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现

    第四章 发现 第1节

    老I恢复意识之后,才知道自己这条老命,是两个年轻人用四只手,从土堆里硬刨回来的。

    他们最初是在藏兵洞,但两个阿布·乌拜达战士不断从上面把尸体搬下来,这让小J受不了,于是他站在洞外面的通道上。地道虽然高达2.5米,但宽才1米,不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走。战士因此嫌他碍手碍脚。

    “你们三个先慢慢往里走吧。一会儿我们就赶过去,免得你们跟不上。”战士一边命令着,一边用嘲笑的眼光,看着老I的年纪,小J的身体。

    结果,三个人与死神插肩而过。

    两个年轻人急着要看地道里面是什么样子,脚步快了些。老I落后他俩20米左右,结果炸弹爆炸,顶部一个混凝土形预制件,被震断裂,掉下来,尽管没有直接击中,但还是把老I的脚砸得不轻。地道顶部的沙土落下一大堆,把他埋了起来。

    三个人瘫坐在地上,谁都不想说话,也没力气说话。里面的照明设施,设计时显然考虑了地道受攻击,所以仅仅是最末一段的灯不亮了。

    喘了好一阵子的大气,老I从口袋里翻出盒酸奶,递给两个年轻人,算是感谢救命之恩。这是他从集体食堂拿的。

    又沉默了半个小时,老I说:“我的脚被水泥板砸了一下,刀割地疼,估计最好情况,也是骨裂。走不快,你们两个先往里面探探路,只是别走远,如果有岔路,记得留下记号。我坐在这里再缓一缓,也等等上面的人。”

    他没说自己是想等以色列国防军,还是想等阿布·乌拜达队长他们下来。但两个年轻人都清楚,他想等以色列国防军。既然知道这里有个地道口,清剿完地面的巴勒斯坦人,国防军很可能再把地道炸开,进来追击,那样他们便得救了。即便先下来的是阿布·乌拜达队长的人,那也比落在哈马斯手里好,毕竟大家已经相处一天,也算是熟人了。地道的另一端,肯定通往加沙的什么地方,那里可是哈马斯的世界。

    喝完酸奶,两个年轻人歇够了,于是站起来往地道里面走。

    老I慢慢从胸前的内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非常精致的金属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张全家福,是夫人给他过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拍的。照片用激光刻在盒子的内壁。

    他看着夫人,看着小女儿塔尔·盖布利,痛苦地,绝望地闭上双眼,把照片捂在胸口。头向后“咣当”地撞到冰凉的水泥墙壁上,没有感觉到疼,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先低声呜咽,然后嚎啕大哭。

    哭了不知有多长时间,他没了力气,才停了下来。用手擦擦眼睛,看地道那边两个年轻人还没回来。于是又捧起照片,看夫人,看两个可爱的女儿。

    “多好的一家人啊!”他自言自语,嘴角还挂上了自豪的微笑。

    慢慢地,他把目光停留在大女儿脸上。以后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知道国内被袭击的消息,大女儿会立刻打电话。打不通,找不到人,她会急疯的,会第一时间搭乘航班飞回国内,找自己。

    他自己并不怕死,他的祖父是在以色列建国的第一天战死的,他是战士的后代。他只是心疼孩子,他轻轻地摸着照片里大女儿的长长的头发,俊俏的脸。大女儿多次要他搬到美国去,他总是想再等等,再等等。可等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曾祖父,不但参加了1897年8月29日在瑞士巴塞尔召开的,第一届世界锡安主义大会,而且当年就带着全家,从英国历经千辛万苦地搬过来,自己现在又要灰溜溜地逃到美国去。理由可以讲一大堆,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妥。

    老I明白,他们这个时代的犹太人,除了复国运动,还在另一个方向上,努力谋求民族生存与发展。虽然从公元135年开始,犹太人被驱逐到世界各地,但经过不懈努力,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极高比率地成为各个国家、各个社会里的中上层,甚至是精英、领导者,验证了中国人范仲淹的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多数犹太人失去这样的社会地位。二战之后,和复国运动同时开展的,是复位运动,恢复到原来的社会地位。这个运动发展的很顺利,可以展望在全世界,即真正的天下,而不是在老I脚下这个狭窄的巴勒斯坦地区,拥有一个超越所有国家的地位,成为地球村里的主体民族。

    他的大女儿,便是复位运动的受益者,更是坚定的支持者。她属于犹太教里的改革派,也称“开明派”或“进步派”。她主张放弃造成犹太人与世隔绝的一切做法,认为没有任何不变的真理,凡真理必须经受理性的检验,放弃摩西、拉比遗传的有关饮食的各种禁忌及落后于时代的服装、习俗,不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主张各国犹太人之间,只需信奉同一宗教,没有其他关系。

    但是老I也看到,大女儿她们有个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即没有找到各民族都排斥,甚至大规模破害、屠杀犹太人的根本原因,更不用说针对这一原因而制定的解决方案。尽管在二战期间,受迫害最严重的,是犹太教里的极端正统派基层信徒们,但这个原因恰恰不能简单解释成异教徒的****。宗教都是向内的,能形成很大的向心力,而世俗却是向外的。所以,这个原因需要也只能在世俗世界里找答案。分散到世界各地的犹太人,由于数量少,注定不会成为所在地国家和社会的主体民族,因此不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安全可言。

    “世界对我们是校园霸凌。”有一次,老I的大女儿就此话题和他讨论说,“只不过也有一处例外。中国人不排斥犹太人,甚至还有好感。”

    “马克思是犹太人啊,他的学说,让中国人奇迹般地走出了苦难。”老I既是解释又像似在佐证。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在马克思出生前的很早很早时候,中国北宋时期,就有犹太人定居首都开封,传说是我们那遗失的以色列北部十部落。他们形成一定规模的社团,随后的几百年里,没听说有啥冲突,也没返回巴勒斯坦。只不过连个民族都没混上,人数不够。”大女儿无限感慨地沉浸在历史的长河里。

    “中国人很包容,很智慧。落后挨打,世界哪里都有,司空见惯,但征服者最后无一例外地,融入中国人群中,却是世界独有的现象。真是赢得战争,灭了自己。”老I说。

    “校园霸凌,上高中就没有了。”大女儿说。

    “为啥呢?”老I问。

    “因为整天忙着欺负人的,都考不上高中呗。”大女儿开心的笑着。

    “那看来中国,是个高中啦。”老I也笑了。

    “难道,难道,我们犹太民族遇到的难题,真的需要在中国的历史课本里,寻找答案么?”这样的念头,在老I的脑海里只是一闪,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这条地道会通向哪里呢?”小J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墙壁上的电缆,和头顶上方的灯。没走多远,开关换成声控,人走到附近有了响动,灯才亮起来。

    “看来这是一条进攻地道,应该会一直通到隔离带那边。算下来也得有几公里长,他们都是骑摩托车过来的。我记得前些年,国防军发言人说,哈马斯规划了14条进攻地道。这是其中之一。”小P回答。

    “我以前偶尔也听人讲起过加沙的地道,传说有好几百公里长呢。”小J时不时地用手摸摸混凝土墙壁。

    “在加沙,地道是个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说。沙质土壤,非常适合挖掘地道。上世纪60年代,埃及占领加沙,对巴勒斯坦难民实施严格管制,一些人于是开始挖掘地道,和外界取得联系。到了80年代,地道主要用于走私,地道投资人收过路费。由于情况特殊,通常挖一条地道的投资,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收回,剩下的当然是纯利润。暴利让投资人疯狂而入。据以色列国防分析师埃多·赫特讲,高峰时加沙通往埃及的地道有2500多条。”小P说。

    “这么多!”小J惊呼。

    “为打击走私,埃及政府在2015年,又是拆数百间边境房屋,又是灌海水。2018年,干脆换成用炸药炸,炸了37次。但对走私地道没造成什么影响。地上破破烂烂,地下一片繁荣。走私地道的建设和运营,创造2.5万个工作岗位,生产总值占全地区的30%到40%,实打实地成了社会支柱产业。走私地道是加沙所需物资的主要来源,每天有约300至500吨货物,通过走私地道进入加沙,80%民用,20%军用。小到服饰、香烟,大到汽车、建材,甚至连加沙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是通过地道运进来的。最繁荣阶段是2009年到2013年,加沙人能够打电话预订商品,然后有人会通过地道将货物从埃及运进加沙。我有一回在加沙,居然还吃到了肯德基呢。”小P笑着说。

    晚9点。

    两个年轻人其实离老I并不算远,老I的哭声都可以听见。之所以没有被发现,原因是两个人进了一个小洞里休息。地道狭窄,为了保持顺畅,每隔500米,就在旁边挖个小洞,能容纳2到3个人。

    “上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睡了一觉之后,小J揉揉眼睛对小P说。

    “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按理说,不应该啊。”小P打了个哈欠。

    “是不是打完阿布·乌拜达,国防军就赶紧跑去打别的地方去了呢?”小J忙着分析。

    “很有可能。”小P说。他知道以色列国防军,一定会集中兵力,一个一个把哈马斯困守的据点都拔掉。

    “对了,我记得有两个卡桑旅的人,从上面下来,往前面跑了。”他突然记起。

    “具体几个我没记住,但有个家伙还撞了我一下,对我说了句什么。”小J说,“他们逃出去后,会不会再带人返回来抓我们?”

    “我说不好。这里离加沙还很远,他们再回来还是得骑摩托车,我们能听到。”等了一会儿,地道里依然静得像坟墓一般。小P说,“咱们还是回老I那边,商量商量怎么办。这里是安全,但一直这么等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我感觉氧气越来越少了。”小J大大地喘了口气。

    “看来这真是那种专用的进攻地道,平时封闭,只是进攻时使用一次,快速向前输送部队。可能为了确保进攻的突然性,地道保密等级设定的比较高,所以没留通气孔。这里短时间通过没问题,长时间停留就不行了。”小P说,眉头紧锁,脸色开始变白,只是还没有像小J那样惨白。

    “你自己过去和他商量吧,我在这里等着,现在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有情况你喊我一声。”小J依然大口喘着气。

    听到脚步声,老I挣扎着坐了起来,把金属盒又揣到怀里。

    “您有亲人遇到不幸了吗?”小P轻声地问,然后在老I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我女儿今天早上去参加音乐节了,还是我开车送过去的。”老I说。

    小P听了没说什么,低头叹了口气。谁安慰谁呢?巴以双方,厮杀了75年,哪一家没有遇到过灾祸呢?

    “音乐节应该是国防军的一个诱饵。等到了加沙,您就会明白,对囚禁了16年的巴勒斯坦人来说,在那么近的地方,又是唱又是跳,刺激多么大。另外,隔离带和音乐节附近的军营,几乎都没人。我看这次和美国人当年搞的珍珠港事件差不多。这不,把哈马斯这条大鱼钓出来了。”小P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向上面指了指。

    “难道用我女儿做诱饵?我女儿成了牺牲品?”老I惊愕地看着小P,但只是心里想,嘴上什么也没说。

    “我研究过你们的锡安运动。”小P看了一眼老I,又把目光盯着墙壁,“最初主张‘犹太人回归锡安山’的,大多是基督教徒,和被基督教同化了的上层犹太人,属于殖民主义者。这些人包括英国护国主克伦威尔、首相迪斯累里、外交大臣帕马斯顿,法国皇帝拿破仑、德国皇帝威廉二世、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因此,锡安运动的第一阶段,是新兴的英、法、德、俄四国,要从没落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里抢地盘。结果是英、法两国胜出,四万犹太人移民。”小P说。

    “第二阶段,变成美国从英、法两国手里抢地盘,犹太人又搞了两次大规模移民。于是,英国人开始限制移民数量,限制购买土地数量。对建国问题,不仅阿拉伯人反对,英、法两国也坚决反对。美国则火力全开地支持以色列建国,结果美国获胜。”

    “巴以问题,表面看是我们双方的问题,实际是你们犹太人自己的问题。”小P直接了当地说。

    “我们的什么问题?”老I问。

    “是锡安运动,下一步该朝哪个方向走,该怎么走的问题。”小P回答。

    老I未置可否。

    “犹太历史上曾经两次建国,第一次是从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922年,存在了78年。第二次是从公元前142年到公元前63年,存在了79年。现在是第三次,已经存在75年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国土问题。你们要不要再建个大国呢?这是当下不敢面对,但又必须面对的问题,绕不开。犹太人在各方面,不仅仅是优秀,而且是出类拔萃。不愧于‘天选之民’的称号,这个谁都认可。这样优秀的民族,梦想拥有一大块国土,大家都能猜到。反过来问,就是犹太人能甘心止步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吗?”

    “我回答不了你。”老I喃喃地说。

    “英国只支持小规模移民,不支持建国;美国支持建国,但会继续支持你们建个大国吗?我看不会,克灵顿总统就曾经叫停过锡安运动,让你们交出占领的土地,换中东地区和平。那时候的美国处于巅峰状态,财政都有盈余,所以他自己需要世界一片歌舞升平。”

    “以色列已经是个强国了,锡安运动如果还要继续再往下搞,那目标只有一个,建个大国,一个广土众民的大国。人,自己可以生;土地,却只能从阿拉伯邻居手里抢。你们要的,是土地,不是和平。即便阿拉伯人交出土地,也换不来和平。谁都想问,你们要建个多大的国家呢?是上帝应许的全部迦南地区?是像罗马帝国?还是奥斯曼帝国那么大呢?”

    “内塔尼亚胡该发表个白皮书?”老I问。

    “整天在谁打了谁,谁要打谁的问题上纠缠,完全是障眼法。除了给世界媒体提供素材,我看没啥作用。国家有大小。大国都是从小国一步一步演变出来的,因为经历过,大国知道小国是怎么一回事儿,到了哪个阶段,遇到哪些问题,人们会怎么想。相反,小国往往不了解大国有哪些心思。小国更需要出类拔萃的政治智慧。你们犹太人是深刻洞察人性的,那您说说哪个大国愿意看到以色列建成一个中东大国?甚至建成一个世界大国呢?”小P问。

    老I沉默。

    “所以,你们现在是走到锡安运动的第三阶段。刚才说了,锡安运动从一开始,就是犹太人与大国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因此,运动自身受大国控制,现在当然受美国控制。巅峰之后,是下山路。现在的美国,需要的不再是和平,需要的是动乱。特朗普总统需要中东乱,动动嘴,内塔尼亚胡则放手大干。长期压迫,疯狂刺激。今天死了这么多人,明天还会死更多。美国号称唯一超级大国,我看力量也没那么强。他和很多大国正在激烈较量中,精于算计的犹太人,难道不懂得这时候马前卒和炮灰之间的关系么?反正我是看不出来这么做,对锡安运动能有啥好处。一句话,是继续走伺机抢夺阿拉伯邻居土地的老路?还是闯出一条新路?”

    “我回答不了你。”老I又重复了一遍。

    “喂!你俩干什么呢?”地道里传出小J的喊声。

    “等一下我们就过去。”小P高声回答,然后对老I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这地道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咱们得找出口,否则都会闷死在这里的。”

    “你们两个往外走吧,我的脚估计是骨折了,走不了路。”老I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脚已经肿得很厉害。

    “我们不可能把你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小P着急了。

    “别管我了。我已经53岁,也没什么可惜的。如果最后等不来人,难受得受不了,我还有这个呢。”老I苦笑着,从口袋里先翻出两块面包,然后摸出一颗手榴弹,“在那个藏兵洞里,我从一个阿布·乌拜达战士尸体上捡到的。”

    “不行。”小P斩钉截铁地说,“我搀着你,不行就背着你走。”

    于是,小P把老I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他起来,两个人慢慢地往地道里面走。和小J汇合后,小J在前,小P扶着老I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加沙。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大概有3到4个小时吧,走在前面的小J突然大喊一声,然后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啦?”小P一边让老I慢慢坐下,一边问。

    “有个死人。”小J用颤微微的声音说。

    小P走过去,借着头顶微弱的灯光一看,是个年轻的卡桑旅战士。身体已经没了温度,估计死的有些时间了。

    “是之前跑过去的那两个人。”小P说,“怎么会死在这里呢?好像身上也没枪伤啊。”

    “可能他跑得太急了,不知道地道里严重缺氧。”老I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与在高山上一样,只能慢慢走。快跑,一会儿就完蛋了。”

    三个人正在发呆,突然老I听见,从来的方向,地道里传出嗡嗡的声音。

    “你们听到嗡嗡声了吗?”他以为自己出了听力幻觉,赶紧问两个年轻人。

    “听到了,听到了。”小J赶紧说。

    过了两分钟,一架小型无人机,沿着地道从后面追了上来。

    “是国防军的无人机,他们已经进来了。”三个人几乎同时欢呼起来。

    无人机在三个人面前悬停了一会儿,看来是在照相。三个人于是朝镜头挥了挥手,算是向镜头后面的人打招呼。拍完照,无人机就继续向加沙方面飞走了。

    “它去前面探路。”小J一脸轻松地说,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气。

    三个人等了一阵子,没见无人机飞回来。又等了一阵子,还是没听到嗡嗡声。

    “难道它从那边的地道口飞出去了?”小J疑惑不解地问,见没人回答,于是又问:“咱们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返回头往后面走?还是坐在这里等?我怎么感觉氧气不但没增加,反而是越来越少了呢?”

    “你们曾经听到过爆破声吗?”老I问。

    “没有”,“没有”。两个年轻人回答。

    那就奇怪了,国防军是怎么进来的呢?老I自己也困惑了,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他说:“我看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既然判断不了这无人机的来由,就别让它改变咱们的计划。”

    三个人于是跨过那卡桑旅战士的尸体,继续向前。大约又走了1个小时左右,他们惊讶地发现,一扇极其厚重的防爆门挡住了路。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防爆门前面又躺着个尸体,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卡桑旅战士,看样子也是死了好长时间了。

    小J上前推了推防爆门,感觉像推了墙壁。小P让老I坐在地上,自己也上前推了推,纹丝不动。他借着头顶的灯光,仔仔细细地在门上,周围的墙壁上,甚至头顶的拱形混凝土预制件上,搜寻防爆门的开关,但一无所获。

    “完了,我们出不去了。”小J说。

    “可是无人机呢?”老I问。

    “难道是国防军让无人机飞出去,再把门关上,为了把我们闷死?”小P猜测。

    “难道是哈马斯的无人机?”老I又问。

    失望的小J,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倒在地,昏死过去。

    ##第四章 发现 第2节

    老I是第一个苏醒的。睁开眼睛之前,他在脑子里先努力寻找最后的记忆。当时他们三个,连让地道里声控灯变亮的气力都没有了。因此他记得,先是灯亮,然后感觉有些人来了,把自己上身架起拖着走。至于那些人说些什么,他是一点也想不起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铁架子床上,没有铺床垫,大约70厘米宽,因此也可以算作长条凳,应该是一张医院病房里的简易床。他只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似乎是在走廊里。屋子差不多有十平米,三面是墙,没有窗户,另一面是铁栅栏,栅栏上有个小门,门半开着,没有锁。屋顶亮着一盏时明时暗的小灯。对面墙边放着一张同样的贴床,只不过小P和小J两个年轻人,却躺在那床边的水泥地板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或许昏睡,或许已经死了。老I没有动,他估计自己还得再攒些力气,才能爬过去探探两个同伴的鼻息。

    “你终于醒了。欢迎来到地狱!”老I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这样说。他吃了一惊,赶忙揉揉眼,这才看清楚讲话的原来是小J。他和小P正坐在另一张铁床上,俩人吃着面包,喝着菜汤。

    “地狱?”老I试探地问。

    “是地下公寓。”小P咧着嘴笑了笑,用手撕下一块面包,塞到自己嘴里说,“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没叫醒你。我们饿了,就先吃了。”他然后指了指床上另一盆菜汤,和一大块面包说,“这是你那份儿,汤还没有凉,你赶紧吃吧。”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会在这里?”老I没急着过去吃东西。他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两块面包还在,那颗手榴弹竟然也在。

    “还是在地道里,不知道具体位置。至于怎么来的,看守说我们三个是从一辆卡车上,被人抬下来的。”小P说。

    老I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表不见了。没了时间,不知身在何处,除了头顶一盏灯光,四周一片死寂和黑暗,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掌控在别人的手心里了。

    “小P先生,请你过来一下。”正当小P起身端着菜汤和面包,给老I送过来的时候,听到栅栏外面有人叫自己,用的是一种很少听到的阿拉伯方言。

    “好的,我马上过去。”他赶紧回答,然后向吃惊的老I和小J眨眨眼,“是那个看守在叫我。估计不要紧,你们慢慢吃。”

    栅栏外面,是一条又高又宽的路,能跑汽车,没有灯,也没有声音,通向远方。“这才是真正的黑洞。”小P不禁小声说道。

    与他们三个住的那间屋子并排的,依次是一个简易厨房,一个卫生间,然后是看守住的屋子,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与其它屋子的区别是,最里面那间屋子,装的是防爆门。

    看守是位六七十岁的巴勒斯坦老人,留着一副花白的胡子,清瘦,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走路已经颤颤巍巍。与其称他为看守,还不如称他为留守,哪个人估计他都追不上,只能守着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刚才喝的菜汤,是小P做的,显然比看守做的好。因为做饭时,看守尝了尝味道,就让小P多做一些,给他自己带一份。厨房里有一袋子面包,一袋子蔬菜,厨具是一个电磁炉,一口锅。小P看到厨房里贴着瓷砖,吊着顶,厕所里安了抽水马桶,和约旦河西岸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所以才叫这里是地下公寓。

    “你叫我?”小P问。

    “是的。请跟我来,有人要见你。”看守回答,然后转过身往最里面那间屋子走去。

    “先生,他来了。”到了门口,看守向屋里大声喊。

    等了大约两分钟,防爆门打开,但没有人回答。

    “你进去吧。”看守侧过身,给小P让开了路。

    “您是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吗?”刚进门,小P就既惊讶,又异常兴奋地冲着一位十分慈祥的老人喊道。

    “是我。我们曾在哪里见过面么?”马哈茂德·扎哈尔微笑着回答,同时挥挥手,示意小P坐到他对面的沙发里。

    “前年,您在加沙阿赫利阿拉伯医院[al-Ahli Arab Hospital]大门口的广场上,签售您的小说《在人行道上》。刚好那天我陪着妈妈到医院做检查,想买却发现钱不够了。您知道我是从约旦河西岸来的之后,便当场让工作人员送了我一本,还签了名。”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急得一脸汗水。不过你现在比那时瘦了一些。”马哈茂德·扎哈尔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递给小P。“我听这里的管理员说,不知什么原因,部队抓来个巴勒斯坦年轻人。很好奇,就让管理员请你过来聊聊天。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呢?”

    小P接过苹果,没有吃,只是在手里面拿着。他这时候才看了看这间屋子,显然比他们三个住的那间,要大一些,装修得也好一些,是个会客室。对面墙上写着“武装斗争”大字标语,自己背后的墙上挂着哈马斯精神领袖,谢赫·艾哈迈德·亚辛的画像,和两面哈马斯旗帜。室内陈设很简单,角落里有个落地灯,靠两面墙,一边摆着长沙发,一边摆着两个单人沙发,都是很朴素的灰色卡其布面料。马哈茂德·扎哈尔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会客室里面还有个门,虚掩着,大概通向卧室。

    听老人询问自己,小P就从撞车开始,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马哈茂德·扎哈尔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插话,请小P把忽略的情节再详细讲讲。最后对小P关于锡安运动的看法,表达了赞赏,“我们巴勒斯坦年轻人,如果都能有你这样的思想,就好了。我们为你骄傲。”

    “现在这个以色列国,根基是锡安运动。这个运动今后怎么发展,对他们自己,对我们巴勒斯坦人,都有很大干系。”小P补充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对面坐着的老人,曾是亚辛的私人医生,也是以亚辛为首的五人指导委员会成员,是哈马斯创始人之一,在中东地区绝对是个元老级人物。他十分渴望能从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那里,看到一丝自己民族的未来,当然也是自己的未来。

    “你刚才讲,对犹太人现在匪夷所思的行为困惑不解,我倒是有个解答。对与不对,咱们拭目以待。”马哈茂德·扎哈尔讲话直截了当,如同他当外科医生做手术时一样干净利落。“犹太人也许会搬到乌克兰西部地区,靠近波兰一边,再搞一个国家出来,形成美国、以色列、乌克兰三足鼎立的态势。”

    “啊?”小P惊得张大了嘴。

    “我赞成你对以色列国土问题的观点。尽管有上帝应许之地的说法,但第一个原因,是亚伯拉罕说这话的时间太久远了,人类那时还是部落时代,而现在是地球村,是全球化时代。用全球化的眼光来看,流着牛奶与蜂蜜的迦南,其实是个资源贫瘠、生存环境不太友好的地方。用来解决领土有无问题尚可,如果用来承载一个伟大民族的未来,就不太合适了。”

    “伟大民族?”小P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尽管我们和犹太人是敌对关系。但他们流浪两千年而不灭,还创造出那么多的伟大成就,应该承认他们是个伟大民族。世人普遍承认犹太人聪明,甚至有人怀疑他们是拥有智慧特长的人类。但我认为,犹太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虔诚地相信他们的神,只要受到挫折,受了损失,就诚恳地检讨自己是不是不相信上帝了。心里只有上帝,没有自己,便是‘无我’。你看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任何一种对抗的过程中,能做到‘无我’的人,都是很厉害的,因为‘我’字是个负担。尊重对手,才能赢得胜利。”马哈茂德·扎哈尔郑重地回答。

    “第二个原因,是咱们巴勒斯坦人的顽强抵抗,让犹太人在领土问题上,踢到了钢板,他们自己也知道,土地扩张不了多大了。这让他们在美国犹太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矮了好几截。对我们来说,犹太人就是外界入侵病毒。当世界开始文明地对待犹太人的时候,犹太人开始变得越来越野蛮、凶残,原形毕露。所以,包括我们哈马斯在内的所有巴勒斯坦抵抗力量,坚决进行武装斗争,牺牲自己,愿做一个个白细胞,消灭病毒。这也是我当年追随亚辛,创建哈马斯的主要原因。”马哈茂德·扎哈尔抬头看了对面墙上亚辛的照片,小P则重新端详了墙上的大字标语。

    “第三个原因,搞锡安运动的,核心力量是东欧犹太人。戴维·本·古里安自己就是波兰普朗斯克人,创建第一批基布兹的,也都是东欧犹太移民。在我们这里站稳脚跟之后,返回东欧老家,再去搞个更大的领土,从复国运动角度,不难理解。回归锡安山,是复国运动第一目标。回归东欧,也许会是下一个目标。”老人笑了笑。

    “乌克兰现在的总统泽连斯基,是犹太人。说不定对乌克兰国家和社会的渗透与掌控程度,已经远远超过美国了。”小P说。

    “恐怕还不止如此。2022年2月24日爆发的俄乌战争,起因众说纷纭,不管结果如何,犹太人恐怕都是赢家之一。乌克兰政府,2023年7月2日,已经将所有核心国有资产,包括土地、矿山,打包抵押和出售给美国犹太人的贝莱德集团,以筹集军费。乌克兰人要么逃亡到别国,要么牺牲在战场上。总之,作为一个主体民族,以后是没机会了。”老人说。

    “借刀杀人?”小P吓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没办法,乌克兰自己的民族性比较弱。被犹太人盯上了。这可不是第一回,犹太人对前苏联,对中国,都做过巨大的努力。看来这次终于要成功了。”老人说。

    “这种转变,对咱们巴勒斯坦人,对加沙和约旦河西岸有什么影响呢?”小P问。

    “不会谋求和解,会一直打压我们。谁都知道,进攻是最好的防御。他们不懂得与别人和平,和睦相处,还没学会。”老人回答。

    “我觉得这次阿克萨洪水行动,是掉进了犹太人挖好的陷阱里。”小P终于把自己心里的担心讲了出来。

    “我们哈马斯,1987年12月成立,前身是埃及***兄弟会的一个分支。对于我们搞的武装斗争,起初加沙老百姓很不理解。毕竟人都有惰性,有安于现状、得过且过的惰性。后来,我们调整了一下策略,把武装斗争和加沙老百姓争取基本利益、维持日常生活结合起来,这才赢得了广泛的支持,自身得以发展壮大,2008年1月赢得全巴勒斯坦立法选举胜利。这次,犹太人在离加沙直线距离5.2公里的地方,大张旗鼓地搞音乐节,对老百姓刺激非常大。如果我们哈马斯不做出反应,漠视犹太人的这一严重挑衅,会很大程度地失去民心。以色列国防军很厉害,也很了解我们,这一招明显是攻其必救。所以我们只能打,砸锅卖铁硬着头皮地打,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老人右手握成拳头,用力在左手的掌心里砸了一下。

    “当然,打仗嘛,自古以来,双方力量从来都是不对等的,一个高,一个低。”老人一脸轻松地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起皮来。

    “我这次看见了。以色列国防军装备精良,火力非常强大。”小P说。

    “他们自身就有很先进的军事工业,加上美国的无限制地援助,在整个中东地区,没有对手。所以我刚才说,只有简单轻武器的哈马斯部队,是硬着头皮去打。”老人说。

    “我们在雷伊姆基布兹的时候,接到的命令是赶紧撤回加沙,和以军打地道战。”小P说。

    “是啊。犹太人在边境疯狂挑衅,搞音乐节,舞台造型是一堆火。于是我们便用一场大洪水浇灭它,用阿克萨愤怒的大洪水浇灭它。哈马斯虽然比成立之初,强大了很多,但以现在的力量,还不能占领以色列领土,所以只能打一下,再撤回来。只不过为了鼓舞士气,再加上武装力量派别比较多,一致行动性比较差,所以不好把整个计划都告诉每一个战士,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人说。

    “你也知道,我们加沙地区和约旦河西岸有很大的不同,老百姓挖了很多地道。我们哈马斯组织力量,将这些地道连起来,形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加沙负一层。美国的卫星在太空,以色列的空军在天上,重型装甲陆军在地表,我们主动选择加沙负一层作为主战场,地表面密密麻麻的住宅、学校、医院等民用建筑,构成负一层的保护伞。美国和以色列上面这些力量,只能作为支援力量,而不是直接力量投入战场,装备优势会打折扣的。”老人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小P。

    “听说在以色列国防军里,有一支专门打地道战的部队。”小P说。

    “是钻石[Yahalom]部队,我们哈马斯的真正对手。”老人脸色凝重了起来,“1995年成立,也叫特种作战工程部队,隶属以色列国防军工程兵团,由各种专业部门组成。负责地道战,技术侦察,消除各种威胁,人员的侦察、甄别、解救,爆炸物处理和使用特种武器,是经过专门训练进行地下作战的精英突击队。”

    “钻石部队的领导人、编制结构及军队规模,目前是以军高级机密。有媒体报道称,这支队伍的选拔需经历4天面试及16个月的培训,是以色列各军兵种中,培训时间最长的部队。” “2004年,钻石部队又成立了一支黄鼠狼[Samur]突击分队,专门负责进入、清理和摧毁地道。那些能够忍受地道内幽闭恐怖环境的士兵被征召。一位退役钻石部队成员在接受采访时说,钻石部队的候选人最好是内向的,在和外界脱节的世界里仍然能保持自己。在地道里每走一米,就像在沙漠里穿越一个月。2014年为期50天的‘护刃行动’,是以军第一次进入加沙摧毁地道。此后,以色列对钻石部队进行了大规模扩编。”

    “他们运用了多种成像技术,如夜成像、红外线技术等,微型无人机进入地道后,速度灵活多变。在必要时,会启动刺眼的光源,强光使人眼难以适应,同时快速移动,将地道照得十分清晰。这是以色列钻石部队目前主要采用的技术手段。”

    “我们在地道里,遇到了一架无人机。”小P说。

    “哈哈,那是我们哈马斯的无人机。”老人开心地笑了,“虽然我们和以色列国防军打的是地下游击战,全民皆兵,三人一组,自由攻击,各自为战,但也组建了一支专业的战场支援部队,向所有游击小组提供武器弹药,军需物资,伤员转运,甚至是作战转移。”

    看着小P一脸狐疑,老人继续说道,“哈马斯将加沙原有的地道做了军事改造,相互连接,加固延伸,用了六千多吨混凝土和一千八百多吨钢材。打个比方吧,你可以把加沙原有的地道看作一个空旷的大厅,我们用隔断,将大厅构建成了拥有房间和走廊的一片住宅区。构建原则当然是有利于我方作战,而且隔断是随着交战状况不断改变的,这样我方就可以一直占据地形上的优势。所以直到今天,以色列军队也没能拿出一份详细的加沙地道图,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

    “刚才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这里的地道,可比我从以色列那边逃离经过的地道,宽敞多了。”小P说。

    “这里可以走汽车的。”老人说,“你们逃离时的那条地道,我估计可能是一条专用的进攻地道。是哈马斯专门挖的,造价也比较高,差不多要300多万美元。用完之后,支援部队会将其内部清理干净,隔离、封闭起来。这样,因为没有人,就大大降低了以色列国防军的关注程度。要交战,他们首先得找人。加沙地道这么多,他们不可能关注、炸毁所有地道。这些进攻地道,因此非常可能保存下来,可以在下次进攻时,再用来输送兵力。”

    “怪不得我们一路都没发现进出口。”小P恍然大悟。

    “这里才是我们支援部队活动区,是加沙的地下二层,甚至三层,四层。与主战场地下一层的接口,都设计得非常隐蔽。很难被发现,发现了也很难打开。为了保密,支援部队直接受哈马斯加沙地带领导人指挥,目前领导人是叶海亚·辛瓦尔。完整的地道信息,只有他和他的两个接班人掌握。比如我们的上方,应该是个医院或是学校,但具体在哪里,那个管理员和我都不知道。管理员一般是一个月左右,就调换到地面工作。”

    小P想问老人为什么也被关在这里,但想想这应该是哈马斯高层的一个机密,自己不好打听,就没有说出来。

    不过,老人看出了小P的心思,于是说,“你是不是想问,为啥我也在这里吧?虽然我今年78岁了,年龄比较大,但这次也出来作一名替补战士。毕竟战争是残酷的,以色列国防军也非常厉害,斩首是他们的常用战术。既然出来搞武装斗争,我们哈马斯每个人都做了随时牺牲的准备。等我们全部战死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已经在战争中成熟起来,会接着干,生生不息,这就是人民战争,犹太人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巴勒斯坦人完全胜利。前面说了,犹太人是病毒,我们愿做白细胞,做全人类的白细胞。世界上绝大多数人,觉得犹太人只不过是行为有些怪异,聪明、封闭、隐蔽,还不认为犹太人和非犹太人之间,存在一场残酷的生存竞争,将来会像乌克兰人一样吃大亏。”

    “犹太人是古罗马哈德良皇帝,留给全世界的一道难题。”小P伤感地说,“对别人而言,犹太人是人类社会中的暗物质,能感觉到存在,且能量巨大,但看不清,甚至看不到。而我们巴勒斯坦人却整天面对犹太人带来的苦难与死亡。”

    “那个哈德良,号称罗马五贤帝之一,史学家认为其有美感,受过教育,是所有罗马皇帝中最有文化修养的一位,在文学、艺术、数学和天文等领域都造诣颇深。都说他为人宽厚谦虚,广泛施行仁政,深受臣民爱戴。我倒是认为他可能是徒有虚名,做为国家首领,缺少杀伐决断的能力。正是他的仁政,没有将犹太人赶尽杀绝,改为驱逐流放,把问题留给后人。如果当时犹太人遇到的是成吉思汗铁木真,世界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麻烦啦。仁政虽好,但过犹不及啊!”

    这时候,外面由远至近,一辆汽车声从防爆门外飘了进来。小P注意到那车在门口停住,发动机没有熄火。

    “先生,有您的信。”过了一会儿,管理员在门外大声地喊。

    “以军开始地面进攻加沙了,我得马上去政治局开个会。”老人用眼睛飞快地看了信使带来的文件,然后用打火机把文件烧了,一边跟着信使往外走,一边对小P说,“因为长期受压迫,我们战士的反抗意志、战斗士气都是没问题的,只是缺乏教育,很多人还是文盲。他们对犹太人那一套‘应许之地’的说法,有很大思想困惑,总觉得自己有些理亏。哈马斯政治局虽然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苦于一直没有特效药。”

    “再见!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小P和管理员,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挥着手,目送那辆皮卡车一头钻进无垠的黑洞里。先是车灯灯光看不见了,接着发动机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第四章 发现 第3节

    说是去参加个临时会议,可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再也没有露面。过了段时间,大概是两天,那个连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守兼管理员,也不见踪影了。

    宽大的地道里,只剩老I他们三个。不过照明、通风、供水一切正常,面包和蔬菜也有不少,足够吃上一阵子的了。开始从地道顶部,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轰隆、轰隆声。小P知道,那是以色列的飞机,在轰炸加沙。

    三个人似乎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以至于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讲一个字。老I的脚肿得厉害,去卫生间得由两个年轻人架着。小P只管研究自己的学问,随身居然还带了两本书。这两天,昏暗的灯光让他的视力下降了不少,看书时眼睛都快贴到书本上了。所以,唯一的一项公共活动就全部落到小P的头上,做饭。面包是现成的,只是烧一盘菜汤而已。

    终于,老I耐不住,开了口,“你们两个说说话呗,说啥都行啊。”

    “要不,咱俩把这个铁床竖起来,你爬到上面,凑到电灯附近,试试能不能看到灯光变成黄绿色。”小J从书上抬起头,一脸认真地向小P提着建议。

    小P没搭理小J。他不确定对方说这样的话,是和他开玩笑,还是脑神经真的短路,不过他突然记起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临走时和他说过的话,于是问:“喂,我们的大物理学家,那个3K辐射现象怎么解释呢?它可是宇宙大爆炸理论,除星光红移之外,最有力的证据。现在的宇宙学,已经认为这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的3K辐射,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大爆炸的遗迹。”

    “这个是什么?”小J合上书本,用手指着头顶那盏灯。

    “电灯啊。”小P回答。

    “你现在往地道那边跑,跑得越远越好。”小J指挥着,但这次小P没有动,他用眼睛看着,耐心地等着对方后面的话。

    “然后你会看到什么?”小J继续问。

    “还是电灯啊!”小P不解。

    “那你就继续往远处跑,一直跑到看电灯,只剩下一个亮点。”小J说,“这是个物理概念,叫‘点光源’。勒梅特牧师提出的宇宙大爆炸假说,本身也是点光源概念。只不过他告诉大家,现在的宇宙,是由一个奇点爆炸出来的而已。”

    “点,是欧几里德几何学概念。点光源对应的物理概念,是空间立体角分辨率。在宇宙尺度,地球是目前人类唯一的观测点。地球不是恒星,人站在地球上,单独看太阳,是有形状的,表面还有各种运动。但如果需要把太阳和其它恒星做区分,那太阳和其它恒星一样,也成了点光源。如此类推,需要把银河系和其它星系做区分的时候,比如仙女座星系、大麦哲伦云星系,则那些星系成了点光源。现在我们都知道,星系又组成了星系团,如后发座星系团、武仙座星系团。星系团再组成超星系团,如北冕超星系团、巨蛇室女超星系团。超星系团,和之间的空洞,是目前人类空间立体角分辨率的极限。”

    “我们身处太阳系,太阳系属于银河系,银河系属于室女座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属于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在地球上,是不能把银河系、室女座星系团,和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作为点光源的,因为我们身在这些光源中。除此之外的可以分辨出来的光源,都是点光源。对你这个观测者来说,除了太阳,其它的点光源,都不如这盏灯亮。超星系团质量最大,但因为离你最远,所以它成了最小的点光源。已知超星系团之外的所有光源,小的你无法分辨了,所以它们不再是点光源,而是以你为球心的一个内球面光源。用你刚才的话说,它们无方向、弥漫在整个空间,你观测到的频率为3K赫兹。”

    “作为一个个点光源的星系、星系团、超星系团,内部都是有很多恒星组成的,这些恒星在进行着各种复杂的运动,发出来的光会产生各种多普勒效应,组合到一起,合成的频率f1,就说不定是什么结果了,肯定比太阳,这盏电灯要复杂得多。”小J说。

    “喂!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某些星系,当然也包括更大得星系团、超星系团,它们内部恒星组合出来的频率f1,超出了咱们人类的探测能力。咱们探测到的,其实只有f2呢?”小P问。

    “那宇宙就真的诡异了,你看到的,只是碰巧你看到的。”小J回答,“你看不到的,是暗物质。”说完,他又翻开了自己的书,凑到灯光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看来,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引力场方程,还真有个静态解。”老I轻轻地自言自语,停顿了一下,又对小J说,“你就是那个宇宙学常数。”

    之后,老I像突然有了什么心事,几乎不再说话了。吃晚饭的时候,他说自己胃不舒服,没有吃任何东西。然后就静静地躺在自己那张铁床上,闭着眼。

    尽管没有钟表,但睡意该来还是来了。两个年轻人很快入眠,相继打起了鼾声。

    老I没有一丝睡意,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关了,只有外面卫生间里开着灯。眼前不再有树枝,更没有皎洁的月光,满天的星斗。他开始回想这几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然后又努力回忆自己一生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

    “真想重来一遍啊!”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面包,掰下一小块送到嘴里,细细地咀嚼着,“真香啊!”

    良久,估计到了凌晨2到3点钟,老I侧过身,借着卫生间的灯光,看了看两个年轻人。这次轮到小J睡地板,于是他轻轻地用希伯来语喊,“小J,小J,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小P先醒了,他刚想起身帮助老I,忽然意识到老I是用希伯来语在叫小J,心里感觉有些不舒服,就闭着眼没动。打算如果叫不醒小J,自己再起来帮助老I也不迟。

    这两天他感觉自己对老I的情感出现些变化。早年,他不太理解苏哈·阿拉法特夫人在《我的传奇丈夫阿拉法特》一书中,为什么会那样写:“先向你伸出友好之手,转瞬间又朝你挥动他们的枪。对这些人惯有的两面性,我至今仍然反感。”现在,他开始赞同了,开始对老I有些反感。他认为自己正在绞尽脑汁地劝说阿布·乌拜达队长,带队伍尽早脱离险境的时候,正是老I用两包饼干,让他的所有努力付之东流,让那么多年轻的巴勒斯坦兄弟死于非命。特别是从马哈茂德·扎哈尔那里回来后,更确认了这种情感转变。

    他开始反感犹太人利用控制的世界舆论,对伊斯兰教做了长期的、系统的妖魔化处理。中东地区除了以色列和塞浦路斯,都是伊斯兰教国家,都成了犹太人眼中的恶魔。可这次,明显是以色列国防军用女学生做的诱饵,他自己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他的伊斯兰兄弟也不会这么做。他知道,哈马斯把他们几个关到这个地方,显然是在用人质,诱杀以色列的钻石部队,黄鼠狼部队。既然以色列全民皆兵,那所谓的老百姓,也只是脱下军装,和准备穿军装的人。

    “小J,小J,我想去一趟卫生间。”老I用稍微大一些的声音呼唤,这次把小J喊醒了。他伸了个懒腰,一骨碌地爬起来,然后扶起老I,一点一点地走了出去。

    小P闭着眼,打了个呵欠,转了下身体,脸朝墙,想等两个人回来,好踏踏实实地继续睡。

    不料,等了好几分钟,两个人还没回来。他感觉自己的睡意逐渐远去,听力变得异常敏锐。“该回来了啊,两个人在外面磨蹭什么?”

    他刚探起身,突然,“轰”地一声,外面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爆炸的气浪,裹着尘土、碎石、垃圾,撞飞栅栏上的小门,冲进屋里。一小块金属片击中了小P的前胸,打进肺里。他跌到了床下,剧烈咳嗽,咳出了粉红色的泡沫,是血。

    十多分钟后,尘埃落定,小P勉强撑起身子,向外面爬去。老I和小J躺在卫生间门口的地上,身体都已经被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肯定是活不成了。

    小P几乎是用了最后的气力,一下子飞到小J身边的。他觉得两个人已经成了好朋友,刚刚说好一个人搞理论,一个做验证,可转眼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活不成了,要死了,连分别的时间都没有了。

    “为什么杀我?”小J用细若游丝的声音问。

    “什么?”小P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两个人走路不小心,把老I口袋里那颗手榴弹引爆了。听小J这样问,赶紧把耳朵凑了过去。

    “为什么杀我?”小J用尽最后的气力,从牙齿缝里挤出了最后一句希伯来语。

    “我去问上帝。”旁边的老I,突然大吼一声,然后眼睛直直地望着地道顶部,他现在的天空,咽了气。

    ##第四章 发现 第4节

    再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小P发现地面全是水,而且在慢慢往上涨。他用手指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了尝。苦咸苦咸的,是海水,看来是以色列国防军开始用海水灌加沙地道了。

    虽然一直没吃没喝,身体一点气力都没有,但此刻头脑反而异常的清醒。

    “老I为什么要杀死小J呢?”几天来,他一直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

    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闷雷,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大口鲜血从肺里冲出喉咙,洒到墙上。他知道,这是以色列空军,用美国的重磅炸弹,轰炸加沙的学校和医院。因为只有学校和医院里的高楼,才需要用这样的炸弹轰炸。以军应该是发现这里藏着人,又找不到入口。哈马斯尽管把一些重要地点设在学校、医院下面,但施工时,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横着挖过来的,更没有留任何出入口。

    海水已经涨到让小P再也无法躺在铁床上了。

    “老I为什么要杀死小J呢?”他再一次问自己。他看见墙上,自己刚才吐的血旁边,有用石头写的字,还有图。那是小J向他讲解自己研究成果时留下的。

    “我知道啦!”他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大声地喊出声来。犹豫地看了一下越来越高的海水,还有快要熄灭的灯光,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翻身从铁床跳到水里,摸了一块碎石,看了看墙壁,又摸了一块更大一些的石头。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墙边,先是一笔一划地写,然后用大石头作铁锤,小石头作钢钎,把下面几行字,和小J留下的图文,一下一下,深深地凿在了坚硬的水泥墙壁上:

    “尊敬的马哈茂德·扎哈尔先生、哈马斯全体战士,及我的巴勒斯坦同胞们:

    以上图文,是小J先生留下的支持静态宇宙观的详细科学依据。

    宇宙既不是由一个奇点,通过大爆炸产生,也不是由一个什么方式产生。宇宙没有起点,只是存在。

    宇宙不是由犹太人的神创造的。所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属于耶和华,他没有权力将迦南之地,应许给犹太人。《创世记》所载内容,只是犹太人一家之言。同时,根据犹太法典《哈拉哈》,单一证据不能成立。所以,此次犹太复国主义份子提出的‘应许之地’之说,纯粹是一句欺世盗名的谎言。

    巴勒斯坦万岁!

    安拉才是世界的主宰。除安拉外,再没有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凿完了最后一个字,小P无力地坐在铁床上,靠着墙壁。此刻,水已经涨到了下颚,一闪一闪的灯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他贪婪地吮吸着水面潮湿的空气,居然闻到了鱼的气息。

    “这是我的大洪水。”他咧着嘴,开心地笑了。

    (完)

    2024年11月25日 写于北海(记住本站网址,Www.WX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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