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了。
不是密室里那股带着焦糊味的热风,是后山特有的、裹着红土腥气的冷风。
山君扛着苦行者的尸体,脚步压得很轻。兽皮披风扫过枯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和他粗重的呼吸交替着,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刺耳。他指节又开始蹭刀镡上的虎头纹,这毛病从年轻时在黑风岭打猎就有,越紧张越磨得厉害。
“这红泥……当真能说明老猿还活着?”山君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了什么。他瞥了眼脚边的红痕,那颜色比鲜血暗,比铁锈亮,混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是凝露草的味道,老猿当年改良土壤时特意种的,说是能让灵植长得更旺。
墨玄没回头,琥珀色的瞳仁在昏暗中亮得像两点寒星。他的爪子踩过一块青石板,上面有道浅痕,是去年老猿帮他打磨铜片时,不小心掉在地上划出来的。猫的记性比刀刻还深,尤其是关于朋友的痕迹。
“不是‘能’,是‘一定’。”墨玄的声音很淡,尾巴尖却在轻轻颤。他闻到了更多味道,除了红泥和凝露草,还有一丝极淡的药香——是老猿常用来治外伤的“止血藤”,混在黑风兽的瘴气里,淡得像错觉。
山道越走越窄,两边的树影张牙舞爪,像无数只伸向他们的手。锡铃在山君腰间晃荡,是他刚才从桃树枝桠上摘下来的,铃舌上的黑毛还沾着红泥,风一吹就蹭到他手腕,痒得像有虫子爬。
“龟儿子的黑风兽,竟敢冒充西方教的人。”山君骂了句,声音里带着火气,“当年俺在黑风岭见过这畜生,专挑灵植啃,没想到现在还学会装神弄鬼了。”他突然顿住脚,“你说那‘假佛’,会不会就是黑风兽的头头?”
墨玄停在一块断裂的青石板前。石板边缘有新鲜的划痕,不是刀砍的,是兽蹄蹬出来的,尖甲印子深嵌在石缝里,沾着和锡铃上一样的红泥。他蹲下来,鼻子凑上去嗅了嗅,瞳仁猛地收缩。
“不是头头。”墨玄的爪子按在蹄印上,“这蹄甲里嵌着草屑——是‘锁魂草’,能控心智。黑风兽是被他人控的。”
山君凑过来,借着铜片的淡蓝光看清了草屑。那草叶子发黑,茎上有细刺,他认得,当年部落里有猎人误食,疯疯癫癫砍伤了自己人。“操,这鬼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手一紧,苦行者的尸体晃了晃,锡杖的碎铃舌从布兜里掉出来,滚到墨玄脚边。
墨玄的尾巴扫过铃舌,上面沾着点墨色的东西。他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是干涸的墨迹,带着松烟的味道——是老猿磨墨时常用的那种松烟。
“快到了。”墨玄突然往前窜,爪子踩过的地方,红泥越来越厚。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豁然开朗。
墨池就在那里。
潭水黑得像凝固的墨,水面平得没有一丝波纹,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像块摔碎的镜子。池边的红土被踩得乱七八糟,全是深浅不一的蹄印,大的像磨盘,小的像拳头,密密麻麻绕着池子围了一圈——不是一只黑风兽,是一群。
山君倒吸一口凉气,手直接按在了刀柄上。“龟儿子的,这是把咱们堵这儿了?”他下意识地把苦行者的尸体往身后挪了挪,“老猿要是在这儿,怕是早被这群畜生撕成碎片了。”
“他不在这儿,但来过。”墨玄跳上池边一块大青石,青石上有个新鲜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铃铛,老猿的记号。刻痕边缘的土还是湿的,手指按上去能感觉到余温,像刚刻下没多久。
山君刚要说话,墨玄突然“喵”了一声,声音短促而尖锐。他顺着猫的目光看去,只见池边的石缝里,卡着半片布角,白得刺眼。
是老猿的衣角。
布角上沾着黑血,还有几道爪痕,边缘被圣火符烧得焦黑,和密室里的符痕一模一样。山君的心往下沉了沉,刚要弯腰去捡,被墨玄用尾巴拦住。
“有血书。”
猫的眼睛能看见人眼看不到的东西。在铜片的蓝光下,布角上隐约有字迹,不是用墨写的,是用血——淡得几乎透明,混着凝露草的汁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山君赶紧把铜片举高。淡蓝的光洒在布角上,字迹渐渐清晰起来,是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假佛非佛,转轮是……镜……墨池底……救……”后面的字被撕掉了,只留下半个“铃”字的刻痕。
“镜?什么镜?”山君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刀柄,“这龟儿子写得也太碎了,跟残碑似的。”
墨玄没说话,尾巴尖在布角上扫了扫。他闻到了另一种味道,从墨池里飘出来的,不是霉味,是灵气——很淡,却很纯净,和他体内的星力铜片隐隐呼应。池水面突然泛起一丝涟漪,不是风刮的,是从池底涌上来的,带着细碎的光。
“不对。”墨玄突然开口,“苦行者说转轮是囚笼,老猿却写‘镜’……”他的话没说完,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蹄声。
很轻,却很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潮水。
山君猛地转身,虎头刀“仓啷”一声出鞘。刀光映出周围的树影里,一双双青黑色的眼睛亮了起来,像鬼火。紧接着,黑影从树后窜出来,个个长着鹿蹄,黑毛里夹杂着红毛,嘴里叼着青铜碎片——是星力铜片的残块,一共三块。
“黑风兽群。”山君的声音发紧,指节泛白,“至少十几只。”
为首的那只特别大,比刚才密室里的那只还壮一圈,额头上有道伤疤,叼着的铜片最大,星纹闪着诡异的红光。它盯着山君手里的铜片,发出“呜呜”的低吼,瘴气从鼻子里喷出来,落在地上,枯草瞬间就黄了。
墨玄跳下青石,尾巴绷得像根铁丝。他把布角叼到山君脚边,铜片在他爪子下亮得更甚,淡蓝的光形成一个半圆,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瘴气。“你护着尸体,找机会往东边退——那里有老猿布的迷阵。”
“那你呢?”山君问,刀身已经对准了为首的黑风兽。
“我找老猿。”墨玄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池底有东西,他肯定在下面。”
为首的黑风兽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扑了过来。蹄子带着瘴气,扫过地面留下一道黑痕。山君挥刀砍过去,“当”的一声,刀身撞在兽蹄上,震得他手臂发麻。这畜生的蹄子比石头还硬,虎口都被震裂了,血珠滴在红泥上,瞬间就渗了进去。
其他黑风兽跟着扑上来,爪子抓向山君的后背。山君转身横扫,刀光劈开空气,砍中一只黑风兽的腿,那畜生惨叫一声,滚在地上,却立刻又爬起来,眼里没有痛意,只有疯狂。
“龟儿子的,是被锁魂草控死了!”山君骂道,余光瞥见墨玄已经跳到了墨池边。
猫的身体很轻,落在水面的枯荷叶上,居然没沉下去。他爪子按在水面,星力铜片的蓝光渗进水里,池面的涟漪突然变大,一圈圈往外扩,露出水下的东西——是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和密室残碑一样的符号,只是这次没有缺笔,是个完整的“铃”字。
墨玄的爪子刚碰到青石板,池底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水面猛地炸开,一道水柱喷了出来,带着腥气和药香。里面卷着个东西,掉在红泥上——是老猿的镰刀,刀把上的平安结还在,只是沾了黑血,断了一根绳。
“老猿!”山君吼了一声,分神间,一只黑风兽的爪子抓在了他的披风上,撕下来一大块布。
墨玄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这把镰刀,去年秋收时老猿还用它割过灵草,刀把上的平安结是他帮着编的,当时老猿还笑他爪子笨,编出来的结歪歪扭扭。可现在,平安结断了,镰刀上的血还没干。
池底又传来动静,这次是模糊的呼救声,很轻,却很清晰,是老猿的声音!
“在下面!”墨玄回头喊了一声,正要跳进水里,突然瞥见为首的黑风兽嘴里的铜片——那上面的符号,不是“杀”,也不是“迷”,是个“镜”字,和布角上的字一模一样。
他突然明白了。
苦行者没说错,转轮是囚笼。但老猿也没说错,池底是镜——这不是普通的镜子,是能照出真相的“映心镜”,而转轮,就是藏在镜后的囚笼。黑风兽要的不是铜片,是用铜片启动映心镜,打开囚笼!
为首的黑风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放弃山君,猛地扑向墨池。蹄子直指墨玄的后背,瘴气已经缠上了猫的尾巴尖。
墨玄猛地转身,爪子亮出寒光,星力铜片的蓝光突然暴涨。他没有躲,反而迎着黑风兽冲了上去,爪子抓向那畜生嘴里的铜片——只要拿到这块,就能启动映心镜!
就在爪子快要碰到铜片的瞬间,墨玄突然看见黑风兽的眼睛里,映出了池底的景象:不是囚笼,是个密室,老猿被绑在石柱上,胸口插着半片铜片,却还活着,正用镰刀敲击石柱,发出求救声。
而在老猿身后,站着个穿白衣的人,斗篷上绣着“佛”字,脸却藏在阴影里,手里拿着最后一块星力铜片。
是“假佛”!
墨玄的爪子突然加快,抓住了铜片。为首的黑风兽惨叫一声,想要挣脱,却被星力铜片的蓝光烫得浑身抽搐。墨玄趁机跳开,落在青石板上,三块铜片突然合在一起,发出刺眼的光。
池底的青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个洞口,里面传来老猿清晰的呼救声:“墨玄!小心假佛——他是西方教的叛徒!”
为首的黑风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身体开始膨胀,像要炸开一样。其他黑风兽也跟着躁动起来,眼里的疯狂更甚,不顾一切地扑向山君。
山君已经杀红了眼,刀身染满了黑血,手臂上划了好几道伤口,却依旧死死守在墨池边。“你快下去!俺顶着!”
墨玄回头看了一眼山君,又看了一眼洞口里的微光。他把铜片丢给山君:“拿着,这东西能破瘴气。”说完,纵身跳进了洞口。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只留下山君的怒喝声,黑风兽的嘶吼声,还有墨池水面不断扩大的涟漪,以及红泥上那道新鲜的、带着爪痕的蹄印——不是黑风兽的,是鹿蹄,却比黑风兽的蹄子小,更干净,沾着凝露草的汁液。
这蹄印,刚才明明没有。
风又停了。
红泥上的血珠,渐渐和红土融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泥。只有老猿的镰刀,还躺在那里,刀把上的平安结,又断了一根绳。
下集预告:
池底密室遇假佛,锁魂草毒漫全身,映心镜照出真凶影。(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