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恰恰相反。
楼玉雪已经麻木了。
她根本没有任何生气的情绪,反而在陈逸拿走二十九万两银子后,她很快恢复冷静。
分析境况,判断利弊,做出应对。
楼玉雪不仅提前撤出春雨楼,还将手下人都打散安排妥当。
包括隐卫,以及明月楼的部分人。
便连白虎卫阁主和金旗官交代的两桩事之一,她也做完——杀了萧东辰。
直至入夜,她方才放松一些,来到康宁街上。
此刻已近申时,天光昏暗。
即便因为临近中秋,康宁街上早早布置了彩灯,在这阴雨天气里,烛火依然黯淡。
更不消说临近的曲池边上了。
唯有几座沿着池边而建的凉亭里,有一盏盏红色灯笼照亮。
远远看去,一片朦朦胧胧。
往常时候,夜幕降临,几处凉亭最是热闹,是那些才子佳人私会去处。
今晚却鲜少看到人影。
仿佛一夜之间,大家都有了更好的去处。
楼玉雪看着远处的曲池,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悄无声息的走进一座凉亭。
楼玉雪此刻不再是往日妖艳的裙子旗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刻意挽了一个发髻,脸上也抹了些桐油。
普通的农家妇人打扮。
便是熟悉她身份的人,看到她现在模样,怕也是认不出来。
待到将亭子一侧的边座擦拭干净,楼玉雪靠坐其中,目光看着那片被雨水惊扰的池水。
啪嗒啪嗒声响,不绝于耳。
嘈杂之处,反倒让她心神宁静,思索着未来之事。
连日来发生的一切也如浮光掠影般,在楼玉雪眼前一一显现:
最初,灰狼联系鹞鹰,因萧惊鸿和山族互市合建之事,欲要火烧三镇夏粮。
鹞鹰不得已答应下来。
她,雌虎,随之介入。
她本打算借助黑牙和明月楼,接应鹞鹰手下,降低损失。
阴差阳错间,黑牙接到一桩买卖,蜀州某个大族出价三万两黄金,同样为了三镇夏粮而去。
她得到消息,思虑再三,便谋划了个一石四鸟计策。
一为灰狼。
二为银钱。
三为接应鹞鹰手下铁旗官。
四为让萧家乱起,牵动蜀州,一并暂缓互市建造进度。
那么,这个计划是在什么时候出现漏洞的呢?
楼玉雪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刘五”。
不仅因为“刘五”来得突兀。
或者也不算突兀,用“蹊跷”二字更合适。
因为“刀狂”柳浪是先“刘五”一步找到黑牙提出的火烧三镇夏粮的买卖。
“所以刘五原本不打算出手,跟那位金主一样只想坐收渔翁之利。”
“但在得知那金主所在后,他也开始了自己的谋划,算计刘文,算计我……不。”
楼玉雪眼眸清冷的摇摇头。
“他最初的目标没有我,他应该是在算计黑牙的那笔钱,而我恰巧是最接近那笔银钱的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生出两个疑问。
“他为何算计萧东辰?”
“是他通知了萧惊鸿?”
楼玉雪在解决萧东辰时,已经了解事情经过,得知刘五除了冒充黑牙接近刘文外,还冒充刘文近侍接近萧东辰。
并且,刘五还用三十万两银子取得萧东辰的信任,骗他签字画押。
“所以他昨晚所说,并不都是假的。”
“他的确得了刘文的银子,却是为了引萧东辰上钩,之后他把那封信连同刘文尸体留给了萧惊鸿……”
楼玉雪一顿,皱眉自语:“银子最后也落在了萧家。”
话音刚落,她脑中灵光一现。
顿时将一切都串联到了一起。
“所以是刘五通知的萧惊鸿,让她提前有了防备。”
“那笔银子也是他特意留给萧家的。”
“所以他是——萧家人?!”
楼玉雪脸上浮现一抹惊疑,愕然。
“他若是萧家人为何算计萧东辰,除非……他知道灰狼身份和打算……”
“不过,萧家二房的心思人尽皆知,打掉萧东辰也有可能。”
“而老侯爷不知情,怕也是他的算计,是为了让我等麻痹大意吧?”
“因为他真正的杀招都在蜀州城外,在萧惊鸿身上……”
想通这些,楼玉雪脸色越发复杂。
她突然意识到昨晚“刘五”说过自己是萧家人。
只是那时候她所知有限,直到此刻方才想通一切。
这让她很是沮丧。
更让她沮丧的是——她就算知道了“刘五”所做的一切,还是不清楚他是谁。
萧家暗卫?
萧家旁支?
都有可能。
唯独不会是萧家大房。
“萧婉儿和萧惊鸿都是女儿身,萧无戈年幼,萧悬槊身残,大房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是刘五。”
“剩下的能跟大房沾边的就是雏鸟了,呵,他一个文弱书生,且还被鹞鹰盯着,根本不可能是刘五。”
思来想去。
楼玉雪推断那“刘五”应该是萧家旁支中人,或者亲近萧家的蜀州其他世家大族之人。
“不管你是谁,这次我一定把你找出来关进内狱!”
便在这时,一阵车轨声音远远传来。
咕噜咕噜的声音,打破雨夜宁静,直直停在不远处的康宁街上。
楼玉雪循声看去。
两道倩影相继走下马车。
为首那一位容貌不俗,凤钗黛玉,眉眼清丽。
另一位则是丫鬟打扮,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布裙,手上提着两柄长剑。
正是崔清梧和她的丫鬟环儿。
两人联袂来到凉亭。
崔清梧抬了抬手,环儿便撑着油纸伞一言不发的守在亭子外面。
崔清梧打量着楼玉雪,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说:
“这次输得很惨啊,雌虎。”
楼玉雪起身看着她,平淡说道:“我人在这儿,何谈得上输?”
“即便我等为此受到些影响,鹞鹰远遁,灰狼身死,你就能置身事外?”
言下之意——他们同为待在蜀州的银旗官,阁主要罚,也会一视同仁。
崔清梧依旧笑着:“我的事情昨天已经做完,影响可有可无。”
“倒是你,这次银钱没落多少,还被人点了春雨楼,若不是你跑得快,现在已经被萧惊鸿堵在楼里了。”
“我的人折损不大。”
“鹞鹰呢?”
楼玉雪闻言,语气生硬的说道:“他那边任务已经完成,折损再多人手,也不会受大人责罚。”
崔清梧不置可否的问:“所以这次就只损失了些银钱?二十九万两?”
楼玉雪抿了抿嘴,虽是已经被打击得麻木了,但想到刘五那个混蛋,她仍然心中暗恨。
沉默片刻。
“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听你嘲笑。”
崔清梧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说看,找我何事?”
“西城那边的邪魔外道已经被萧惊鸿清扫一空,明月楼新的长老过来前,再难有气候,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找个地方安身。”
“你是在求我?”
“崔清梧,别逼我……”
不等楼玉雪说完,崔清梧话锋一转说道:“这个忙,我可以帮。”
“但我有个条件。”
楼玉雪压住火气,“说!”
崔清梧笑着说:“在我离开蜀州前,你要帮我做三件事。”
楼玉雪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你还想做什么?”
“这次你私自前来蜀州,阁主和金旗官大人已经有所不满,再待下去,你就不怕阁主问罪?”
崔清梧笑容收敛一些,“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再说了,就算他们不满,又能拿我怎么样?”
楼玉雪闻言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不能与任务相冲。”
“当然。”
“毕竟白虎卫里谁不知你雌虎铁面无私,一心效忠阁主?”
“哼!”
楼玉雪冷哼一声侧过头看向曲池,不去理会她的讥讽。
“稍后我会视萧刘两家境况,将这里发生的事传给大人,在大人回信之前,你我都不能再有动作。”
“放心,我可不像你那么在意蜀州之事。”
“那你来蜀州为了什么?为了帮助陈云帆?”
崔清梧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你猜?”
闻言,楼玉雪眼前顿时浮现那张可恶的脸,语气生硬的说:
“随你吧,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记得最好是在城北。”
“哦?”
“……城南和城西近段时间都有萧家暗卫盯梢,城东距离萧家太远。”
解释一句,楼玉雪转身就走。
崔清梧看着她走远,方才轻笑一声,招来环儿撑伞,坐回马车。
环儿看了看四周,便驾着马车一路向南,前往听雨轩。
“小姐,那人太不识趣了。”
“的确有些,不过……算了,你明日记得在康宁街盘个店。”
“店?”
“不好让她太过清闲。”
崔清梧看着车外夜雨,心情算的上不错。
别看她先前对楼玉雪多有嘲讽,实际上她对楼玉雪的能力很认可,否则也不会提出那个条件。
只是认可归认可,楼玉雪那女人一心效忠阁主,太过死板。
她不得不防。
待马车驶出康宁街。
曲池边上的草丛里,一道黑影悄然浮现。
昏黄的灯笼光晕照亮他的身影,隐约能看到他瘦长脸型、瘦高身形。
赫然是跟随陈云帆的侍卫,宁雨。
“崔小姐和隐卫也有牵连?”
“得赶紧禀报公子……”
……
亥时四刻。
听雨轩。
中院厢房内,春莹站在窗边,打量着后院方向,清秀面容上浮现几分思索。
宁雨恭敬的站在她身侧,静静等待。
片刻后。
春莹回过神来,笑着说:“雨哥先去歇着吧,我去寻公子,将此事告诉他。”
宁雨微微躬身,“有劳春莹姑娘。”
春莹点点头,辞别他便脚步轻盈的来到深处的一间厢房。
她看了看正抱着被子酣睡的陈云帆,想了想便转身打来一盆温水。
用毛巾湿透后,她方才来到床榻边上,轻柔的用毛巾擦拭陈云帆的双眼,嘴里小声道:
“公子,醒一醒……”
陈云帆似有所觉的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问道:“何事打扰本公子?”
春莹无奈,只得一边按着他的肩膀,一边说道:“公子,白日里的事情有眉目了。”
“火烧三镇夏粮的事,乃是隐卫在幕后策划,明月楼那帮邪魔只是在外面接应。”
“哦。”
“另外刘家那边也有异动,您前些时候见过刘文公子,已经一天没露面了。”
“嗯。”
眼见陈云帆不为所动,春莹迟疑道:“再有就是崔小姐,刚刚与白虎卫银旗官雌虎碰过面。”
“崔清梧?”
陈云帆缓缓坐起身来,揉着眼睛看向她问:“崔清梧与隐卫雌虎见面说了些什么?”
春莹见他没有动怒,心下松了口气,回道:“听宁哥说,那雌虎想请崔小姐帮忙安身。”
“她答应了?”
“应该是答应了,还提了个条件,说是要让雌虎帮她做三件事。”
陈云帆闻言又躺了回去,不过并未继续睡,而是靠着枕头懒洋洋的问:
“还有呢?”
春莹接着便将宁雨所听所看一一讲述出来,“大致这些。”
陈云帆打了个哈欠,“她身为清河崔家的小姐,与白虎卫有联系倒也正常。”
“她只要没掺和进三镇夏粮被烧之事就成。”
略一停顿,他看向春莹问:“萧家那边呢?”
“也有消息传出。”
“二房萧东辰自杀身亡,萧望等人被老侯爷赶出蜀州,欲前往广越府。”
陈云帆微愣,讶然道:“萧东辰死了?”
“嗯,萧家并未封锁消息,不过也没有传出他因何自杀。”
“这可奇了。”
“昨日一早,那萧东辰还将他手里一桩功绩转送给我,这样费尽心思讨好我的人怎会自杀?”
春莹想了想道:“会不会是萧东辰与三镇夏粮被袭有关?”
陈云帆咧嘴笑了:“那他死得不冤。”
“一早我就看出萧家二房跟老侯爷有嫌隙,没想到那萧东辰胆子这么大。”
“不,应该说他是蠢。”
“萧家屹立大魏朝两百年,即便现在境况不好,但老侯爷还在世。”
“二房跳得这么欢,纯粹是在找死。”
春莹闻言点点头,接着说道:“公子,还有一件事。”
“萧惊鸿今日带人屠了城西的三教九流后,并未回萧家,而是直接离开了府城。”
陈云帆思索道:“萧惊鸿应是回互市那边。”
“春莹也是这般猜测。”
“此番三镇夏粮损失不大,老侯爷待在府城足够应付,再加上出手之人都已扫清……”
没等她说完,陈云帆摇头道:“这只是其一。”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萧惊鸿不在府城,便可让某些人投鼠忌器。”
春莹反应过来,“您是说,萧家为了防备一朝覆灭,特意让萧惊鸿待在互市那边?”
“是啊,一旦萧家内部有大变故发生,萧惊鸿便可调集三镇兵马,那个时候呵呵……”
说到这里,陈云帆看着窗外落雨,赞叹道:“真不知是谁在背后给萧家出谋划策。”
“兴许这次萧家能够化险为夷,也是仰仗他。”
春莹眼眸微动:“前些时候,孙长明一直待在萧家,会不会是他?”
“你一白衣相,怎会不知萧家有哪些老狐狸?”
“公子说笑,奴婢这白衣相仅是初出茅庐。”
“那就回去问问,萧家现在内忧外患,却还能逢凶化吉,必定有高人在。”
春莹点了点头,“奴婢稍后便写信回去。”
哪知陈云帆斜睨她道:“我是让你回去,离开蜀州。”
“……公子,您若对奴婢不满大可直说。”
“连萧惊鸿一直待在外面的缘由都看不透,你也算是白衣相?”
“你不会以为萧惊鸿在外只是为了躲我逸弟?”
春莹张张嘴,“我,我……”
眼见她吃瘪,陈云帆哈哈笑了起来,“你上当了吧?”
“我瞎说的你也信?”
春莹略有憋闷看着他,不明白他口中“瞎说”指的是哪句话。
在她想来,萧惊鸿待在互市那里,的确能够跟老侯爷互为犄角,制衡四方。
一些兵书上也写得明明白白,叫“犄角之势”。
“公子,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云帆笑声一顿,嘟囔一句无趣,便翻身躺下:“赶紧走,本公子要歇息了。”
“你……”
“怎么,要给我暖被窝?”
“不,不是……”
春莹落荒而逃。
待听到关门声,陈云帆睁开眼睛,看着床榻一角暗自嘀咕不已。
明明先前萧家腹背受敌,竟还能破坏隐卫谋划,硬生生回了一口气。
这下那些想等着萧家倾倒的人要难受了。
想到这里,陈云帆啧啧两声重新闭上眼睛。
但很快,他又猛地睁大,“他娘的,坏了。”
“若是萧家情势越来越好,那本公子先前提醒逸弟的那些话,岂不是……岂不是都成了废话?”
“那以后我还不得被他笑话死?”
陈云帆嘟嘟囔囔两句不行,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补救补救。
“中秋?”
“本公子在蜀州孤苦伶仃一个人,想来逸弟应是不忍心的……”
……
与此同时,紧邻布政使司衙门的一座宅子内。
刘彧在堂中走来走去,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屋外夜幕。
神色间难掩焦急。
旁边的太师椅上,一位身着黑色便服的中年人,正端着青花瓷茶盏抿着。
滋,滋。
许是被他喝茶的声音吵到,刘彧被他吵得脚步一顿,皱眉道:
“刘洪布政使大人,您是真不担心刘文侄儿的安危?”
黑衣中年人——蜀州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刘洪,放下茶盏笑着说:
“二哥,文儿这么大的人了,偶尔夜不归宿实属正常,有何可担心的?”
“寻常时候我倒是可以不担心,但你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定远军三座边镇遭遇夜袭,铁壁镇夏粮被烧,这个节骨眼儿上,文儿不见了,他……”
看刘彧停顿下来,刘洪那张国字脸上露出些许认真的问:
“二哥担心此事与文儿有关?”
“或者,你知道些什么?”
刘彧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方才叹气道:“前日里文儿从账上取了三十万两银票。”
刘洪微微皱眉,问道:“二哥,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刘彧欲言又止的说:“我,我这不是以为文儿取银钱是为了在蜀州拓展杏林斋吗?”
“可我已经问过昭雪,文儿一整天都没露面,几间早已看好位置的铺面也没见他过去。”
“三弟,你说文儿会不会……会不会已经落在萧家手里?”
刘洪思索片刻,沉声道:“若是如此,你我就等着老侯爷登门质问吧。”
“这……”
不等刘彧开口,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刘昭雪匆匆而来,见到两人后行礼道:“二叔,三叔,方才萧家递来一封拜帖。”
刘彧跟刘洪对视一眼,心说怕什么来什么。
刘彧想着上前接过那封拜帖,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他赶忙将拜帖递给一旁刘洪,说:“老侯爷明日一早要亲自前来,点名要见你我二人。”
刘洪扫了一眼,便将拜帖放在桌上,不再言语。
刘彧见状,不由得急道:“都到这时候了,你有话不妨直说。”
刘昭雪看了看两人神色,意识到应是出事了,脸上不免露出些许认真。
难道跟二哥有关?
刘洪没有理会二人目光,一边敲着扶手,一边低着头说道:
“事已至此,着急无用,想一想如何应对吧。”
相比刘彧、刘昭雪,他在蜀州耕耘多年,对萧家对老侯爷都有了解。
深知那位老侯爷现在憋着一口气,手里也攥着一把刀,就看哪个不长眼的往刀口上撞了。
因而先前刘敬身死时,他即便知道凶手不是万家药堂的护院,也是借坡下驴,免得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但这次不同啊。
刘洪想到这里,脸上不怒自威,深吸一口气道:
“二哥,你即刻启程回返荆州,留昭雪一人在此即可。”
刘彧愣道:“这,这是为何?”
刘洪看了他一眼,“二哥,你比我更了解刘文品性,理应清楚他能做出火烧三镇粮草的蠢事。”
“何况老侯爷亲自前来,你不明白他的来意?”
刘昭雪看了眼犹豫的刘洪,轻声道:“二叔,这次老侯爷递了拜帖……”
拜帖!
刘彧反应过来,“他,他是来问罪的?”
刘洪点了点头,“只能是如此,若非得到确切的证据,萧老爷子不会亲自前来,何况他还提前递来了拜帖?”
“你何曾见过一位侯爷这么有礼数了?”
刘彧闻言愣愣地坐到旁边椅子上,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低声道:“先礼后兵……”
“所以你让我回荆州是要我拉来救兵?”
刘洪瞪了他一眼,“我是让二哥避一避,免得你被老侯爷激怒,给了他用兵机会!”
刘彧张了张嘴,明白过来:“那你……不,那文儿怎么办?大哥一定会问。”
“你先回去,待我与老侯爷会面后,自会去信给大哥解释。”
刘洪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文儿没事,否则……”
否则,他家老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刘昭雪自也清楚这一点,美眸看了看刘洪,顺势落在刘彧身上。
“也罢,我这就出城回返荆州……”
没过多久。
刘昭雪只身回返康宁街的宅子里,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落雨,眉头紧锁。
“他当真落在萧家手里?”
身侧一道声音阴恻恻的回道:“也可能已经死了吧。”
刘昭雪侧头看去,语气平静的说:“若是他真死了,反倒坏事。”
燕拂沙走出阴影,来到她身侧,问:“为何?”
“死得蹊跷,家里多想,到时候只会牵连更多的人。哪怕是我,也逃不脱干系。”
“这样啊……那我是不是要暂时隐藏起来?”
刘昭雪微微颔首,“先等等看吧,兴许二哥只是躲起来了。”
不过想也不可能。
先前刘文走得神神秘秘,明显是在谋划些什么。
而且他还从账上支了三十万两银子。
刘昭雪思索片刻,转而问道:“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燕拂沙看了她一眼,笑着反问道:“昭雪姑娘确定那人有问题?”
“我今日查了他来到蜀州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个行事孟浪的书生而已。”
“即便他写了一手好字,受到贵云书院看重,应也没什么特别。”
刘昭雪闻言一顿,脑海中不免浮现白天跟陈逸会面时的景象。
她不可能看错——陈逸绝对不简单。
“总之你先帮我盯紧他,一旦有所发现,立马报给我。”
“好吧,我再去查查看。”
“不过这次,昭雪姑娘可不能再阻止我出手试探他了。”
“随你……”
……
翌日一早。
天光放亮。
陈逸起床穿衣,方才从小蝶那里得知时辰已是过了卯时。
“这么晚了啊。”
昨天他在得知萧惊鸿离开蜀州后,便早早睡下。
毕竟前些天忙忙碌碌耗费心神,放松下来后,难免有些困倦。
小蝶帮他整理好衣领,笑着说:“姑爷,我看您睡得太沉,就没叫醒您。”
陈逸点点头,看了看窗外阴雨,问道:“今日府里有什么新鲜事儿?”
小蝶知道他要问什么,像是早有准备般,叽叽喳喳讲述道:
“姑爷,您绝对猜不到发生了何事。”
“今天一大早,老爷就带人出府,说是前往布政使司去见刘布政使大人。”
陈逸微微颔首,心说这也不算新鲜。
萧东辰身死,明月楼和西城邪魔被萧惊鸿扫清,火烧三镇的“主谋”除了那些金主不被萧家所知,就剩下荆州刘家。
这时候老太爷前去找刘洪摊牌,不算稀奇。
接着他就听小蝶说:“而且您知道吗?老爷出门前穿上了那套铠甲。”
陈逸一愣,“什么铠甲?”
“就是老爷南征婆湿娑国,驱逐蛮族时所穿的那套战甲,可惜小蝶出去的晚,没有得见老爷穿着战甲的风姿。”
呵。
陈逸心里暗笑一声,这老太爷应是憋太久了。
甫一过去找刘家摊牌,就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打算先来个下马威啊。
估摸着刘洪那位二品大员看到这阵势,十分底气也得去掉三成。
所幸这次萧家占理,手里还有刘文尸首,三十万两银钱和萧东辰签字画押的书信,想必应是能够让刘家低头。
想着,陈逸正要开口闲扯几句,就见眼前飘过两行大字:
[机缘+4。]
[评:定远侯萧远登门质问蜀州布政使刘洪,迫使刘洪致歉,一并请圣上裁定。
人未至,声未听,场面未见,机缘天降而不取,乃生性惫懒之徒。]
陈逸眼神一凝:“……”
昨晚他还是睡早了,错过了一场好戏。
不过转念一想。
他即便提前看到这则情报,怕也很难跟老太爷一同前往布政使司。
“算了,此事告一段落,结果是好的就成。”
虽说还有一个“金主”有待解决,但是三镇夏粮没多少损失,萧家短时间内境况总归得到了缓解。
陈逸想着,便带着小蝶来到书房,一边吩咐她去唤来马车,一边收拾那些字帖。
“另外,你回来的时候去一趟,问问大姐有哪些长辈需要准备节礼。”
小蝶应是离开。
陈逸收拾好字帖,盘算了下,“贵云书院的几位应也要送一份礼物,岳明先生、卓英先生等人。”
随后他取出纸笔列了个单子,打算帮萧惊鸿准备节礼时,一并购买。
哪知没过多久。
不仅小蝶回来了,萧婉儿也闻讯赶来,手里还拿着一本蓝面册子。
陈逸打量一眼,见她神色并无异常,显然没有受到昨日萧东辰身死的事的影响。
“大姐怎么有闲过来?”
萧婉儿面上笑容依旧温和,问道:“我听说妹夫要去采买节礼?”
陈逸笑着说:“夫人昨日临走前交代,让我帮她准备好。”
萧婉儿笑容微顿,继而点头道:“我也要准备一些,一起吧。”
陈逸自是不会拒绝,抱起那一摞字帖,跟在她身后一并离开春荷园。
待吩咐小蝶等人看好萧无戈后,萧婉儿和陈逸坐上马车。
驾车的仍是谢停云和沈画棠这对师姐妹。
待马车离开萧府,萧婉儿方才开口道:“妹夫听说昨日府里的事了吗?”
陈逸嗯了一声,“听说了,令人惋惜。”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随意,萧婉儿不由问道:“妹夫在惋惜什么?”
“惋惜……惋惜东辰叔死得其所吧。”
萧婉儿一愣,反应过来后,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毕竟是长辈,不好这么说的。”
陈逸自是点头,转而问道:“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姐如何看法?”
萧婉儿闻言脸上微有几分异样,“我,我能做的就是安抚二爷爷一家。”
“他们?”
“嗯,昨日爷爷让他们离开蜀州,还,还说要将东辰叔从族谱除名,二爷爷病倒了。”
陈逸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活了个该,但看了看萧婉儿神色,便也正色道:
“生死有命,想必东辰叔泉下有知,也能理解老太爷的做法。”
萧婉儿轻轻点头,“军务大事,爷爷和惊鸿定夺便好,何况他做了那般坏事。”
“我只是有些感叹,父亲还在的时候,二叔和东辰叔他们都算和谐,家里也是。”
“没想到……”
听着她讲述过往,陈逸多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无关对错,无关背叛与否,只论关系而言,萧东辰和二房身上毕竟流着萧家血脉。
落得今日田地,萧婉儿有些感伤在所难免。
至于陈逸……
他亲手造成现在这个结果,自然是没什么感觉。
并且,若是他早知道另一位金主底细,说不得这次棋局还能下得再大一些。
正要开口宽慰几句,陈逸蓦地听到车外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蜀州,还是老样子。”
“记得上一次前来,还是惊鸿将军大婚……”(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