技术突破的消息,股价像坐了火箭般飙升。做空方爆仓的消息铺天盖地,当初跳反的副手在电话里声音发颤:“杨总,您……您早就知道?”
杨屹泽没回答,只是望着窗外的曼哈顿夜景,指尖夹着的文件上,标着三个月前他手写的预判:“技术壁垒突破窗口,就在本月。”
那半年,他像头嗅觉敏锐的孤狼,总能在对手布下的死局里找到生机。他们堵死一条路,他就硬生生凿开另一条;他们联合资本施压,他就用更精准的预判让资本反过来追着他跑。最后一次交锋,对手动用关系冻结他的海外账户,他却笑着按下发送键——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跨国并购协议,直接让对方的核心业务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庆功宴上,有人问他凭什么总能赢。他晃着酒杯,眼底映着窗外的灯火,语气平淡:“他们盯着我手里的蛋糕,我盯着他们没看到的蛋糕。”
没人知道,那些深夜里亮着的灯,那些被红笔圈满的财报,那些反复推演的模型背后,藏着一个念头——他必须赢,必须站到足够高的地方,高到能撕碎所有阻碍,高到能把那个在国内等他的人,稳稳护在身后。
可此刻,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浑身散发着寒意的身影,许豪心里清楚,这些在外人看来足以骄傲的成就,似乎并没能让总裁真的高兴起来。车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车内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车拐进市中心,高楼林立的影子压下来。杨屹泽望着杨氏集团的玻璃幕墙,那曾是他回国的全部目标,此刻却像座冰冷的牢笼。
电梯数字跳得缓慢,他盯着镜面里自己泛红的眼尾,突然觉得疲惫。许豪在电梯口等他,递过文件的手顿了顿:“杨总,您脸色不太好……”
“没事。”他接过文件,指尖划过“股权转让”几个字,心里空落落的,“开会吧。”
会议室里的灯光亮得刺眼,老董事们的恭维声此起彼伏,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目光落在窗外,恍惚间又看见林依站在楼梯口,眼里的冰冷的目光和泪混在一起,问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林依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杨屹泽心口,钝痛顺着血管蔓延,连呼吸都带着滞涩。会议室里的灯光亮得刺眼,董事们讨论的声音隔着层玻璃似的,模糊又遥远,他手里的钢笔在文件上洇开一小团墨渍,却浑然不觉。
心疼得厉害。
她刚才泛红的眼角、攥紧桌沿泛白的指节、吼出“放过我”时破碎的声音……一遍遍在眼前回放。他比谁都清楚,那些话不是气话,是她攒了三年的委屈,攒到再也装不下,才汹涌而出的。
可他偏生嘴硬。
明明早上煎培根时,反复调整火候是怕她嫌焦;看到她手机上的热搜时,第一时间让许豪撤掉是怕她难过;甚至她摔碎早餐时,他喉咙里堵着的“对不起”都快溢出来了,却硬是咬着牙没说。
做了那么多,偏在最该软下来的时候,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许豪递来的股份转让协议上,“杨氏集团”四个字印得清晰,这是他回国的目标之一,是他以为能给她安稳生活的底气。可此刻看着这张纸,心里却空落落的——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是她能再像从前那样,冲他笑一笑,哪怕是带着点嗔怪的笑。
三年前,他刚出国没多久就想回国,只因为林依说想他。可刚出机场就被陆老爷子的人堵住。老头坐在车里,隔着深色玻璃看他,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风:“杨屹泽,你要是敢再靠近她一步,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他那时才知道,老爷子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清楚现在要是强行回去看她,老头子只会把所有的怨恨都落在林依的头上。灰溜溜地回了国外,飞机起飞时,他望着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绝望。从那以后,他不敢再违逆,只能靠着许豪偶尔传回的消息,拼凑她的生活碎片。
他以为回来就能弥补,以为夺回一切就能护她周全,却没想过,她早就不稀罕了。
“杨总?”许豪在旁边低声提醒,“该您签字了。”
杨屹泽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签字的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杨屹泽盯着“杨屹泽”三个字在文件末尾成型,眼底却没半点波澜。
会议室里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老董事们的恭维声裹着虚伪的热络——“杨总年轻有为”“杨氏这下总算稳了”“以后还得靠您掌舵啊”。他应景地扯了扯嘴角,指尖却冰凉。
赢了。
国外的公司顺利迁回,杨氏的控制权牢牢攥在手里,那些曾经打压他的对手,如今见了面都得点头哈腰。他站在了所有人都仰望的位置,拥有了能给她全世界的底气。
可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没有她的消息。
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的画面:在别墅里,她摔碎早餐时眼里的冰,吼出“放过我”时的绝望,还有跑上楼时抖得像秋风落叶的背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他赢了所有算计,赢了资本博弈,赢了这三年的步步为营,却偏偏在最关键的地方输得一败涂地——把那个曾经最爱他、会在雨里等他、会对着他哭也对着他笑的女孩,给弄丢了。
杨屹泽站起身,推开椅子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没理会身后的挽留,径直走向门口,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窗外的阳光正好,可他觉得浑身发冷。那些所谓的成功和荣耀,在失去她的恐慌面前,轻得像一阵风。(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